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真巧，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對趙理說道。原來他看到的人是趙理，戴著眼鏡的趙理從車上走下，也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

　　“你們也是放到星期天吧！”趙理興奮的問道。

　　“對！和你們一樣，我覺得時間太短了，才三天！你們學校怎麽樣呢，如果你沒有去縣五中的話，我們在一個班，除了你，我們小學的李濤、張科、尹莊也和我分到一個班，那樣多麽完美，真的是太可惜了！”他歎息著說道。

　　“我也不想去縣五中讀初中，我的叔叔執意要我去，我的父母也支持我叔叔，說是縣城的中學比較正規，氛圍比較好，不像下營中學那樣混亂。縣五中在縣城西北側，交通不是太方便，公交車很難等，從學校到縣人民醫院花了半個小時，從人民醫院坐車到下營鎮花了一個小時，從鎮上到這裡花了半個小時，總共兩個小時，還是在車比較好等和沒有堵車的情況下。更為要命的是我在縣五中沒有認識的人，我和班裡其他學生也有隔閡，他們從小生活在縣城，而我從小生活在農村。縣五中也不像想象的那般美好，教學質量較高確實是事實，不過我認為管理過於嚴格，上課時間遠比其他中學長，作業也很多，我們晚上十點才熄燈睡覺，據我所知，下營中心九點半就熄燈！”趙理背起書包後說道。

　　“下營中學已經十分嚴格，可想而知五中會是什麽樣子，我認為縣裡的中學大同小異，過於制度化，缺少適當的自由，難以發揮學生們的自主性，還是小學的時候比較好，那時剛開始接觸知識，對知識充滿好奇，知識的神聖性對我們來說不容置疑，有人說萬物有向善的本性，我卻發現下營中學有很多人開始厭惡知識，竭力抵製知識對大腦的佔據，知識的善性受到挑戰，這不是學生們的問題，而是知識與時間的關系問題，知識沒有處理好與時間的關系，而生命的尺度要求學生們追求自我的表現，對意志客觀化世界的好感蕩然無存，也許只有在我們出生的那一刻，世界才是至美的，之後在世界之內的經驗越多，越想回歸到那種至美時刻，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生命無法逆轉，也超出了現有時間的能力，如果能選擇的話，我絕不會選擇被拋入到世界之中，因為從那一刻起，注定有很多只能接受，不能拒絕的東西出現，最為基本的就是時間，只要成為時間的對象，在時間裡沉淪將不可避免，直到死亡的出現。死亡具有偶然性、獨一性，我們排斥死亡，死亡也不為我們所能預知，死亡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出現，死亡是時間預留的後手，當有人試圖改變，或已經改變時間意義的普世認識時，死亡可能就會出現，死亡出現的那一刻，某種目的已經達到！”他邊走邊說道。

　　“也許是這樣吧！一切最終都會變得陌生，不管是腳下的路，還是楠裡，甚至是你我之間的關系，這很難讓人接受，然而確實如此，沒有人能阻止它的發生，我們現在只能珍惜當下，下午去小學看看吧，聽說學校裡的變化很大！”趙理轉身說道。

　　他和趙理分離後迫不及待的向家走去，他發現大水井旁邊以前流水不斷的陽溝已經乾涸，大水井也基本已被廢棄，他想起以前經常來此挑水，水井裡面有好幾個十分奇怪的蛋，他不知道是啥蛋，比雞蛋小很多，每次來挑水都能看到白色的蛋。他記得有一次過年的時候人們排隊來此挑水，由於用水量過大，排了一個小時多才輪到他家，現在則家家戶戶都建好了自來水管，

