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八千裡外。
有百尺巍峨高樓,矗立於巨城之內。
此城乃是皇朝帝都,高樓名曰神眷總府。在那樓頂絕巔之處,有一武人負手而立,他身上鎧甲金光氤氳,手中一杆古拙青銅長槍。
似在眺望蒼穹,又似俯瞰蒼生。
忽然這金甲武人眼神一凝,盯著某個方向遙遙的看去,像是要洞穿八千裡山河,看穿某一地的變化。
悠忽片刻之後,這金甲武人沉吟低語,略顯意外道:“今夜倒是頗為有趣,竟在前半夜就有迷霧消散之村,八千裡外,小小一村……”
不遠處侍立一群貴族,聞言頓時有人湊趣開口,諂媚附和道:“村中迷霧既然消散,必是村中祛除了夜間之危,按照多年經驗可以斷定,應該是此村守夜人攢足了基礎功德。”
另一貴族也跟著開口,同樣語帶諂媚道:“說的對,定是守夜人攢足了功德,否則那些五弊三缺之輩,絕沒有能力驅散夜間迷霧,由此看來,又有民間之輩走上天賜之路。”
先前那個貴族又開口,一副由衷讚歎的模樣道:“雖然守夜人的職位十分低淺,但卻是黔首黎民唯一的上進階梯,他們夜間守夜,天神賜下功德,而他們一旦攢足基礎功德,就擁有了踏足神眷的門檻……天神真是仁厚啊,連爛泥黔首也賜機會。”
這兩個神眷貴族連續開口,言語之間盡是對天神的恭維,但是對於民間的黎民百姓們,則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爛泥黔首,是其稱呼。
唯有那個金甲武人,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似是有些不悅,開口進行呵斥道:“縱使民間出身,但已攢足功德,從此踏足天神眷顧之路,乃是吾等的同路中人……”
說著冷冷掃視一眼,冷厲又道:“爾等嘲諷蔑視,言語高高在上,莫非忘了爾等祖上出身,同樣也是一群爛泥腿子。”
兩個貴族遭到呵斥,頓時臉色誠惶誠恐,連連告罪道:“大神官饒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心中卻不以為然,感覺大神官有些小題大做,左右不過是一個剛剛覺醒的守夜人,犯得著這般重視對待嗎?
要知道皇朝轄地一萬裡,擁有大小村莊幾十萬座,幾乎每夜都有守夜人攢足功德,覺醒基礎力量踏足神眷,一旦踏足神眷之路,就有資格招進神眷府。
但也僅僅是招進神府而已,需要從最基層慢慢往上爬,縱然兢兢業業埋頭苦乾,一輩子怕也升不了幾次。
而他們則不一樣,祖輩數代甚至數十代積累,如今早已登臨神眷總府高位,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大神官讓他們把爛泥腿子視作同路?
多可笑。
這群貴族心中暗暗嘲諷,但是臉上卻表現的唯唯諾諾,不斷點頭道:“大神官教訓的對,吾等必然躬身自省。”
金甲武人頗為滿意,點頭讚許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爾等都是各家豪門的後起之秀,老夫希望你們以後能走的更高。”
忽然語氣一改,沉聲下令道:“老夫夜觀大地迷霧,皇朝轄地一萬裡山河,今夜共有二十七處村莊,各自消除了村莊之危,由此推斷,有二十七個守夜人攢足功德……”
說著頓了一頓,繼續又道:“按照老規矩,發文給各地神眷府,把這二十七個守夜人,盡皆招收到神眷府中。”
說著又是一頓,刻意叮囑道:“民間之人,出身寒微,然則他們依靠自己之力,艱難辛苦積攢功德,
越是這種人,越是有才乾,所以爾等一定要厚待,以後大家是同路中人。” 在場的貴族們連連點頭,神情卻有些不以為然。
其中一個美豔少女,甚至笑嘻嘻開口問道:“大神官既然吩咐按照老規矩,那麽這些守夜人一開始只能當個小卒吧?”
