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烽火連城。
自金陡關外東去二十余裡,馬來人往,煙塵蔽日。
遠遠望去,一杆杆大順的旌旗隨風搖動,大順的士卒像潰堤的洪水一樣向東湧動。
多鐸從營牆上向下望去,不禁暗自驚心。
只見到清軍大營方圓五裡之內,旌旗蔽日,鼓角連營,大順軍的步兵、騎兵布置有序。
順軍的士卒正以八人為一小隊,肩扛雲梯,手抱木板,一路溝壑盡平,人山人海。
“怕不怕?”
多鐸放下千裡鏡,忽然朝身側問道。
一身鑲紅旗甲胄的尼堪從眼眸內射出精光,語氣堅定。
“流寇有什麽好怕?”
“只等豫親王一聲號令,我建州勇士足可以一敵百!”
多鐸大為讚賞,拍了拍尼堪的肩膀。
“好!”
“有志氣,是我建州勇士的作風!”
“傳令給兩翼,無論中軍打成什麽樣子,只要沒有本王的軍令,他們都要釘死不動!”
尼堪頷首,腳下一名令騎自大營奔馳而出。
他心裡明白,多鐸這是斷定了劉宗敏陣勢雖大,但絕不可能主攻方向放在正面。
也就是說,滿洲的大陣將要直面來自流寇的衝擊。
尼堪握著刀的手掌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眼眸微動,猛然舉起刀怒吼一聲。
這是一聲舊女真語,周圍的清兵也都不同於前陣綠營,個個舉起刀狂呼酣戰,汙穢的女真語衝天而起。
“嗚嗚嗚——”
一陣急促號聲自大順軍的後陣發出,劉宗敏指揮的的強攻戰打響了。
大順軍士卒舉起大盾,結成雁形陣,呼嘯著向前衝鋒,撲向多鐸所在的黃龍大纛。
同時,劉宗敏集結了數千身著青衣的老本精騎在兩側遊弋,時而忽然衝向大營,時而忽然止步,向後奔回。
但無論劉宗敏怎麽去試探,清軍依托著大營和工事的三處陣型依舊巋然不動,緊緊凝結成一個碩大“V”字。
“砰砰砰——”
牛頭塬上的八十余門輕炮在不斷吞吐火舌,尖嘯聲破空而來,所落地之處無不是慘叫連連。
大營內,立即擂響戰鼓。
兩側的綠營大陣,在正黃旗漢軍佐領吳兆勝和正紅旗漢軍佐領土國寶兩人的指揮下,開始向大順軍還擊。
箭矢從兩側鋪天蓋地向中間衝鋒的大順軍飛去,一片慘叫聲中,眾多的大順軍紛紛倒下,血流滿地。
尼堪從營牆上下來,回到左側的女真鐵騎之間,騎在馬上揮舞著刀,來回督戰,大聲喊叫。
女真騎兵不同於綠營,人人環身重甲,精於騎射,劉宗敏虎目中忽明忽暗。
他明白,不能讓這些女真騎兵接近自己的雁形陣。
就算雁形陣不被直接衝散,也會被重甲的女真騎兵纏住,到時候鋒芒頓止,兩翼的綠營清淨包抄過來,撤退都是難事。
“殺!!”
劉宗敏揮舞著雁翎刀,大吼一聲,一馬當先。
在他身後,數千名大順老本精騎迎著清軍的箭矢、火炮衝向尼堪的女真騎兵。
數千老本精騎的突然衝來,打亂了尼堪原本欲衝鋒大順軍前陣的計劃,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
“嗚嗚嗚——”
清軍大營內,急促的角聲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尼堪部下的女真騎兵都是揮舞著闊刃大刀,槍盔之下,是毫無生機的眼眸。
仿佛在他們面前,
這些衝來的大順精騎都已經是死人。 “殺!”
