大黑魚馱著二人，向前快速遊去。

　　耿樂說:“這魚這麽大，多大歲數了?它有靈魂了嗎?”

　　“生出靈魂，哪有那麽容易。沒有那份機緣，千年萬年也不一定能生出靈魂。這就是個蠢貨。黑魚的壽命和人類差不多。這魚估計有五六十年以上了，算得上是個長壽者了。在這裡，可能是它的食物比較豐富，又沒有天敵。否則，它長不了這麽大。”

　　繼續往裡深入，溶洞內的景物跟前面差不多。除了水越來越涼，河道越來越窄之外，沒有什麽發現。溶洞上部的空間越來越大，水流不再充滿整個溶洞，而是成為溶洞底部嘩嘩流淌的小河了。有了空間，就可以飛了，在水中遊遠沒有在空中飛快，蕭墨就抽出了捆仙繩，放走了大黑魚。

　　二人一邊搜尋，一邊向前飛去。這溶洞頂部有許多大的縫隙，向上通向很遠的地方。有些縫隙還嘩嘩向下流水。蕭墨對這些岔道一概不管，隻順著主河道飛行。當然，這些岔道不是沒有探測的價值，相反，它們通往山體內部，很值得一探。但那是以後的事情，這次把主河道探測清楚就不錯了。又飛了幾十分鍾，前面終於再次看到了光亮。這裡空氣清冷，估計前面應該是到了暗河的源頭，應該是雪山之上了。

　　這裡的河道已經很窄。有些不像是河道，而是一條寬大的岩石縫隙。這條寬大的縫隙又有多條分叉，但只有這個最寬大的縫隙透著光亮。蕭墨就往這光亮處飛去。

　　飛到近前發現，這洞口並不是暢通的，而是覆蓋著很厚的冰。那光亮正是從厚厚的冰層透過來的天光。冰層的下部，水流嘩嘩，向洞裡流去。

　　既然有水流從外面流入，他們又可大可小，可以隨便改變形體，那就應該能夠出得去。蕭墨縮小形體，從冰層底部的水流上方往外鑽。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就鑽出了冰層，來到了一座冰雪覆蓋的山谷之內。

　　前面白雪皚皚。兩邊山坡也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回頭望去，暗河的洞口很好地隱藏在厚厚的冰層之後，看不出來什麽。這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鍾的光景，但天氣晴朗，太陽光仍然很強。頭頂一片湛藍，沒有一絲雲彩，只有遠處的天邊臥著一團一團的白雲。

　　蕭墨變化身形，從一條魚變成了一隻大鳥，騰飛而起，直上高空。然後，他就像一隻老鷹，展開如翅膀一般的蠶衣，在天空翱翔。他四處眺望，觀察遠近的地形風物。

　　耿樂說:“這就是十萬大山?”

　　蕭墨說:“應該是。”

　　往西是低矮的丘陵，而往東則是連綿起伏的大山，似乎無邊無際，許多山上都有皚皚白雪。十萬，大概就是山峰眾多的意思吧。耿樂想。

　　蕭墨說:“你覺得那人參精，若是真的存在的話，會在什麽地方?”

　　這十萬大山，來找一隻人參，那可不是一件易事。

　　耿樂說:“這人參精有什麽用處嗎?值得跑這麽遠來找它?”

　　蕭墨說:“有用當然是有用。不過主要是對肉身的用處。千年人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用得好的話，能給肉身延長十年八年的壽命。

　　百年以下是人參，百年以上是靈參，五百年以上是地參，千年以上是天參。五千年以上是仙參。人參能益氣補虛。靈參開竅益智。地參能療絕症起沉屙。天參能延續壽限。仙參能助修士凝煉仙體。”