說著又是笑嘻嘻一聲,故意道:“就算我們想要厚待他們,但是神眷之府的規矩不能破壞,對不對?一群泥腿子,能進神眷府已經是厚待了。”
大神官聽出少女語氣中的輕蔑,但卻不知為何沒有進行苛責,反而微微歎息一聲,諄諄教誨道:“丫頭你要記住,皇朝之內不只神眷府掌權,若是你不去重視人才,會被朝廷那邊搶過去。”
少女面帶不屑,撇了撇嘴:“朝廷?朝廷也是要侍奉天神的吧!縱然是朝廷皇帝陛下,面對大神官也得行禮。”
大神官皺了皺眉,終於略帶三分呵斥:“自古以來,天神有旨,皇帝乃是一國帝王,與大神官共同執掌皇朝,彼此地位對等,何來行禮一說?”
少女受了呵斥,臉色現出嬌蠻,剛想要頂嘴幾句,已經被大神官冷厲一瞪,少女只能壓下不滿,氣哼哼的跺了跺腳。
大神官歎了口氣,無奈擺擺手道:“爾等都下去吧,記住你們乃是各家後起之秀,要好好做事,好好積攢功德。功德攢的越多,你們才能升的更高。”
一群神府貴族連連應諾,紛紛從高樓之巔退了下來。
……
下了高樓之後,少女陡然怒哼一聲,語帶刁蠻道:“今夜這二十七個守夜人,絕不能給他們太好待遇,氣死我了,大神官竟然訓斥我。”
某個年輕貴族連忙湊上前,嘿嘿低笑獻計道:“神府典策有規定,初招之人缺少功績,故而可根據當地情況,先行編入巡夜小隊……”
少女頓時眼睛一亮,驚喜道:“巡夜小隊?好的很!”
那年輕貴族繼續低笑又道:“巡夜小隊負責曠野巡查,要面對濃霧中的魑魅魍魎,如果是精銳小隊,勉強倒能撐過去……但是,一群剛剛招進來的守夜人。”
“嘻嘻!他們會死!”
少女笑靨如花。
……
同一時間,仍是帝都。
明明天色尚未拂曉,勤勉的小皇帝已經起床。
有蒼老內侍急急送上一個冊子,小聲小氣的稟告道:“啟稟陛下,神府傳書,大神官昨夜眺望皇朝轄地一萬裡,共有二十七處村莊消除迷霧。”
小皇帝甚是驚喜,聲音都有些顫抖:“是嗎?竟然有二十七處?如此豈不是說,我朝又有二十七人可以修行?”
“哈哈哈,好的很!”
小皇帝一臉振奮,不斷自語道:“修行之人越多,百姓日子越好。有修行者的守護,夜間迷霧不再凶危,那些貧寒的百姓們,忙碌一天可以恬然入眠……”
“快快快,讓吏部速速發文,昨夜這二十七人,全都招進各地衙門中。”
然而蒼老內侍卻歎了口氣,再次小聲小氣的道:“但是大神官已經下令,這二十七人招進神眷府。”
小皇帝微微一怔,臉色的振奮有些頹然:“是啊,大神官肯定會下令。自古以來,規矩如此。對於民間覺醒的守夜人,神眷府有優先招收之權。”
說著歎了口氣,喃喃道:“但是朕很渴望啊,很渴望這些棟梁。若是他們成為朝廷的官,就可以守護各地的平安。但若是他們進了神眷府,慢慢就會受到神府影響,從此一門心思追逐神賜,很少有人會真心去守護百姓。”
蒼老內侍聽到皇帝語氣消沉,看著小皇帝滿是渴望的臉,心中不由疼惜,忍不住小聲開口。
這內侍言語之中,明顯帶著某種暗示,雖然點到為止,但卻說的明白:“老奴在神眷府有些眼線,給我傳來一點小道消息,據說是因為大神官呵斥,導致幾個年輕貴族心中不滿,於是,他們準備刁難……”
皇帝雖然年少,但是十分精明,頓時眼神一亮,驚喜問道:“他們準備刁難?朕豈不是有機會?”
