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累啊。”
“好累,好累,腿好酸,今天站了好久,這腰都要直不起來嘍。”
“人老啦,不中用啦。”
聲音從耳邊傳來。
是虛弱的、讓人心生惻隱的老人的聲音。
老人扶著欄杆,身形佝僂,看起來便如風中殘燭一般脆弱,仿佛隨時會在行駛中摔出個什麽好歹來的樣子。
親身處在這樣的場景裡,很多人是難以完全假裝沒看見的。
ID叫“修檁”的玩家即是如此。
哪怕明知是遊戲副本,甚至規則裡已經說明了這種情況不要管。
完全不管或許可以通關,但念頭一定不通達。
在開口說話前,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道:“您去問下別人吧。我今天也很累,實在沒有辦法給您讓座。”
說出這話的時候,修檁心裡有些慚愧。
不管這老太是人是鬼,她用意是好是惡,撇除那些來看……他確實還是拒絕讓座給老太太。而他說出的那句話,也只是為了讓自己感覺好受一點而已。
可老人仿佛沒聽見他說的話一般,只是機械地重複著:“我好累啊。”
“我好累,腿好酸,腰酸背痛。”
“好難受,好難受。”
不知道究竟是耳朵失聰還是有些老年癡呆,老人只是重複著這樣的台詞。
修檁皺眉。
他知道自己被選中在直播,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在看他,此刻心裡多少有點兒壓力。
應該站起來嗎,還是繼續坐著呢……前者好像顯得自己很傻。
但如果因為想通關而繼續坐在這裡的話,會不會被人說無情然後被網暴啊。
所幸,沒有給他太多時間細想。
因為某種異樣的感覺讓他突然打了個冷戰。
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不需要等到遊戲結算以後外面的玩家批判他或者如何……此刻,他已經感受到了。
有誰在看著他。
細密銀針般的視線讓他如芒刺在背,冷汗唰地流下。
他立刻抬頭向另外三個與老太太一起上車的人那兒看去,結果讓他心裡涼了一截。
那三個人並沒有看他。
也不是老太太。
也就是說,注視著他的並非這四個可視的存在。
車上……混進別的東西來了。
來不及多想,修檁立刻回看他任務面板中對應這個情況的規則。
【6.如果您感覺到有來源不明的目光注視著您,請換一個空位坐下,注視感會消失。】
……換一個空位坐下,那不就相當於是把位置讓給老太太了嗎?
可第四條規則又說得明明白白!
【4.近來詐騙、碰瓷事件多發,常有團夥於公交上作案。】
【因此,在車上無論向您提出請求的人,長得多麽像您失去的親友,都無需回應他們,更不可跟隨其下車。】
如果他繼續坐在原地不動,就等於是違反了第6條規則!
如果他起身換位,那就相當於讓座了,等於是違反了第4條規則!
這……這居然是一場必須犯規的遊戲?!
修檁還待細想,可副本並沒有給他仔細思考的時間。
那股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注視感越來越強,而近在咫尺的老太,也不再是剛開始讓人心生惻隱的樣子了。
那雙渾濁的眼球死死地盯著他,就像要用目光將他燒穿幾個洞來一樣。
“我好累啊,”她說,“我想坐下。我想坐下,我想坐下!”
這聲音此刻已然變成尖叫。
不能不理她了,再這麽下去誰知道她會做出點什麽事來!修檁崩潰地想。
讓座就讓座,大不了他就不和她說話,就像他只是想換個位置坐一樣就好,是老太太自己決定要坐到他讓出來的位置上的。
反正留在原地那些東西也會一直盯著他。
修檁心一橫,直接就站起來走開兩步,坐到另一個位置上。
他的心跳得極快,耳邊都傳來劇烈的砰砰聲……那些東西是看不見的,所以按理說他坐到任何一個位置上都有可能與那些東西相撞!
抱著下一秒就會因為選擇錯誤而死亡的覺悟,修檁在新的位置上坐下。
但與他所料正相反的是,那股注視感居然,就這麽消失了。
而老人也在他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她看起來松了口氣,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原本幾乎要變得凶蠻的表情此刻也恢復了慈眉善目,似乎又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老太太了。
修檁心驚膽戰地觀察了她好一會兒,沒有再發生任何異樣。
他終於卸下那股緊繃的勁兒來,心想好在賭對了。
那些看不見的鬼物,難道是因為他在與老太太對峙而譴責地看向他嗎?
修檁暗自計算著時間。
這時車到了下一個站,再過兩個站就要到他的目的地了。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車門打開的瞬間,老人原本假寐的雙眼突然睜大,再次死死地瞪著修檁。
“我的錢怎麽丟了?”
修檁下意識地問:“關我什麽事?我又沒拿。”
這個舉措顯然是錯誤的,因為老人立刻以與先前虛弱姿態完全不符的敏捷衝到了他面前,嚷道:“就是你偷的!肯定是你趁我站在你旁邊的時候偷的!你好狠的心哪!老人的錢你都偷!偷完還換位置坐,以為我抓不到你嗎!”
修檁百口莫辯,他看向另外三個人,他們像三具屍體一樣沒有搭理他的打算。
“不是我!我沒偷你的錢!”他只能這麽無力地反駁。
“就是你!不是你還會有誰!跟我下車去找警察!”
老人枯瘦如雞爪的手用力地捏住修檁的手臂,後者疼得瞪大了眼。
——一個老人的力氣怎麽會這麽大?
她要把他硬生生扯下車!
“司機!可以找司機要監控!司機可以說明,我不下車!你走開!”修檁揮舞著胳膊想掙脫她,但他的掙扎毫無意義。那蒼老的手比鐵鉗還要有力,而司機像死人一樣沒有任何回音。
三秒後,他與老太一起站在後車門之外。
在他的腳離開的時候,車門就關上了。
498路沒有給他任何回頭的機會。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修檁的心裡卻比夜雨還要冰冷。
而造成這局面的罪魁禍首,那乾枯的老太太,放松了鉗著他的手,回過頭來。
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