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拉碴滿臉滄桑,中年男人的外貌,吳明和二號見過,雖然次數很少。
“這是王東他爹……對吧。”
這句話裡麵包含著不確定的語氣,哪怕吳明也知道憑自己的記憶力,只要是短期內見過的人就不可能會忘記,可他還是希望這是假的。
因為王東,是吳明的同班同學!
而且還是初中就同班,升了高中依舊同班,認識六年的人。
在曾經開班會的時候,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來學校的,如今房子裡還有女人的抽泣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王東的媽媽。
一個家庭裡面辦喪,父母都傷心,再加上男人只有胸前佩戴白花,額頭和手臂上並沒有披麻戴孝的白布,死者是誰已經很清楚了。
他是父親,披麻戴孝一般都是小輩給死去的長輩做的事兒,他沒有,所以死去的只能是他的孩子,王東。
“哎,雖然咱們和王東只是普通同學,但認識的人忽然就這樣死在面前,這感覺……我不喜歡。”二號的語氣很明顯的低落了不少。
吳明也沒有回話,但呼吸明顯也沉重了不少,即使在老客車上見證過很多人慘死,但畢竟是陌生人,內心其實沒有波瀾的,而且當時隻想著逃命。
現在他的沉默,不僅僅是因為認識的人死了,更是因為鬼門關鎖定的邪祟……就在屋子附近!
有一種可能性瞬間就被吳明想到了,一種他不想去探究的可能性。
“說實話,我現在竟然希望王東是被邪祟謀害了,而不是……”
說到這裡,吳明深呼吸了一下。
望著王東家門前環繞著的陰氣,順著濃鬱程度,他的目光看向屋子的後面,似乎這會兒邪祟正躲在外面等待什麽。
越過那傷心的父母,吳明翻到屋子後面的空地上,眼前的場景卻有些出乎預料。
一個身著遵城七中校服的人影站在空地上,望著那深夜還亮著燈火的屋子窗口,一動不動。
這人影的身高和體型都讓吳明感到熟悉,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見到過。
可他,不應該在這裡出現!
這一瞬間,吳明的拳頭不禁攥緊了一下,就連二號都在腦海中歎氣了。
“身為邪祟,你接下來想做什麽?”
攥緊拳頭後,吳明的語氣也開始變得冷漠下來,聽起來如同冰窖般令人感到恐懼,甚至體內的炁都已經開始瘋狂的沸騰起來。
可他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引起人影的注意,依舊呆呆地望著屋子窗戶,就像是童話裡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賣火柴小女孩,渴求屋內的溫暖一般。
“老子問你話呢!王東!裡面住著的是你爸媽!你想要做什麽!”
吳明怒火中燒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心,但身子依舊猛地塌地,整個人宛如一顆炮彈似的衝出來,重重地將那人影壓在地上。
作為剛剛形成的邪祟,那人影掙扎的力度竟然達到了鬼卒級別,但依舊一瞬間就被吳明壓倒性的力量鉗製住了,它還在嘗試站起來,但已經做不到了。
“咱們是同學,你從未有過任何得罪我的地方,但你現在變成了邪祟,你要我怎麽辦!”吳明憤怒的聲音回蕩在空地上。
或許是因為認識,殺掉眼前這個王東死後形成的甚至還穿著校服的邪祟,給了吳明一種殺掉自己同學的錯覺。
之前那些邪祟本體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模樣,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行為手段都和厲鬼無疑。
所以吳明從未有過憐憫之心。
但吳明的眼睛能夠看透,眼前這穿著校服除了已經血肉模糊看不清外貌的臉,幾乎同生前沒有任何改變的形象,就是它的邪祟本體!
