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殯儀館的時候,天光還亮著。耿樂讓出租車在附近找個熱鬧點兒的地方,在那裡下車,吃飯,等天黑。飯前,耿樂給媽媽發了信息,說不回去吃飯了。
這附近居民不是太多,飯館的生意也不太好。過了晚上八點,飯館裡就沒人了。飯館老板收拾了幾個菜,和家人一塊兒吃飯。一對夫妻,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一家四口,就圍在耿樂身後的桌子上。
飯吃的差不多了,耿樂要了一小瓶白酒,又要了一盤花生豆,讓蕭墨慢慢品著喝。一邊閑聊著。
在蕭墨品酒間隙,耿樂操控身體轉身對店老板喊,“老板,這裡離殯儀館這麽近,附近有鬧鬼的沒有?見過鬼沒有?”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胖男子,也在品酒。聞言笑道:“哪裡有鬼?這世上人都放不下了,孩子都不讓多生呢,哪還有鬼的立足之地。”
兒子卻不同意。說,“劉升旗他爸就說見過鬼。他夜間在田地裡下網逮鵪鶉,就遇見了鬼。”
女兒瞪大眼睛望著哥哥,有些害怕的樣子。
老板嘲笑道:“他見過鬼?他見鬼去吧!不是眼花了,就是看見的是人。自己嚇自己。”
妻子瞪丈夫一眼,嫌他說話不好聽,得罪人。說,“你不信。也不是他一個人見過,許多人都說見過。都說瞎話嗎?”
老板繼續嘲笑,“都見過?那說說鬼是啥樣?看有一個說明白的沒有。不一定在哪裡眼一花,就以為遇到鬼了。其實是心裡有鬼。”
妻子氣的不搭理丈夫了。
蕭墨滋溜一口喝下剩余的一點酒,高聲喝道:“結帳!”
耿樂就去掃碼付款。店老板一邊嚼著一張大餅,一邊說道,“小老弟酒量厲害啊!小小年紀就喝高度白酒,還越喝越精神!”
耿樂答,“還是白酒過癮哪。誰叫好這一口呢!”在店家和蕭墨呵呵的笑聲中,耿樂施施然走了出來。店家妻子看了耿樂一眼,低聲對兩個兒女說,“這小孩長大就是個酒鬼。不學好。”
優哉遊哉,耿樂往殯儀館方向走。這時,天已經大黑。殯儀館的院中,燈光亮著,有人值班。附近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影。耿樂晃蕩著走進了大門。
蕭墨問,“不害怕?”
“怕啥?”
“嘿!怪不得人說酒壯慫人膽。”
“酒是你喝的好不好!”
門房裡,一個老頭正百無聊賴,頭縮進脖頸裡,眯眼養神。眼睛余光看見一個不大的身影,從外面黑色的夜幕中,晃晃地走進來。初時還以為是幻覺,眨巴眨巴眼睛,仔細看看,確實是一個小孩的身影。
門房老頭身子不禁一緊。伸頭往外看看,小孩後面並沒有大人跟著,他心裡很是疑惑。他壯壯身形,大喝道,“嗨!幹嘛的?”
耿樂說,“來看看這裡面啥樣。沒見過。”
“嘿!有到這裡來瞧熱鬧的嗎!”門房老頭打量耿樂。“真新鮮!你家大人呢?就算是膽大,也不該這個時間來瞧熱鬧啊。”
“出來看個稀罕,還要大人跟著?”
“到這兒來看稀罕?你家大人知道嗎?”
“就玩玩。老提大人幹嘛呀。”
“跑這兒來玩?你可真會挑地方。趕快回家去,別找事兒。”老頭認真起來,儼然是家長教訓孩子的派頭。
“看看都不行嗎?這開門營業呢,為啥不讓進哪?客人來了,還有往外轟的?”
“你還客人!這裡做啥生意的不明白嗎?你空著手,
一小孩,算啥客人!這是為你好,免得你丟了魂,睡不著覺!小家夥,不懂道理。” 耿樂卻來了興趣,來到窗口跟前。“怎麽丟了魂?難道真的有鬼魂?你說說看。”
在窗內的燈光照耀下,老頭斜眼看著這個挺清秀的小孩。這小孩看著也不傻啊,怎麽這麽不著調呢。“你這是專門來看鬼來了?”
