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之人,五弊三缺,鰥寡孤獨殘,還缺財命權。
白天,他們渾渾噩噩,或是遭受冷眼,或是被人捉弄,然而恬然平靜,總是憨笑對人。
到了夜間,手拿一柄破敗的桃木劍,守禦村莊,目視黑暗,厲聲斷喝:“有我在此守夜,魑魅魍魎休想踏進村子半步,若敢踏入,必斬不饒。吾雖殘缺無力,無非以命相拚……”
吾雖殘缺無力,無非以命相拚。
他們並無降妖伏魔能力,僅是用自己的性命守護。
很悲壯,很偉大!
這說辭讓人心潮澎湃,恨不能立馬做個偉大的守村人。
但是張靜虛卻忍不住懷疑,他感覺這番說辭很可能是為了蠱惑,故意塑造守村人的悲壯,坑騙熱血之輩白白付出。
就比如現在,張靜虛拿著一把桃木劍,劍身破破爛爛的樣子,怎麽看都看不出有啥威力。
“如果這玩意也能斬妖除魔,魑魅魍魎似乎太遜了點吧。”
雖然心裡懷疑,但他畢竟答應了四爺爺,所以當夜色濃濃之時,他義無反顧的走出了家。
出門之後,漫無目的在村裡走。
也不知是因為初秋的原因,又或者是因為夜間濕重的緣故,外面竟然升起一層薄霧,籠罩著靜謐的小村莊。
張家村並不大,攏共也就二十來戶人家,這時代貧民清苦,夜間不舍得點燈,所以習慣早睡,處處不聞人聲。
但是說也奇怪,張靜虛才逛了一會就聽到聲音。
那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的是頗為興奮交談。
“大半夜有人聊天?閑的麽?”
張靜虛皺了皺眉,拎著桃木劍追上去。
才走沒多遠,追上聊天的人,發現是兩個年輕小夥子,此時正一臉興衝衝的往村外走。
張靜虛又皺了皺眉,忍不住大聲喝問一句:“站住,幹啥去?你倆小子不在家裡睡覺,大半夜的要去村外幹什麽?”
古代村莊和現代不同,村子四周全都壘有石牆,既是為了夜間防止野獸,也是為了防止匪患來襲。
雖然石牆不夠高大,但是能夠抵禦凶險,所以一般情況下,村裡人是不會在夜裡出村的。
這倆小子偏偏大半夜往外跑,怎能不引起張靜虛的懷疑。
他拎著桃木劍一聲斷喝,在靜謐夜中顯得聲音很響,那倆小子明顯嚇了一跳,依稀各自打個哆嗦。
隨即,兩個小子似乎認出張靜虛,頓時長籲一口氣,嘻嘻笑著打聲招呼:“原來是張大叔啊,您差點把我倆嚇死。”
張靜虛走上前來,盯著兩個小子看了又看,也不知因為何故,脊背陡然有些發寒。
原因很簡單,他隻認識其中一個小夥。
這個小夥子叫張三,白天的時候曾去砸他家門,當時張靜虛在門縫裡看了一眼,所以記住這個小夥子的容貌。
但是另一個小夥子,張靜虛絲毫沒有印象。
按說全村二十來戶人家,年輕小夥總共只有七個,並且七個小夥今天全都去過張靜虛家,所以張靜虛見了至少能夠眼熟。
然而這另一個小夥子,張靜虛感覺陌生的很。
張靜虛深深吸了一口氣,握著桃木劍的手掌悄悄攥緊,但卻表現的內緊而外松,語氣故意表現很溫和:“你倆小子幹啥去?大半夜的不睡覺。”
“嘿嘿!”兩個小夥子笑的很神秘。
其中張三不斷的擠眉弄眼,似乎在跟另一個小夥暗示什麽。
另一個小夥則是明顯踟躇,
最終像是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既然被張大叔碰上了,那麽應該分他一份。” 於是兩個小夥一起嬉笑,神神秘秘壓低聲音道:“張大叔,我們要去發財,你也跟來,分你一份。”
發財?
平白無故分我一份?
這時代人心這麽敦厚嗎?
張靜虛心裡一動,隱隱有些懷疑。
他面色保持不變,裝作隨口而問:“竟然有這種好事?你們兩個小子舍得嗎?”
“這有啥舍不得……”
張三顯的十分豪氣,大大咧咧道:“反正又不是啥大財,攏共也就一貫錢而已,張大叔您是長輩,碰上了就該有您一份。”
“哈哈哈,好!”張靜虛大笑一聲,故意誇獎道:“張三侄兒很不錯,是個尊重長輩的。”
他一邊誇獎著張三,一邊目光掃了掃另一個小夥子,仿佛才剛剛想起什麽,再次‘隨口而問’道:“你這小子是哪家的?為什麽大叔我看著眼生?今天白天的時候,似乎你沒去過我家。”
哪知那小夥子還沒回答,張三已經搶著開了口,大咧咧的道:“張大叔,您怎麽連張桂都不認識?他家住在村西頭,家裡有個瞎眼老娘的那一家……”
“是麽?”