足不出戶就能取到水源。大水井旁邊的小水井則渾濁不堪，裡面滿是汙水，肉眼可見許多水生生物，以前冬天的時候都有許多人來這裡洗衣服、洗菜，是村裡的閑言碎語中心，哪家發生了什麽事，哪家又吵架等，都能在這裡聽到，現在這裡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就連旁邊多年翠綠的野草也已經枯黃。他撿起一個石頭朝小水井裡扔去，伴隨而來的是一股臭味，他試圖找到小水井預留的出水口，找了一會兒後發現出水口已經被堵塞，他拿起旁邊的木棍捅通出水口，小水井裡面的水流了出來，與水井平齊的時候停止了流動，之後他離開了小水井。　　離開水井後，他發現路上多了很多動物，有三五成群的蒼蠅，密密麻麻的螞蟻，竟然還有蚯蚓，他猜可能是昨晚下大雨的緣故，他沒有多想，繼續往家裡走去。他發現水井前方的大柿子樹不見了，對此十分詫異，他快速走到柿子樹所在的位置，這裡變成了水泥地，硬邦邦的水泥地讓人完全看不出這裡以前有一棵樹，柿子樹曾經存在的痕跡完全被掩蓋，他問旁邊的人柿子樹為什麽消失不見，原來村裡的十多棵柿子樹被相關部門認為有安全隱患，已在前幾天的時候被砍伐。村裡的柿子樹大多有幾十年的歷史，有些超過了百年，盤根錯雜的枝葉伸向屋頂上方，不少還遮擋了電線的，不過自他記事起，還沒有哪個人因為柿子樹而受傷，更沒有房子受到損壞。為了補償村民，相關部每棵柿子樹補貼六百四十塊錢，看到有錢可拿，村民們答應將柿子樹砍倒。

　　除了柿子樹，他還發現不少老房子也已經被拆毀，大水井是村裡老房子最多，歷史最厚重的區域，是村裡最早的定居點，有很多上百年的老房子，其中位於大水井正中間的公房最具代表性。公房是以前的祠堂，據說是村裡最古老的房子，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和上村的廟一直都是村裡的標志性建築，祠堂的建造者和供奉者早已不為所知，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成為公房，是人們打麥、磨磨、烘玉米、製粑粑的地方，一到夏秋兩季和過年的時候十分熱鬧。不過從新世紀開始，村裡的農田大量荒置，超過三分之一的土地都種上了樹，公房逐漸被廢棄，後來為了響應新農村建設的政策和相關要求，公房於去年被拆除。讓他想不到的是，開學之前還有人生活的不少老房子也已被拆除，老房子生活著的多是老人，還有不少獨居老人，他們現在搬到了村裡興建的新村。他記得大水井旁邊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奶奶，身體十分硬朗，以前每天都能看到她去大水井挑水，她家裡當然也接通了自來水，不過老奶奶執意要去大水井取水，說自己已經習慣了每天去挑水，還可以鍛煉身體。他經過老奶奶家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老奶奶，門也關著，這十分不尋常，因為老奶奶家的門經常開著，她經常一個人坐在敞院，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看到大水井發生的變化，他迅速朝他家東側的桂花樹走去，還好桂花樹完整無缺，還是和之前一樣綠油油的，桂花樹西側的桃樹也安然無恙。桂花樹是鄰居張爺爺家的，這棵桂花樹所處的位置十分奇特，在陽溝上方十分狹窄的一塊土地上，其北側是張爺爺家廢棄的土胚房，桂花樹的根系已經深入土胚房的牆面。每年秋天的時候，桂花樹香飄十裡，半個村的人都能聞到桂花香，他小時候的時候經常來這裡玩，特別是夏天的時候，他經常和趙理來這裡乘涼，他還記得這裡生活著一隻野貓，沒有人知道野貓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野貓不願離開桂花樹，野貓整天待在桂花樹底下，很少離開，還經常發出瘮人的叫聲，和小孩子的哭聲十分相似。村裡的孩子都不敢靠近野貓，不僅是因為野貓比村裡的其他貓大，其純黑的毛也獨一無二，大人們認為野貓有靈性，經常拿食物來喂野貓，還為野貓取名為桂花貓。終日與桂花樹相伴的桂花貓似乎看到了人們的虔誠，每當有人經過的時候就會發出十分歡快的叫聲，晚上的時候也不再發生慘叫聲。後來有一天，張爺爺發現桂花貓不見了，還以為桂花貓去找食物，第二天的時候也不見桂花貓的身影，於是爬到桂花貓經常待著的地方，發現有一個十分小的洞口，張爺爺弄開洞口，裡面有很多銅幣，張爺爺一眼就認出這些銅幣，是失傳已久的道幣。所謂道幣是道士專用的錢幣，張爺爺是村裡唯一的道士，其祖上也多為道士。