“嗯。沒見過,稀罕。”
“你家是哪裡的?”
“東成區的。”
“這麽遠!嘿!你這孩子!家裡人知道你來這嗎?”
“就是來看看。你老提家裡人幹嘛呀。”
“你給家裡人打個電話,說到這來了。我就讓你進去看。”
“你真沒意思。”耿樂悻悻地退回去。
看門老頭都被耿樂氣笑了。等耿樂離開了,他又走出大門來看。竟然真沒有大人跟著!而這孩子還沒有往市區方向走,而是去往荒野的方向。那邊是公墓!黑魆魆的,一點燈光都沒有。
他衝那小小的背影大喊一聲,“嗨!你往那去幹嘛?吃飽了撐的還是怎滴?趕快回家,別沒事找事!”
耿樂咕噥道,“多管閑事。”
蕭墨笑道,“人家是一片好心。”
耿樂左看右看,四處搜尋。
突然,蕭墨喊道,“右邊右邊!有一個!沒想到還真讓你撞上一個。”
耿樂立即興奮起來,往右邊望去。蕭墨運功力在眼。耿樂立即看到了一團淡淡的黑影,飄忽地在一垛破爛的磚牆旁遊蕩。
耿樂趕忙跑過去。地面不平,又長滿雜草。雖然有蕭墨運功在眼,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但雜草遮蓋,還是搞不清地面。一個踉蹌,耿樂差點摔倒。他穩住身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
看門老頭眼見耿樂不走正道,消失在荒草叢中,不禁有些愕然。是人是鬼?在這看門十幾年,雖然也有蹊蹺發生,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俗話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但今晚這事兒有點不可思議。
若是人,小孩子有這麽膽大?黑燈瞎火的,又在公墓旁邊,為何跑向荒野地裡?若是鬼,有這麽膽大的鬼,敢來門口說半天話?生靈活現的,身影凝實,哪裡像鬼啊。他要找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耿樂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離鬼影不遠的地方。鬼影看到有人過來,就要躲閃。蕭墨說,“過來!”很威嚴的樣子。發的是神念,帶了功力。
那鬼影顯然有些害怕,畏畏縮縮地飄過來,在幾米外停了下來。怯生生地問,“怎麽了?我又沒有惹你。你怎麽看到我的?”
居然是個女鬼。似乎年齡還不大的樣子,而且看起來思路還是清晰的。
“別害怕,我隨便問問。你還年輕啊,怎麽死的?”
“出車禍了。”影子很是淒切地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命運如此。你幹嘛不去冥界啊?在這裡瞎逛蕩啥呀。”
“我害怕……不知道該去哪裡。遇見壞人怎麽辦啊。我還有孩子,我想看看我孩子。”說著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
說起來,孤零零的一個女鬼還真不容易。生前在哪都有人陪護,突然死去,再也無法與人交流了。也沒有人陪了,甚至害怕人,不敢去光亮的地方。這中間需要有個適應過程。
這女鬼應該已經適應了孤獨。普通人靈魂一離體,很快就會變得呆滯,許多正常人的情感都瞬間失去。黑暗倒是本來就不怕。做人的時候怕黑暗,做鬼了自然地喜歡黑暗,怕光亮。
耿樂說,“這鬼影怎麽還是看不到手腳啊,就一團氣啊。”
蕭墨說,“凡人靈魂就是一團沒有固定形狀的氣,是發散不受攏的,在人間無法存在太長的時間。要凝出形體,那得煉成元神才行。不過在她心裡,手腳五官還都是分得清。意念強的話,有時也能短暫顯出人形。”
蕭墨又問那女鬼,“你死幾天了?是埋在這裡嗎?埋葬的時候應該有家人哪。為什麽沒有隨著家人去看看孩子。”
“幾天了……不知道。爸爸媽媽,還有老公,都來了。他們看不見我……”這女鬼先是有些迷茫,說著就又哭起來了。“怎麽喊他們,怎麽拉他們,他們也不理我。他們走的時候,我跟不上,不知道去哪裡了……”
“不記得自己的家了?你叫什麽呀?”