張靜虛目光閃爍一下,面色卻絲毫不見異常,僅是笑呵呵的點點頭道:“原來是住在村西頭的張桂,難怪我看著有些眼生。”
另一個小夥子‘靦腆’而笑,憨厚的喊了一聲:“張大叔。”
張靜虛面帶慈厚的答應了。
這時候張三似乎顯得有些急躁,站在一旁不斷催促道:“走哇,咱們快去發財,趁著夜色挖出那一貫錢,然後三個人一起平分……”
另一個小夥張桂仍舊靦腆,也跟著道:“嗯嗯嗯,挖出一貫錢,三個人分。”
張靜虛表現的很‘開心’,哈哈笑道:“難為你倆小子,有好事想著大叔。”
三人趁著夜色,順著村裡小路往外走。
很快,村邊石牆已然在望。
一旦出了這道石牆,外面便是幽深的曠野。
張靜虛忽然若有意若無異的問道:“你倆啥時候發現的一貫錢?為什麽白天的時候不去挖?”
張三頓時接口,解釋道:“如果白天去挖,被村裡看見怎麽辦?一旦被人看見,就得分他一份。”
張靜虛微微一笑,模棱兩可問道:“也就是說,你們白天不挖是怕別人分錢,對不對?”
“對啊?”張三毫不遲疑點頭。
張靜虛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心裡卻藏了一句沒說出的話:“既然害怕別人分,見了我卻要分我一份……我的人緣,這麽好嗎?”
他握著桃木劍的手掌又緊了緊。
這時恰好已經到達村邊石牆,張三和張桂滿臉興奮的攀爬過去,張靜虛微微沉吟一番,終於也跟著一起攀爬。
出了石牆之後,霧氣似乎更濃。
張三表現的極其亢奮,不斷道:“真要感謝張桂,是他發現了那筆錢,但他沒有偷偷獨吞,而是趁著夜色悄悄告訴我。”
張桂則是繼續‘靦腆’,憨直道:“都是一個村的人,發財肯定要一起發。”
張靜虛冷眼旁觀,裝作隨意而問道:“你說他趁著夜色告訴你?是不是今夜剛剛告訴的你?”
張三經此一問,似乎呆了一呆
這小夥的臉色有些迷糊,喃喃的道:“是啊,他今夜告訴我……咦,似乎不只是今夜,好像他以前也來找過我,告訴我村外有個地方埋著一貫錢。”
說著迷惑轉頭,看著張桂問道:“為什麽我感覺很熟悉啊,莫非你以前真的告訴過我?”
張桂連忙搖頭:“沒有啊,沒有啊,我今天才發現那一貫錢。”
張三的表情更加迷離,語氣卻變的十分信任:“對,你今天才發現。”
張靜虛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
三人在濃濃霧氣中前行,漸漸看到了一處孤寂樹林。
過不多久之後,在林中一顆大樹下,兩個小夥子興奮的挖掘,極其順利挖出了一個坑。
有一貫銅錢,靜靜躺在坑中。
“哈哈,真的埋著錢!”
張三滿臉亢奮,臉色有種異樣的潮紅。
另一個小夥張桂,此時似乎也很是亢奮,不斷催促道:“拿啊,拿出來分,咱們三個人,一起分這錢……拿啊,快拿啊。”
張三聽到催促,不由自主伸出手,臉色更加潮紅,像是發了大財。
然而就在此時,張靜虛突然開口:“拿了這錢之後,算是發個意外財,大叔我想問一問,你們準備怎麽花?”
準備怎麽花?
張三像是微微一怔,臉上的異樣潮紅有些清醒,嘿嘿傻樂:“我…我…我攢著,娶媳婦。”
張靜虛點點頭,轉而看向另一個小夥子張桂,又問道:“你呢?”
張桂的臉上有著憧憬幸福:“我拿去請個大夫,給我娘看看眼睛。我娘的眼睛瞎了很久,我盼著她能重新看見我。”
“真孝順!”張靜虛豎起大拇指,稱讚道:“懂得孝順之人,心思不會太壞。”
張桂像是被誇的羞赧,垂著頭道:“謝謝大叔誇獎。”
忽然又開始催促,道:“快把錢拿出來吧,拿出來大家分一分。拿啊,快拿啊!”
經他再次催促,旁邊的小夥張三忍不住又伸出手。
然而也就在這時,張靜虛忽然也伸出了手。
只不過他並不是去拿錢,而是把張三拽了回來。
目光則是看向張桂,笑意岑岑道:“畢竟這是你發現的錢,按理應該屬於你,大叔我不想佔晚輩便宜,也不準張三佔你便宜……這一貫錢都給你母親治病吧,可好?”
“不!”
張桂突然暴吼起來,憨厚的臉色陡然猙獰:“拿啊,你們拿!”
“這是錢,這是錢!”
“難道你們不想要錢嗎?難道你們不喜歡發財嗎?”
望著他滿臉的猙獰,以及眼中濃濃的急切,靜謐昏暗的夜色,霧氣開始翻騰。
然而張靜虛滿臉都是平靜,僅是淡淡的道:“沒有人不喜歡錢,也沒有人不喜歡發財。若是真有村裡人發現意外之財,並且願意分給我們一份,那麽,大叔肯定開心……”
“但是,你不是村裡人。”
張靜虛陡然舉起桃木劍,仰天發出一聲厲色斷喝:“雖然大叔我癡傻了三十五年,但我醒來之後見過全村人,張家村一共二十二戶,瞎眼之人只有四爺爺一個……”
“而村西頭的那裡,明明只有一片墳。那麽你告訴我,你哪裡來的瞎眼娘住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