　　耿樂笑道:“我怎麽覺得有些玄乎呢。會有五千年的人參嗎?千年人參也不太可能吧。

那樹妖怎麽知道這人參精是千年呢?即便有五千年人參，跟凝練仙體又有何關系呢?”　　“同為草木之精，自然有共通之處。不可小瞧草木禽獸之屬，它們各有獨特本領。就說這藤樹妖，它釀造的瓊露和茶點，人類就做不出來。它造的那些木製小用具，人類也是無能為力的。只能模仿，造不出來完全一樣的。它們雖然整體上不強，尤其是智力遠遜於人類，但它們的許多本能，還是比人強的。而人在某些階段恰好需要它們身上擁有的東西，它們就顯得很珍貴了。”

　　耿樂說:“要找到這人參精，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只能從它的生活習性下手來找了。這人參喜歡背陰山坡或遮陰良好的陰冷環境。它能耐零下四十度嚴寒。它適宜的生長溫度在二十度上下個浮動五度的范圍內。它喜歡生活在針葉林和闊葉林交界處，尤其喜歡長在赤松樹林下腐殖質深厚，排水性良好的土壤中。

　　這十萬大山四季如春，常年溫度變化不大。但是，由於溫度隨海拔高度而逐漸降低，在一些較高的山頭，從山腳到山頂形成了由夏季到冬季的季節變化，這必然會形成一些適合人參生長的環境。可以設想，如果真有人參的話，它最有可能生長在這些適合它的環境中。這裡雖然山頭眾多，常年有冰雪的地方卻是不多。我們就重點關注雪線一下，半山腰以上，背陰坡有大面積松林，或者陽坡松林茂密的區域就行了。

　　另外，它既然跑到古藤所在的地方去玩，也可以設想，它更可能生長在離古藤村較近的地方。這樣的話，我們就從十萬大山的西頭開始往東搜查，而且以夜間搜查為重點。

　　這麽大地盤，雖縮小了范圍，要找一顆人參仍然很難。但是精靈不是喜歡夜間活動嗎?我們不妨以找精靈為主要目標，找人參為輔。當然，要是這人參精靈像那古藤樹妖一樣喜歡睡覺，一睡多少年，那我們就白忙活了。樹妖無法脫離樹體，所以多睡。這人參精靈既然能夠到處跑，想必不是個愛睡覺的主兒。成與不成，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蕭墨點頭。這小子腦子就是好使，思路很清晰。“先在夜間巡查一下看看吧。不行的話，明天回去攜肉身過來，在這裡查它幾天。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既然這樣，我們就搞高空大面積監視。監視一夜，它要是碰巧出來活動，我們應該能看到。如果不出來，我們也沒有辦法。明天就回去攜帶肉身。”

　　“行。就這麽做。”

　　兩人商定以後，立即飛著四處查看，設計好夜間監視的區域，大致確定夜間高空飛行的路線。

　　不久，太陽隱入遠山之後，天色暗淡下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蕭墨隨即升上一百多米的高空，就如一隻蒼鷹一般，在天空緩緩飛過，監視著下面大片區域的動靜。他連神念也收了，隻以眼睛接收大地暗淡的光波，仔細分辨地面上細微的動靜。

　　夜深了。天空繁星閃爍。大地卻是黑魆魆的。群山之巔，萬籟俱寂，唯有風聲輕輕吹過，吹起樹葉微微擺動。寂靜的樹林中偶爾會響起一聲夜鴞的叫聲，讓這夜空顯得更為空曠，更為神秘。

　　然而，在群山雪線之下，樹叢、草葉、地皮之間卻是一片忙碌。蟲聲啾啾，各種夜間活動的小動物亂竄。猴子、鹿麝之類，默默隱藏，饑餓的大型獸類，如豹子、野狼、蟒蛇、巨蜥、野豬等，卻在悄悄活動。人跡消退，蟲類獸類反而更為活躍。

　　蕭墨敏銳地掃視著下方的一片片黑魆魆的山林。

　　耿樂想起一事，問道:“老頭，胡兄這道心損傷到什麽程度啊?他贖罪三百年了，還無法修複嗎?”