“我叫李佳露。家……家在哪裡?我就想看看孩子。”
蕭墨說,“執念。這就是執念。葬禮上其他親人都見了,就是沒見到孩子。一絲要看看孩子的執念,讓它在這裡逗留不去。”
耿樂說,“她就一直在這裡等嗎?”
“它這情況,估計也就剛死四五天。還能記下一些東西。再過一段時間,意識失去越來越多,什麽都不記得了,受本能的驅使,就該追逐陰氣去往冥界了。”
“那怎麽還有孤魂野鬼長期在人間遊蕩的?”
“都是執念的作用啊。有些鬼的執念很強烈,其他意識都散去了,那股執念還一直保留著。在這股執念的驅使下,它就一直不往冥界去,而是就地尋找躲藏地點。那家院子裡的那個女鬼不就是這樣嘛。”
“執念的作用這麽大?”
“意念的作用是很強大的。修行練功。一個重要的內容是練意念,訓練純淨意念,控制意念,堅定意念。以意念引領真氣遊走,把真氣靈氣能量漸漸儲存於丹田或靈魂。
普通人不修行,但是他的執念強,也會形成一點能量儲存於靈魂之中。這點能量能夠長時間抵禦人界陽氣的銷蝕,使鬼魂一直還記得這個意念。”
兩人在說話的時候,那個女鬼就在附近遊蕩,咕咕噥噥地似乎在竭力回憶什麽。耿樂說,“她這樣,要是領著她讓她看看孩子,就能放心走了?”
“不一定啊。有可能放下執念,就走了。也有可能繼續保留執念,在孩子跟前眷戀不去。這得看它的執念是什麽。”
“這麽說,還不能讓她去見孩子呀。否則,她要是不走了,那這家人豈不是要嚇壞。”
“你想讓它去見,也得知道它生前的家啊。它自己都不記得了。”
正說著,兩道手電筒強光四處照著,往這邊走過來了。被強光掠過,女鬼“哎呀”一聲,驚慌地跑掉了。
然後,兩道光柱又回照過來,照的這塊地方如同白晝。現在這種LED燈,光線簡直太強了。
“在那在那!”有聲音喊道。顯然是看到了耿樂的身影。
但是,那兩道光柱卻不往這荒草地來,就站在路上。這時,聽到那門房老頭喊道,“哎!小孩,你站那幹什麽?回來!回來!”
耿樂隻好往回走。還沒問完話呢,女鬼就被驚走了。
兩道強光都照到耿樂臉上。耿樂喊,“往哪照啊!照下面,看不見路。”
光柱又照到前面的草地上。在明亮的綠色中,耿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出來。被這兩道光照的眼花,耿樂嚷嚷道,“別照了!再照眼都照瞎了。”
這兩道光柱卻不願移走。只是往下挪動一點,仍然把耿樂置於強烈的光線裡。“你站那幹什麽?”看門老頭審訊似地發問。
“剛才不說了嘛,過來看看鬼。哎呀!別照了!照的啥也看不見。”
“真來看鬼?”另一個聲音問。燈光還是不挪開。手電旁伸出一隻胳膊,拉住耿樂衣服扯了一把,把耿樂扯得一趔趄,看樣子是想確認一下心中疑惑。
然後,似乎是放下心了,燈光開始下移。另一光柱也隨之下移。問,“看見鬼了嗎?”
“嘿!你這孩子,還來勁了。不讓你進去看,你跑這來看。我問你,見著鬼了嗎?你站在那荒草地裡,在一堵破牆跟前幹啥!”
“撒尿不行嗎?”
“這夜裡哪兒不能撒尿,非得去那裡!你這膽兒挺肥啊。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
“你才精神有問題!”
“走走!回去說清楚。”
四個人就走了回來。耿樂這才看清,來了三個男人呢。這兒離殯儀館並不遠,幾分鍾就走了回來。看門老頭拉著耿樂要進院裡,耿樂不去。
老頭說,“走啊,你不是想進去看看嗎?”
