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熱鬧是人類的天性,異世界的人也不能免俗。
街道上的行人看到這家閑置許久的鐵匠鋪開門,接二連三地湧了過來,企圖為今天的晚餐賺取談資。
然而徐清很快關上了門,他們只看到一個穿兔皮長袍的老者和一個少年高大的背影。
盡管如此,人們的種種猜測卻絲毫未受限制。
隨著湊熱鬧者逐漸散去,流言迅速在馬尾鎮中散播開。
用不了多久,這些或真或假的消息就會飛到投機者的窗戶旁。
那群貪婪的家夥正豎著耳朵守在那裡。他們渴望從每一條消息中榨出財富,哪怕只有一枚銅幣——這些人的胃口無窮無盡。
……
陽光穿過粗晶,投下裂隙的影子;塵埃飄浮,在半空舞動。
徐清的視線一寸一寸拂過鐵匠鋪,這個陳舊的房屋逐漸與他記憶裡,祖父故事中的那個車水馬龍的店鋪重合。
一進門,橫在前面的,是擺放商品的樺木櫃台,曾有天南海北的商販在這裡選購盔甲刀劍;左邊空蕩蕩的角落,曾放置過紅松長桌和方凳,備有熱茶啤酒,招待尊貴來客;
穿過櫃台後的走廊,便是鍛造工坊。熔爐、鐵砧、風箱、淬火池均陳列於此。
牆上曾掛著各式鐵錘,足有二十多種,大錘重達十多斤,小錘也有一斤。它們是鐵匠的雕刻刀,不管是縫補的鐵針還是殺人的利劍都在錘下成型。
虎頭鉗、平嘴鉗、長鑿子、短鑿子、尖鏟方鏟、大小T形楔、銼刀、打磨輪各司其職,絕不閑置。
鼎盛的時候,鐵匠和數名學徒赤著上身,就在這裡,鼓動熾熱的烈焰,夾住通紅的鐵塊,按在鐵砧上鍛打,發出驟雨一般激烈的敲擊聲。
廢棄的熔爐曾用熱浪舔舐汗珠;傾倒的風箱曾用呼吸吞吐氣流;乾涸的淬火池曾無休止地升騰霧氣;散架的打磨輪曾摩擦出火花四溢。
雖是初次踏足此地,恍惚之間,徐清卻覺得自己仿佛穿越時空的隔閡,親眼目睹著歲月在這裡流轉,店鋪逐漸從繁榮走向衰敗。
而今,牆壁上已然空無一物,一排排粗壯的鐵鉤正寂然守望。
向裡走。餐廳、廚房、儲物間全部空空蕩蕩,除了厚重的塵埃別無它物。
到走廊的盡頭,徐清和老約翰止步在緊鎖著的後門前,旁邊一道結實的木樓梯通往二樓。
老約翰擦了擦樓梯扶手上的塵土,面向後門:“後面沒什麽可看的,只有堆料場和一間廁所。”
“以前我運煤炭時,就在堆料場後街卸車,那裡要存放鍛鐵塊、木炭,還有河泥沙土和其它雜物。後街比前街寬闊的多,能並排跑三駕四輪馬車。”
他指了指樓梯:“你祖父母的臥室在二樓,還有兩間學徒宿舍。鄉下的孩子來做學徒不能回家,就在店裡吃住。”
徐清點點頭,他聽祖父提起過那些學徒,其中不乏有天賦異稟的或是聰慧過人的,然而他們大多都沒堅持下去成為一名合格的鐵匠。
老徐常教育徐清——聰明本是苦功夫,鐵匠不是耍巧活的行當,想出頭不僅要用心學,還得實實在在地掄錘打鐵。
“對了,徐還在二樓騰出了一個大房間做書房,你可得上去看看。”老約翰一邊上樓梯一邊說道。
“徐的生意做得最好時,在馬尾鎮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你祖母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女,當時甚至有不少人覺得你祖父配不上你祖母。”
“據說你祖母是寶石王國沒落的貴族小姐,
嫁給你祖父時,她帶來了很多嫁妝,其中便有好幾車書籍。” “我和徐是兩樣的人。徐不但勤快,而且聰明,他喜歡讀書,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我記得他剛來馬尾鎮的時候,一個字都不認識,連這裡的話都不會說。”
“但是很快,他不但會說這裡的話了,而且認的字也超過了我。”
老約翰尷尬地笑笑,“我一看書就頭疼,想睡覺,到現在都沒認得多少字。”
兩人已經來到二樓,老約翰指了指兩側的房門,告訴徐清學徒宿舍、臥室和書房在哪。
“書房是徐給他未來的孩子建造的,花了不少金幣,我和其他幾個老夥計還給徐的孩子提前準備好了禮物。可惜後來徐得了病,托洛薩去世後,我們都以為他心灰意冷,不會再娶妻了……”
老約翰注視著徐清,眼中滿是慈愛:“看來他走後不僅治好了病,還娶了新的妻子。”
“真好,真好……我做夢都沒想到在入土之前還能看到徐的子孫。”
徐清未回話,避開老約翰的雙眼,推開了臥室的門。
和樓下不同,樓上的房間全部留有家具,就連學徒宿舍都放置著床鋪、燭台、衣架、矮桌等物件。
老徐和托洛薩的臥室裝飾的更是精美。
紅磚砌邊的壁爐,繡花繁複的厚重地毯,掛在牆上的風景油彩畫,桃花心木的雕花梳妝台和紅松木衣櫃,鑲銅鍍金的紅松木床……
所有家具都蓋著一層薄紗似的布匹,遮擋灰塵,靜靜佇立在那裡,似在等待主人的歸來。
“喏,隔壁就是書房。托洛薩帶來的書應該還在這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徐當年離開的時候沒帶走那些書,也沒賣掉它們。”
徐清看向隔壁。
書房有一扇精致的雕花橡木門,鏤空的幾何圖形中鑲嵌著顏色各異的粗晶,陽光從臨街的窗戶中照過來,穿過木門,在牆上投下了五彩斑斕的圖案——是一個被父母擁在懷抱中的孩童,捧著一本厚重的大部頭認真閱讀,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鼻子一酸, 徐清打開房門,步入書房。
兩扇帶有格柵的大窗戶給整個書房提供了充足且明亮的光線,同時保護了粗晶玻璃。
三排靠牆擺放的書架上整齊地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書籍,一張比餐桌還要寬闊的紅松木長桌橫在房間中央,桌子正中心放著一柄帶鞘的長劍,吸引了徐清的眼球,這把劍使他覺得分外眼熟。
他很快回憶起了這柄長劍的來歷——那是他成功鍛造的第一把劍,被祖父拿去後再沒見蹤影。
“怎麽會在這裡?”徐清走上前去,發現長劍下面壓著一個薄薄的信封,上面寫著“徐清親啟”,署名是徐道衝——那是老徐的大名。
徐清頓時明白,原來在去世之前,祖父還悄悄來過這裡,並且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他在馬尾鎮上的老朋友都不知道他曾回來過。
而祖父回來這一趟,可能只為了留下這封信。
那麽,祖父臨終囑托的答案應該就在信中!徐清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他急忙抽出信封,取出信箋。
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行行鵝毛筆書寫的異界文字,而非熟悉的漢字。
還未開始瀏覽,徐清的內心就已經變得分外忐忑,他感覺這些整齊排列的異界文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他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眼窗外。
太陽已經離開中天,逐漸向西傾斜,耀眼的光芒正在隱去。
此時的陽光透著一股含蓄的溫柔,披在徐清身上,令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和安適。
定了定心,徐清低下頭,閱讀起祖父留下的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