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北萬山叢,雲霧飄渺,一座一座的城鎮村莊星星點點灑在青山綠水之間;待山路峰回水轉,人煙撲面而來,才讓趕路人感到這裡原來不是仙境。
在這片山迢迢水隱隱的絕妙風景中,有一座小村莊。它北面為莽莽蔥蔥的高山遮蔽,南邊臨著一條清澈緩淌的溪水,綠草黃花漫山遍野,隨風搖曳,更顯出村中一座大莊院的氣派和威風。
這裡是湖南慈利縣江鎮岩板田村杜家坪。那座大宅的主人此刻正緊鎖劍眉坐在堂屋的桌前,他的夫人懷抱一名未滿周歲的嬰孩,陪坐一旁泣淚。
男主人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封文書,急速地又看了幾眼,掉到地上,恨恨地道。
“宣召應征,宣召應征!哼,朝廷不敢打英法鬼子,對自己的百姓倒如此賣力地鎮壓。這樣的世道,還有什麽正理!“
淒惋美奐的少婦抬起淚眼,哽咽道:
“老爺,朝廷這次宣召你再度披甲出征,而你又已體弱多病
男主人站起身來,在屋裡走了幾步,轉過頭悲痛地喊道:“關鍵不在於出征!如果是去打洋鬼子,我願戰死疆場馬裹屍還!可此次朝廷要我去打的是撚軍,而這支撚軍的首領,恰恰是蔡俊!“
“蔡俊?“少婦驚愣了一下,“豈不是鹹豐八年在大沽口炮台打英國人時救你的那位部下?“
“正是!他拚死護衛受重傷的我殺出重圍,隱身一戶漁家,躲過此劫。後來,我憤而辭官回家,他亦不知去向,哪知道……”
男主人的愁困是顯而易見的。不服從朝廷旨意是違抗君命,禍該滿門抄斬;而率兵去鎮壓曾救過自己命的恩人,這豈不成了無情無義、不明是非之徒!
少婦懷裡的嬰孩踢了踢腿,把胖嘟嘟的小手放到嘴巴邊,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老爺,怎麽辦?孩子還這麽小......“
男主人背著雙手,長噓短歎,踱到了窗前。窗外是一片整潔有韻味的小庭院,明月下疏影婆娑,依稀掩映。寧靜祥和的家庭,卻被一封官召文書籠上沉沉的陰影。
小孩兒長得虎頭虎腦,醒著時一雙大眼睛明亮可人。最近,他已開始呀呀學語了一﹣想到這麽一個可愛的兒子,男主人的心更亂了。
望著夫人懷中白胖酣睡、未解喜愁真諦的兒子,男主人顫聲道:
“孩子我已取名慎愧,希望他一生都要謹慎,明辨事理。你記住,一定不要讓他習武,以免落入殺伐的輪回;也不要讓他當官,如果這個朝廷還在的話。略通文墨,足以自持便可以了。其實,世上最愜意的日子,亂世中最無憂煩的生活,還是'三十畝地一頭牛'......“
少婦似已知道將發生什麽事,淚如泉湧,晶瑩的蓄滿哀愁
的淚滴在小孩兒白淨的胖臉上,顫動著,滾落著。
男主人也潸然淚下,走過去一把摟住夫人和懷中的小孩兒,
深深地、深深地把臉埋在他們的胸前,心裡大聲咆哮:
“夫人,慎愧,你們可解我的苦痛和無奈?可解我為保你倆目前的安寧和長久幸福而抉擇的心!“
過了幾天,岩板田村、慈利縣都傳出了驚人的消息:
“朝廷宣召前都司杜佳珍老爺出山,賞三品頂帶領兵剿撚,
可杜老爺卻出家當了和尚,不知所終了!“
這是同治九年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