“不看了,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死人嘛。”
看門老頭卻不放過,扯住耿樂胳膊往院裡拉,另一個男人還上來幫著推了一把。耿樂猛地一掙,撒腿就跑。
“哎!跑啥跑!這都九點多了,上哪去啊?就在這住一宿得了,這裡有睡的地兒。”
耿樂跑了十幾米遠,回頭問,“哎,這裡面前幾天是不是葬了一個叫李佳慧的?出車禍死的。”
三個成年人愣神了,面面相覷。“是有個出車禍死的女的,前天剛燒的。是叫李佳慧?”“他怎麽知道?”“似乎是叫李佳慧。反正是姓李,我記得。”
“哎,小子,你是李佳慧家人?”
“你才是她家人呢!”耿樂跑走了。
一個男子還在喊,“小子,你到底看見啥了?說呀!”
“鬼!都是鬼!一會兒都過來找你們。你們都不用睡覺了,陪鬼聊天吧!哈哈……”
耿樂大踏步地趕路。卻也不是急著回家,而是一身輕松,大有想要暢遊一番的勁頭。他給媽媽發一條信息,說不回去睡了,住同學家了。然後就一路信步走來。也不往光明大道走,反而故意揀荒蕪無人的小道走。也不管是通向哪裡的,隻管一路走去。他肆無忌憚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時不時地還對著那繁星閃爍的夜空,嚎上一嗓子。
蕭墨看他一路撒野的樣子,也不管他,任由他浪蕩。他知道,這孩子的心境已經發生了變化。
也不知走到了何時,一身的浪勁終於消耗的差不多了。耿樂自言自語,“嘿嘿!也不知走到了啥時候,也不知走到了哪裡。”
蕭墨幽幽說道,“該是接近子時了。”
“子時是幾時啊?老頭。”打開手機,看見已經十二點多了。居然走了兩個多小時!打開手機地圖,查看目前的位置,不禁叫道,“哎喲!這是走到哪裡了!”
在地圖可以看出,這是一片偏僻的地方,人煙稀少。趕忙打開導航,讓導航軟件給出回家的路線。導航路線顯示,要走幾公裡的路,才能到人煙多的地方。
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打到車了。能打到車,遠點兒近點兒都無所謂了。然後,照例是一路晃蕩,不緊不慢地沿導航指出的路線走。
走到距離熱鬧地帶不太遠的時候,在路的一個拐角,冷不丁地撞到了兩個人。由於路邊的雜木茂密枝葉的遮擋,雙方誰也沒有看見誰。對方急匆匆地趕路,耿樂發現對面來人,還沒來得及躲閃,雙方就撞到了一起。
“哎呀!”對方叫了一聲癱倒在地上。身上背著的東西,“咕咚!”悶悶的一聲響,也砸在地上。緊接著,就是一聲發顫的聲音,怎怎呼呼地拋過來,“誰……誰呀?”
後面跟著的那一個人,立即戒備起來,也是發著顫音問,“怎麽回事?”他急忙放下東西,翻找出來一件家什,操在了手中。
蕭墨接手操控了身體,冷冷地問,“你們幹什麽的?不看路嗎,就往前撞!”
“……這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會碰上人哪……是個小孩啊!”地上那人爬了起來。後面那人舉著家什跟進了兩步。前面這人矮胖,後面那人個頭高一些,沒有前面那人胖。
蕭墨說,“我也沒怎麽碰到你啊,你怎麽就倒了呢?”
“哎呀,這深更半夜的,突然冒出來個人,還不把人嚇壞啦!你走路怎麽沒聲呢?”胖子看清楚眼前是個瘦瘦的小孩子,放心了。又問,“這深更半夜的,你怎麽一小孩在這裡走呢?”
看看四處無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又往後退了回去。後面那人急忙又將剛剛放下的家什舉起,和胖子緊靠在了一起。
“你走路也沒聲啊,你倆這是幹啥去了?急急匆匆的。哎!後面那個,把你那家夥什兒放下。你倆大個子,這是要打劫還是怎麽地?”
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實打實地確認,這是一個小孩。兩個人放下心來。後面那人也放下了家什。胖子說,“你一個小孩,打劫你啥啊!還打劫……走吧!你先走!”往一邊擺擺手。
蕭墨卻不走了。問,“袋子裡裝的啥?打開看看。”
耿樂問,“怎麽了?”
蕭墨說,“嘿嘿!遇上了兩個賊。袋子裡是錢。既然撞上了,咱也來個黑吃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