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門外驀地響起一陣緊湊的踢踏聲。
料想是黃忠縱馬而歸,正自品茗沉思的楊修兀然激動得緊張起來,握著水卮的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這古樸的庭院中坐定,剛才四處打量時,看見院子邊角處立著一兵器架,上面有大刀一柄,原本楊修不覺有他,隻當是一把普通的兵器。
可隨著馬蹄聲近,原本頗有律動的馬蹄聲在門外一陣凌亂作響,咈哧~咈哧~。
院中突然寂靜無比,仿佛場中只剩下駿馬的喘息聲。
楊修回頭再看那兵器架上的大刀時,竟被那大刀嚇了一跳。
此時的大刀,刀身燦若白雪,刃上寒光如照,讓楊修心下驀地生出一股寒意。
院門被推開時,楊修頓覺一股強大的氣息實質如風般席卷而來。
楊修心頭巨震,因為他恍若聽見這氣息吹到刀刃上,割裂般的輕音,就像那刀在輕吟一般。
黃忠身長接近八尺,邁過門檻即停,此時的院門在他身後全然隱去,被他魁梧寬大的身軀盡數擋在身後,立在門處如山一般。
可楊修此刻竟看不出這是一個堂堂八尺男兒,楊修站起身,近乎是用仰視的目光看向他。
而黃忠眉似峰巒,目中炯炯若有光,立在門處看向院中的楊修,仿佛早就知道有人在院內一般。
楊修心頭巨震,單從氣場而論,此時的黃忠就絕對勝過昨日的甘寧!
甘寧近身一股殺伐之氣,黃忠遠觀時已被其氣勢所驚,楊修心下不由驚呼。
原來五虎大將,恐怖如斯。
黃忠負手而立,直視楊修。
楊修也在收攝心神,細細打量著魁梧如山的黃忠。
是門太小,還是黃忠太大,楊修一時竟分辨不出來。
良久,還是楊安先緩過勁來,湊在楊修耳邊悄聲道,“公子,他好強,我感覺我在他面前,沒有拔刀的勇氣!”
楊修腦中思緒飛快流轉,思忖著如何開口搭話。
黃忠畢竟是主人,雖然是不速之客,盡管此人趁自己不在家中就不請自來,令他心中不喜,也隻得收斂了些氣息,揚聲問道。
“夫人,家中何時來了客人?”
聲如洪鍾,楊修聽不出一絲歡迎的語氣來。
俄而,黃夫人自內屋邁步出來,一張臉上笑意盈盈,正要開口,卻被楊修搶先。
只見楊修兀地起身將錦盒打開,裡面滿是銀錢,指了指石桌上堆積的銀錢和布匹絹帛,暢聲道,
“聽聞黃將軍棄天下於不顧,在家靡費光陰,怕將軍錢財不夠,楊修自洛陽而出,日夜兼程,特此送來許多銀錢絹帛,以供將軍度日消遣!”
言語之中,竟滿是譏諷之意。
黃夫人大驚,畫風與之前比起來怎麽就突變了?
楊安啞然,公子請人送禮,不是應該恭恭敬敬的嗎?
黃忠愣了愣,眼中一陣異色閃過,提步來到楊修跟前,看了看石桌上的厚禮,又瞅了瞅楊修,橫眉冷對,寒聲問道,
“你是何人?與你何乾?!”
楊安大驚,十四歲的公子在黃忠面前,弱小如孩!
一閃身來到楊修身邊,怒視黃忠。
楊修順手按住楊安,借此離了黃忠兩步,這才感覺胸中氣機流暢起來。
剛才的一瞬間,楊修感覺自己,在黃忠恐怖如山的壓迫感下,仿佛要窒息一般。
在這種壓迫感下,楊修不得不昂首以對,心中有些不快,
震聲譏笑著說道, “我乃楊修,臨晉侯楊彪之子,紈絝路人!平生最愛看兩種戲,一是美人遲暮,二是英雄末路!聽聞黃將軍正在家中虛度光陰,十分好奇,特來看看將軍年輕時候的樣子!也好在日後見到將軍白發蒼蒼時,對比一下變化大不大!”
黃忠聞言一愣,換了張稍微溫和的臉,伸出手指了指楊修剛剛坐的石凳,示意道,
“公子請坐,自洛陽遠道而來必定勞累,請用茶!”
說罷也邁步走到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再次身手虛指那張石凳,再勸道,“公子請!”
楊修眼見黃忠面容和態度轉好,也不客氣,回身坐下,端起茶水大口飲下,正欲借此思索言辭。
“你配嗎?”
黃忠面無波瀾,輕聲問道。
噗~!
楊修猛地轉過頭,一大口茶水朝著側邊地上噴灑而出。
心中思緒電光般流轉,同時暗罵。
好一招虛與委蛇,虛請實擊!
一著不慎,竟被黃忠這廝耍了一道。
楊修心中同時也喜出望外,原來這才是知兵大將!
也在暗道好險!若是自己逞一時血氣之勇,仗著後世的經驗和兩世為人的博學就敢帶兵出征,小覷天下英雄,只怕在三國這名將輩出,梟雄遍地的年代化為齏粉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楊修原本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重視身為五虎大將的黃忠,想不到還是栽了一跟鬥。
這絕不是後世的白發蒼蒼的黃忠, 這是正當壯年意氣風發的黃忠!
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然來了,黃忠再強,楊修已進不退。
“看來,我剛剛稱呼你為黃將軍,卻是錯了。黃軍司馬,你家茶水怎麽這麽苦,你知道,紈絝一般都喜歡喝好的!”
楊修急忙借茶苦,諷刺黃忠不識抬舉,待客無禮。
黃忠聽著楊修的弦外之音,也不生氣,兩手一攤,“沒辦法,家中只有這種苦茶,公子既然是貴客喝不慣,何不另外找一家?”
黃忠打起機鋒來,毫不相讓。
一旁的楊安一頭霧水,插不上嘴。
可黃夫人熟知自家夫君脾性,剛才一番話也對楊修有了一些了解。看對坐的兩人分明是在慪氣,邁步上前正要開口,卻被二人同時揮手打斷。
索性轉身而去,進了內屋。
楊修見黃忠絲毫不讓,冷若冰霜,隻得苦笑著搖頭,服軟道,“自古忠義之茶多苦楚,誰讓我這世家子弟,偏偏好這一口呢,真是活該!”
“哦?這茶水,還分得出忠義和奸佞來,公子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真是讓黃忠長了見識!”
黃忠嗤笑一聲,再次出言譏諷道。
只是這話在楊修聽來,卻是別有一番味道。
兵法以虛實為宗,饒你奸詐似鬼,只要動了真情,便是實際的破綻。
這一點,楊修兩世為人,又豈是黃忠能料得到的!
只見楊修呵呵一笑,大喇喇由著性子說道,“沒錯,我就是大戶人家,樹大根深!樹大堪乘涼,根深足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