　　蕭墨長歎道:“道心修複哪有那麽容易啊。實的東西好說，在那裡放著，清清楚楚，有一點變化都能明明白白。虛的東西，玄之又玄，難以把握，實難精進也。”

　　“到底什麽是道心啊?為什麽對修行這麽重要?”

　　“簡單地說，道心就是追求大道的心性，包括對大道的期望，追求，決心，意志，理解，規則等等多方面的心理素質。道心的核心部分，是一套價值規則。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圍繞這一套價值規則構建的。這一套價值規則，

　　首先，它必須是自洽的。不能自洽就無法構建龐大的識海體系。

　　核心價值不能自洽，則獲得的識念——也就是知識和經驗——再多，也無法構建龐大的識海。積累的識念達到一定程度，識海就會破碎、分裂，分化成大大小小的湖泊、坑窪。這就像建築設計有問題，蓋個平房小樓房還問題不大，一旦要建高樓大廈，特別是摩天大樓，那它就會崩塌一樣。這樣的大樓，即便勉強建成，也經不住風雨地震的打擊。

　　其次，它必須是圓融的。這些核心規則之間必須要圓融，不能有間隙、毛刺，不能互相磕碰，互相抵觸。否則，識海體系的建立仍然無法達到很高的水準。所謂的間隙、毛刺和磕碰，其實就是小的不自洽。只不過，這可以通過一定的方式修補而已。不只是核心規則之間要圓融，構建識海體系的過程，也要圓融，要使得識海體系結構致密、扎實、緊致。

　　第三，它必須是完備的。這些核心規則如果有所缺失，就是識海體系的基礎缺失。就像摩天大樓的下面缺了一塊地基一樣，要麽這大樓建不起來，要麽它會很快崩塌。如果核心規則不是完備的，往往它也很難全面自洽，識海的構建也難以做到圓融。

　　第四，識海的架構，必須是靈透的。這雖說是講識海構建的，其實仍然是說核心規則的。也就是說，核心規則中應當包括對識海體系構建的價值規則。它的內容之一，就是構建成的識海體系必須是靈透的，構建識海的過程必須保證識海體系的靈透性。所謂靈透，就是靈敏透徹，靈犀一點通。這個識海必須對外界反應靈敏，善於接納新穎識念，革新老舊觀念，能夠快速將新穎識念融匯於識海之中，排除錯誤的、過時的識念。簡單地說，就是善於學習新知識，善於接受新生事物。

　　識海體系越龐大，它的靈透性就越弱。普通人達到一定年齡，人成熟了，思想定型了，就無法接受新概念新知識了，這就是沒有靈透性了。失去靈透性的主要特征就是“頑”。如頑石一般，任你摔打研磨，煎炒烹炸，我自渾然不動。一旦失去靈透性，識海就難以增長了，反應也不靈敏了。人就無法進步了。修行也是這樣，識海體系變頑了，即使再自洽再圓融，修行也就到頭了，境界再也無法提升了。

　　以修仙為目標的修行，有兩大方面的內容。一是積聚能量，二是修煉心性。前者是指物質方面，後者是指精神方面。二者需要齊頭並進，缺一不可。二者合為一體，主要是指靈魂的修煉。身體修煉在其次。修煉初期，靈魂力弱，不得不依靠身體，所以要靈魂修煉與身體修煉並進。但身體修煉是為了壯大靈魂的，身體修煉本身並不是目的。

　　靈魂修煉的目標是壯大靈魂，使靈魂能夠脫離肉體而穩定存在、高能存在。穩定存在即是長生，高能存在即是能力強大，能夠實現心中所想，難以被普通意義的外物所屈服。這樣的狀態就是真仙狀態。