吳明也能夠看出來,它剛誕生,從未禍害過任何人,甚至都不知道在這空地上站了多久,遲遲不肯離去。
“咯吱——”
似乎是聽到吳明剛才那一下怒斥的聲音,屋子那邊抽完煙回去的男人再次打開了門,想要走過來查看情況。
正在吳明打算咬牙堅持,立馬將王東擊潰的時候,一個模糊而又艱難的聲音傳了出來:“麻煩……不要讓他們……看見我這副模樣……他們會傷心的,我……原諒他們了。”
這聲音正是從那被自己鉗製住的邪祟口中吐出,雖然模糊到變音了,但吳明還是能夠聽出這就是王東自己的聲音。
耳邊響起王父的步伐,正在一點點靠近空地,吳明歎了一口氣。
“誰?誰在那兒呢?”王父的聲音有些疑惑,他想不通會有什麽人在他家後面的空地上爭吵。
可走過來卻發現,整個空地上沒有一個人影,剛才的聲音仿佛是錯覺。
撓著頭還以為是自己這幾天勞神過度幻聽了,正準備扭頭回房間的時候,卻注意到空地上正對著屋子窗戶的位置有一顆不起眼的紐扣。
在這漆黑的晚上,他本不應該注意到這微小的東西,可就是奇跡般的發現了。
僅一眼,王父的目光就沒法兒從紐扣上挪開了。
他恍惚地走過去,彎下腰撿起紐扣捧在手上,滄桑的面龐早已淚流滿面,抽泣著說道:“兒子……爹錯了,我們不會再打你罵你了,也不會隻關心你的成績……你回來看一眼,是為了懲罰我們嗎?”
剛才空地上的爭論變成了現在王父愧疚的抽泣聲。
那紐扣是校服上面的,是王東曾經不注意蹭落下來後,王母用家裡的紐扣一針一線補上去的。
…………
空地不遠處的某間空屋子裡。
吳明冷眼看著面前的邪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因為剛才的一句話就把他拉出來,邪祟說人話這種事情之前不是才遇到過嗎?
那畫皮鬼可說得比他利索多了。
“王東,你是怎麽死的?”吳明的聲音依舊冷漠。
面前癱坐在地上的邪祟伸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嗓子,好使聲音更加清晰些,一字一句地說著:“我……是自殺的,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吳明冷著臉把頭上的衛衣帽子取下來,面部一陣扭曲後恢復成原本的相貌,看的王東一驚。
“吳明……沒想到你竟然是道士,咱們做了六年同學,除了知道你家有錢,父母在國外做大生意,我好像壓根不了解你。”王東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但語氣有種莫名其妙的自嘲。
“我也只知道你叫王東,扯平了,你為什麽自殺?”這句話不僅是吳明想問的,更是二號想問的。
一個自殺的人成為邪祟,這本來就需要極深的執念,成形後竟然還能保持生前的理智,簡直匪夷所思。
吳明和二號都想知道王東自殺的原因,說不定就能知道他為什麽還能保持理智了。
可王東只是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歎著氣說道:“學校的壓力,父母的壓力,甚至是我給自己的壓力!”
“吳明……你不明白,在學校我其實總是被同學欺負,無論是初中還是高中,就因為我的自卑和懦弱。”
“可讓我形成這種性格的,是家裡人整日的打罵,只知道看著那試卷上的數字對我棍棒相加!不準我交朋友,不準我玩,報了無數個補習班,從白天到黑夜!”
“似乎只要考個好好大學,這輩子就不用煩惱了,所以我接受了他們施加給我的一切。”
“但我讓他們失望了,讓自己失望了,我沒能堅持到最後,我精神崩潰了!高考失誤了!我考得一塌糊塗!”
“成績下來後,他們依舊打我罵我,把我關到屋子裡看書,說要給我找學校複讀!想到又是那折磨的一整年,我堅持不住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王東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了,吳明清晰的看見他的背上和手中開始生出倒刺,眼中的清明也變得渾濁,正在朝著自己見過的那些邪祟轉變,變得不像人類,變得詭異恐怖。
最後王東帶著一抹淒慘的苦笑,一字一句的說著:
“我書包裡面裝的不僅僅是課本,還有他們日複一日施加給我的壓力,太重了……我真的背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