蒼老內侍一臉深邃,低笑道:“雖然規矩是規矩,但是人情是人情。如果守夜人自己不願意進入神眷府,而是想要在地方衙門裡當差……”
小皇帝哈哈大笑,神情重新振奮道:“若是出現這種情況,咱們朝廷一方可不算壞了規矩。朕這個帝王並沒有爭搶人才,而是給守夜人一份他們自己想乾的差。”
說著語氣興奮的搓搓手,急急問內侍道:“您老快點說說,神眷府那些公子小姐準備怎麽刁難守夜人?”
蒼老內侍繼續低笑:“據說是準備招收入府之後,全都編入最為凶險的巡夜小隊。至於職位,全是小卒。”
“哈哈哈,好!”
小皇帝重重一拍手,驚喜道:“如此苛責人才,守夜人必然心裡不滿。朕的機會來了,我封他們全都當縣令。”
蒼老內侍嚇了一跳,連忙勸阻道:“陛下莫急,萬不可操之過急。雖然您想厚待人才,但是各地早有縣令在任。若是這二十七人全都封為縣令,原來的縣令豈不是心寒。”
小皇帝卻道:“但是朕必須讓他們感受到禮待,如此才能把他們搶到朝廷中……額不對,朕不是想跟神眷府搶人。”
蒼老內侍進言道:“縱然是想禮待,也不能無功厚祿。老奴有個建議,其實各地衙門都盼著這種人才。所以陛下何不特賜權力,讓各地縣令自己拿出待遇去招人……”
說著一停,接著又道:“如此一來,各地縣令能根據當地官署情況出手,比如有的地方可以拿出縣尉之職,有的地方可以給出縣衙總捕待遇……”
小皇帝若有所思,道:“如果職位上不足以吸引人,縣令們可以用其它方式補足,比如,給錢,又比如,給宅子。
“而朕這裡靜靜旁觀不出手,不至於亂了各地的官署職位,畢竟,每個地方官缺是不一樣的。”
蒼老內侍面色欣慰:“陛下聰慧,沉穩有度,如此靜靜旁觀,彰顯帝王氣象。”
小皇帝哈哈大笑,顯然因招人之事而開心。
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問道:“昨夜這二十七個守夜人,每一個都是將來的棟梁,若是全都進入朝廷,必然成為中流砥柱。但是朕依舊有些貪心,他們之中有出現卓越之輩嗎?”
蒼老內侍含笑點頭:“陛下之願,或者真有,據說昨夜驅散迷霧之村,竟有一個村子是在前半夜。”
小皇帝眼神一亮,驚喜道:“竟然是前半夜?前半夜很難攢到功德啊。如此說來,豈不是這人極為出色?”
蒼老內侍再次點頭:“自古以來,夜間凶戾,前半夜較為安全,後半夜十分艱難,所以守夜人前半夜難以攢功,後半夜才是功德收益之時。”
小皇帝點了點頭:“所以能在前半夜攢足功德之人,必然是有大運氣或者大才乾之人。”
說著再次急問:“昨夜這人,何處村莊?”
蒼老內侍回稟道:“八千裡外,東蒙山南,有縣城,名沂城,城外二十裡,有村張家村。”
小皇帝下意識眺望遠方,沉吟喃喃:“村子名叫張家村?那麽這人應該姓張吧。”
蒼老內侍含笑點頭:“百姓大多聚族而村,所以此人當是姓張。”
小皇帝振奮的搓搓手:“這是我朝的棟梁,他能在前半夜驅散迷霧,朕渴盼他會進入當地官衙。”
“陛下厚以待人,當如陛下所願。”蒼老內侍語帶暗示,目光深邃如淵,道:“那沂城的縣令,是個有胸襟的官員。”
小皇帝定下心來,不無期待道:“甚好,甚好。朕等著盼著,他能把人招到縣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