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顧北川聊完之後,仁宣帝便一直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姿態。
直到回了甘露殿,屏退左右之後,才微微出神。
下一刻,便覺一股血氣上湧,仁宣帝毫無征兆地面色潮紅起來。
噗!
只聽噗的一聲,一口鮮血自其口中噴出。
隨著這口鮮血的噴出,仁宣帝那原本還算紅潤的臉龐迅速蒼白起來,挺拔的身軀也逐漸佝僂起來。
好似一瞬之間,便從一位年富力強的年輕帝王。
變成了一位遲暮之君。
不過,對於這等劇變,仁宣帝臉上卻並無太多表情,顯然是已經習慣了。
此時天色漸晚,日薄西山,已近黃昏。
他看著窗外那黃昏之景,喃喃道:“也不知,這是我的黃昏,還是大乾的黃昏。”
人一老,便容易多想。
三十年前,他確實是勵精圖治的一代帝王。
但三十年過去了,時光是這世間最鋒利的刀,能叫英雄遲暮,叫美人白頭。
有內力傍身,練得一身武功得以強身健體的鎮北王都老得不成樣子。
更何況他這個不修武道的普通人。
他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才更要謀劃,更要布局!
因為他要爭!
爭一個身後名!
顧北川這小子是個人才呀,只可惜,晚生了三十年。
若是此子能早生三十年,為我所用。
怕是北伐大業早已完成,我也不至於這般殫精竭慮,熬壞了身子。
“現在,留給我的還有多少時日?”仁宣帝目光幽幽,望向殿外逐漸落山的夕陽。
……
三日之後,仁宣帝又恢復了昔日崢嶸。
龍行虎步,氣勢如淵,絲毫不見老態。
他又成了那個心懷凌雲志,將眾臣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絕世帝王。
坐在龍椅之上,更添三分皇道之氣,叫人見之生畏。
急匆匆從殿門外跑來的許攸,見了這樣的仁宣帝,不自覺地低下頭顱,躬身行禮,讓自己的模樣顯得盡量溫順些。
於帝王而言,尤其是仁宣帝這等文治武功的絕世帝王,他們眼中的臣子,無關乎清濁奸腐,只有聽話的和不聽話。
你若聽話,即便是人人喊打的奸佞又如何?聖上依舊敢用。
可你若是不聽話,即便是人人敬仰的清流又如何?聖上也不見得想用。
許攸看得明白,所以不論清濁奸腐,他隻想當個聽話的、懂事的、被馴化的臣子。
至少……在仁宣帝眼中得是這樣。
“何事?”沉鬱頓挫的聲音響起,落在許攸耳中,盡顯威嚴。
“陛下,安陽郡主她…”
事關安陽郡主,哪怕是仁宣帝,也不由得眉頭輕皺,聲音又沉悶了幾分,道:“安陽怎麽了?”
“安陽郡主的病症於昨夜突然加重,到現在,怕是已經……已經病入膏肓。”許攸跪伏在地,語氣中帶著些許顫音。
仁宣帝聞言,銳利的目光掃來,冷哼一聲:“前些時候,不是說已經好了?”
“合著,你們太醫院當我是個不懂行的,淨忽悠我了?”
許攸聞言,身軀抖如篩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昨晚之前還好好的,怎麽一夜之間,安陽郡主的情況就能惡化成這樣。
按理來說,出了岔子,應當是他們太醫院的職責,不應該再來勞煩聖上才是。
但這毒發突然,而且在原有的毒素上,還多了一股子冰寒之氣。
他們一整個太醫院的禦醫,愣是大眼瞪小眼,研究了一晚上也不明白。
這時候要是再不稟報,等安陽郡主不行了,那就是死罪了。
出於無奈,他才硬著頭皮來這兒甘露殿走了一遭。
但即便如此,也是九死一生的境遇。
仁宣帝瞥了他一眼,不再理會,而是囑咐隨侍太監道:“起駕天乾苑。”
……
路途中,許攸依舊是膽戰心驚,他的腦袋能不能保住,只怕就在今日了。
“許攸。”
恰逢此時,前頭傳來仁宣帝的聲音,許攸頓時一個激靈,警醒起來,道:“臣在。”
“與我說道說道安陽的情況。”
“是。”
“昨日夜,我們照例替安陽郡主檢查,卻發現其臉色慘敗,身軀皮膚更是冰寒刺骨。”
“便知壞了事,檢查過後,便發現往昔那種已經被逐漸壓製下去的毒藥,不但卷土重來,且帶著一股瘮人的寒意。”
“這兩股力量在安陽郡主體內左衝右突,我等實在無能為力,郡主怕是…怕是…”
剩下來的話他不敢再說。
聽聞此言,仁宣帝便沒了聲音。
良久的沉默後,才聽見其更加平淡的聲音:“那依你之見,此等變故是由何而生?”
聽見聖上愈發平淡的語氣,許攸心頭一凜,知曉自己這時候若是再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怕是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得人頭落地。
“稟聖上,依我之見,郡主之前的狀態想來是極好的,怕是用不了幾天,便能完全恢復,此乃太醫院殫精竭慮,通力合作之功。”
“之所以生出這等變故,想來是哪個禦醫用錯了藥,讓這刀劍蝕骨散生了些不知名的變化,這才叫我等束手無策。”
“那便查,是誰用錯了藥,用錯了那味藥,再對症下藥。身為禦醫,這等道理還用朕教你不成!”
聽著仁宣帝的斥責,許攸這才松了口氣。
這位就是這樣,越是平淡,越是動了真火。
情緒越是起伏,反倒只是佯怒。
因為他是天生的帝王,這樣的人,只會在冷靜狀態下做決定。
相反, 盛怒純粹只是為了發泄情緒,反倒不會做出些要人腦袋的決定。
“回陛下,微臣早已將太醫院上上下下查了個乾淨,端的是無一人犯此過錯。”
“會不會是北燕賊子賊心不死,潛入天乾苑,暗害於郡主?”
仁宣帝瞥了他一眼,道:“天乾苑守衛森嚴,北燕賊子難以探入。再者說了,既已探至安陽窗前,何不手起刀落,反而算個痛快,免生許多禍端,何至於用毒。”
許攸聞言,愣是裝出一副震驚模樣,道:“聖上所言極是,一席話令臣茅塞頓開。”
隨即又皺緊眉頭,做苦思冥想狀,嘴中更是煞有介事地喃喃自語:“不是禦醫用錯藥,也不是北燕賊人下的殺手,那能是誰呢?”
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愣然道:“陛下,我記得前幾日我等好似在郡主府外遇見一少年,他曾言自己是來給郡主上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