　　他轉身看向桃林，十多棵枯黃的桃樹已經落了一半的葉，桃林旁邊都是房子，地上光禿禿的，一棵雜草都沒有，是蕩秋千的好地方，桃林邊上的廢棄廁所還是那麽讓人望而生畏。從第一眼看到廢棄廁所的時候起，大人們就告訴他千萬不要走進去，因為裡面有可怕的東西，有專門嚇唬小孩子的怪物。神秘氣息籠罩著廢棄廁所，小孩子們稱它為黑廁，因為從外面看，黑廁裡漆黑一片，奇怪的是雞鴨、貓狗也從不靠近黑廁，黑廁邊上總是有一股陰涼的風，不斷的吹出來。據說還沒有建好時，黑廁就發生詭異的事情，晚上經常出現鬼火，因此黑廁從來沒有使用過，後來人們在黑廁廁口砌了一堵牆，也有人試圖銷毀黑廁，不過陰涼的風讓人不敢靠近，除了生理上的不適，還會讓人產生恐懼感。孩子們也只能遠遠的看黑廁，在數米之外都會產生恐懼感，更不用說接近黑廁了。桂花樹和黑廁一直是村裡最為奇怪的地方，有人說是因為張爺爺的身份所致，張爺爺從不理會這些閑言碎語，這些年來張爺爺已經很少出去幫忙，桂花樹和黑廁也正常了很多，基本不會發生什麽奇特的事情。

　　離開桂花樹就能看到他家的房子，還是和六七年之前一樣，沒有太多的變化，唯一變化的是屋頂的瓦片，不過與以前相比安靜了不少，鄰居已經搬離了三四家，他家已經兩三年沒有養雞喂豬，他的父母也已經外出打工兩三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屋裡已經換上了明亮的大燈，他將手裡提著的菜放入冰箱，迫不及待的躺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兩點多。他醒來後離開屋子，在外面轉了一圈後就走向趙理家，看了一眼去趙理家的小路後，他還是決定走大路，小路當然還在，而且比以前好走，小路途經的菜園也早已荒廢，但不知為何，他心裡很想走小路，但最終還是走向大路。大路已經硬化，十分乾淨整潔，也看不到雞屎等髒物，沿著熟悉的大路，他很快就走到趙理家門口。趙理家的大門已經拆除，他直接走了進去，原本花草叢生的庭院如今空無一物，屋前看起來也寬敞了不少。趙理也是一個人在家，他的父母在省城打工，趙茹則去她外婆家了。

　　“你在做作業啊！”他走進屋後說道。

　　“作業太多了，現在不做的話根本做不完，我不想去小學玩了，實在是沒有時間，要不下一次放假的時候再去，或者過兩天再去，要我說小學沒有什麽好玩的，去小學的路我厭惡了成千上萬次，雖然這次是出於自願而去，還是無法找到某種安慰，過去的已經漸行漸遠，現在則壓力倍增，我隻想忘記小學的一切，因為縣五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沒有其他閑時間去兩公裡之外的小學，小學現在在我看來太遠了，正常的走路速度都要半個小時來回，就是一個小時，加上逗留的時間，起碼要花費兩個小時，所以我不想去了！”趙理邊寫字邊說道。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一個人去吧！以前從來沒有一個人去上過學，因為每次都是和你一起去，我現在就去體驗一下一個人去的滋味，我想看看有什麽不一樣，也許一個人也會有有趣的體驗！”他有點生氣的說道。趙理似乎沒有看出他有點不高興，繼續做作業，他呆了一會兒後就離開趙理家，獨自一人朝大對門走去。去上學的大路也已經硬化，不過小路還和以前一樣，小河已經基本乾涸，之前唯一的一塊水稻田已經被房子取代，小路雜草叢生，已經很少有人走小路，從今年開始，岩背小學實行寄宿製，學生們一個星期回家一次，吃住都在學校裡，來回都有校車接送。