　　這種強大的靈魂，需要魂體本身積聚巨大的能量。所以，我們要修煉，要持續地吸收能量。還需要魂體能夠攜帶極為龐大的識海。靈魂能力的構成，主要有兩大因素，一為能夠駕馭多少能量，二為攜帶多大識海，識海效率如何。能量提供動力，識海提供方法和路徑。這是提升能力和境界的不二法門。能量再大，方法不對，也難以達到目的。方法有，但動力不夠，同樣也無法達到目的。

　　積聚能量很難，因為人界靈氣資源過於匱乏。但是，修行的最大難關在於識海的構建。靈氣資源匱乏的問題，若修行資質超絕，機緣很好，尚可以找到解決辦法。唯有這識海構建不好把握，看似沒有難以逾越的關口，其實只是因為它虛無縹緲，不著邊際，過於玄妙而已。每當深陷其中，人就會迷茫迷失，無可使力，無所適從。

　　構建識海，唯一的經驗就是，要從心性修煉著手。心性修煉的第一步是建立道心，然後通過以後的修行逐步完善道心。完善道心的過程是漫長的。只能是一邊修行，積聚能量，擴展識海，一邊完善道心。每個人的經歷心性不同，完善道心的路徑就不同，沒有統一模式，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這正是個人修行與上學不同的根本原因。如果有統一模式，那就可以搞大規模培訓了，就不是個人修行了。

　　修煉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道心逐漸趨於完善。這時，如果突然做了一件大事，違背了道心的核心原則，你對道心的信仰就會被嚴重削弱，道心的根基就會被動搖。道心和識海的自洽性、完備性、圓融性都會受到傷害。識海體系立即就會出現裂隙。人的境界也會立即受到損害。要麽停滯不前，要麽跌落。境界越高，受到的損害越大。

　　說輕了是道心不堅，做了錯事。做了錯事又反過來損傷了道心。說重了，其實道心本身的構建就存在問題。它是有缺失的，道心不堅是結果，做了錯事是進一步的結果。做了錯事只是反映了深層次的問題。而這做錯事又會反過來損傷道心。就像人受到嚴重挫敗，往往會懷疑一切一樣，他不知道哪些是對的，需要保留，哪些是錯的，需要割舍。他會陷入迷茫，甚至完全迷失自己。道心一旦受損，修複就難了。這種損傷，是舊傷新傷一體的。 常常需要推倒重來，從頭做起。

　　就說這陳大福，這胡晚林，既然敢奪舍無辜之人，為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傷害別人生命，那你的慈悲之心、你的仁愛之情在哪裡?沒有慈悲與仁愛，你期望的世界是什麽?進一步，你的修行目標是什麽?難道真仙世界就是這樣的嗎?那麽，這樣的真仙世界還值得花費無數的辛苦，以千萬年的修行去追求嗎?

　　你的道心的許多原則都是以仁愛為基礎的，現在你的仁愛之心沒了，那些原則何以存在?你的以善為基礎的信仰何以存在?這樣，你的道心就產生了裂隙。嚴重的，甚至會全面崩潰。還談什麽自洽、完備與圓融啊。

　　另一方面，你的識海很多的識念都是建立在仁愛這個基本價值之上的，失去了這個基本價值，或者說削弱了對這個基本價值的信仰，它們就處於飄搖之中。識海體系哪裡還有穩定性?更別說此時道心已經出現裂隙，整個識海體系都要四分五裂了。

　　所以說，三百年算長嗎?真的很難說。再過三百年，結果仍然很難說。也許就此修行之路就斷絕了。這胡晚林的好處在於他尚且良心未泯，有些底線他仍在堅持。否則，他就成魔了。也正是看在他這份堅持上，還是要支持他一些。總不能看著他成為危害人界的魔頭吧。他若成了魔頭，始作俑者是我，我作為曾經的師父不得不出手滅殺他。但我實在不忍出手啊，他是個很孝順的孩子。

　　所以，既然他仍在追求，就不妨幫幫他，雖然我對他已經不抱希望。死馬當活馬醫吧。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