　　“等等我！”他剛走進小路的時候聽到有人叫自己。

　　“怎麽，你想通了！”他對跑過來的趙理說道。

　　“去他的作業，我不能被作業所左右，也不能讓作業佔據我的大部分時間，管他的，做不完就做不完，大不了被老師批評一通，今天不走這條路的話，以後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以後走也不會有今天的感覺，所以我也要去！”趙理興奮的說道。

　　“還是兩個人比較好，一個人的話總覺得缺少了什麽，今天的路比較難走，雜草很多，不過今天沒有天晴，而且我們可以慢慢走！”他拍了拍趙理的肩膀後說道。

　　“才兩個多月沒有走，路都看不清了，要是一年以後，可能就完全找不到路了，那時的小路可能已經長滿了灌木，再過幾年的話可能就長滿了樹林，到那時我們只能走大路了，大路應該不會消失，至少在我們有生之年，不過我還是喜歡走小路，小路有各種各樣的樹木、花朵，還有很多蛐蛐、螞蚱和小鳥，更重要的是小路有一種安全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信任感，在這裡你可以暢所欲言，因為沒有人來打擾，這裡的空間相對比較隱秘，能包容更多的東西。大路則不同，不僅完全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路旁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房子，在大路上的話，很多想說的話都不敢說出來，因為會被別人取笑！”趙理看著身旁的荒地說道。

　　“確實，小路這些年越來越美麗，這裡的樹木越來越茂盛，動物也多了起來，十分舒心，在這裡我能深深感受到自然的美好，感受到自己與自然萬物的聯系。大路這些年則蓋起了很多房子，人也越來越多，我也不喜歡走大路，小路多麽親切！”他看著一隻飛舞著的蝴蝶說道。

　　“我們還是珍惜吧！以後可能很少有機會這樣走路了，從出生的那一天起，每一天都越來越忙，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趨向於別人為我們設定的道路，我怕那時我們會忘記現在腳下的小路，會變得麻木不仁，現在已經只剩回憶，我不想連回憶都變得奢侈，那是很可怕的，雖說總會忘記一些東西，真不想那一天很早就到來！”趙理摘了一顆野草莓後說道。

　　“有些記憶永遠不會消失，只要你願意相信，路一直都在這裡，消失的路也會重新出現，只要你願意去尋找！”他折了一根樹枝後說道。他們十分艱難的走著，不停的用腳踩著地面的雜草，好在雜草還在比較稀疏，用腳一踩就能破除障礙。七八分鍾後，他們終於達到大對門，村子與之前相比分散了很多，四五年之前，村子局限在小河和小對門之間的狹長山坡上，交通十分不方便，公路只能通到村腳，近些年在進村的道路兩側湧現出了很多平房，一直延伸到穿心洞。大對門也有很大的變化，旁邊也出現了不少房屋，為岩背村所蓋，這裡是楠裡和岩背的交界處，所以才有茂盛的樹林來作為緩存，在幾十年以前，兩個村子經常為土地的事鬧矛盾，後來楠裡村決定將這裡作為林地，不僅能有效解決矛盾，也美化了周邊的環境。大對門和小對門分列在楠裡兩側，使得楠裡周圍一圈都有樹林，簡直是世外桃源，常常惹得岩背村的嫉妒。與楠裡相比，岩背不僅地勢較高，土地也比較稀少，還經常刮大風，冬天的時候也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