尼堪再無顧慮,率隊迎面還擊。
馬蹄踏著黃土,鬃毛飛揚。
雙方最為精銳的騎兵廝殺混戰在一起,霎時間斷肢橫飛,馬匹的悲鳴與激烈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攝人心魄。
雙方騎兵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談不上誰怕誰,纏鬥在一起,一時喊殺聲震天,廝殺得難解難分。
然而,更猛烈的戰鬥接踵而來。
中軍主將劉宗敏親自率隊,極大提振了士氣。
大順軍士兵前仆後繼,填溝壑,過土牆,一頭撞在滿洲多鐸設立在大營前的滿洲大陣上。
雁形陣最為鋒利的部分,與滿洲大陣最為嚴密的部分激烈相交。
營牆上,多鐸指揮清軍有條不紊的發射拋石、床弩、箭矢、火罐,將能利用的工事全都利用起來。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真正的殺機卻隱藏在修羅般的戰場下。
在多鐸的腳下,一道自金陡關下而出的狹長隧道,正一刻不停地通往他的大營。
在劉宗敏出陣以後,李自敬便指揮本部前營的一百余名老本兵,找來大圓木,對剖挖空,裝入火藥和各式炸藥火器,纏上布條,運往金陡關的城牆下等待。
一旦隧道挖通,他們就會推著這些滿載火藥的圓木運往清軍大營,在腳下給這些清軍來一場盛大的焰火晚會!
想法是好的,付諸實行起來卻發現困難重重。
首先就是潼關外的地理情況,雖然已經找到土質疏松之處,但在城牆上用肉眼觀察,總還是有所區別。
真正挖掘的時候,兵士往往會將隧道直接挖塌,過於疏松的土層,根本難以維持太久。
其次,就是人心。
李自敬的本部,就已經有三名老本兵和一百余名挖掘隧道的普通士卒,葬身於漆黑不見天日的地底。
所以在挖掘隧道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人是不敢再鑽進去繼續挖的。
感受著其他人懷疑的目光,李自敬明白,要想讓計劃繼續施行,下一個鑽進去的必須是自己了。
單憑劉宗敏的中軍無法衝破多鐸大營,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
現在沒人敢進去,這個辦法是李自敬提出來的,中軍的士卒浴血奮戰,也是為此作掩護。
如果這個時候他怕了,一切都要前功盡棄,以後也別想再有什麽話語權了。
李自敬猶豫再三,還是第一個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其余的老本兵和順軍士卒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這才是一個接著一個鑽了進去。
身處漆黑的隧道中,手裡提著的燈籠雖暗,卻成了最後的光源。
一旦這個光源熄滅,整個人立時便會身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到時可才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李自敬抬眸觀察,挖掘出的隧道異常狹窄,隻容兩人並肩通過。
一開始還好,隨著愈發向前,長達數裡的隧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回首望去,也看不清來時的通路。
李自敬的呼吸漸漸加重,愈發急促,感覺空氣中的含氧量極為稀薄,怎麽呼吸都是不夠。
與其對敵廝殺,英勇的死在戰場上,這樣被埋在隧道中窒息而死,更難令人接受。
李自敬手持火把,來到一處岔路口,見到了前方坍塌的隧道。
方才正是在此,隧道不慎坍塌,一名老本兵和四十余名挖掘隧道的普通士卒葬身前方。
李自敬停住腳步, 小心提起燈籠觀察。
李自敬目光灼灼,緊緊盯著左右土層,腦海中在不斷搜尋後世學過的知識。
半晌,李自敬來到右側,也就是塌方處。
這裡的土層形狀和左側不太一樣,仔細看去,是兩翼向上彎曲,這種地質構造極不穩定。
李自敬明白了,剛才之所以順軍士卒挖掘於此發生坍塌,是因為土層在這個地方變了。
這種變化,是在城牆上用千裡鏡看不出來的,就算是此刻身處地上,不是專業的地質學家也難看得出來。
順軍士卒不知道土層的改變,按照原定計劃向前挖掘隧道,挖掉了岩層,因此造成坍塌。
知道了原理,想要避免就不難!
李自敬信心大增,立刻舉起燈籠向左側看去。
左側的土層彎曲呈穹窿狀,形狀像動物的後背,沒記錯的話,學名上好像叫做背斜土層什麽的。
李自敬也沒去細想到底叫什麽,隻記得這種類型的土層,構成十分穩固,應該是不會容易發生坍塌。
後面跟著的老本兵們,都不知道李自敬到底在觀察什麽,也都有樣學樣,朝周圍觀察。
但在他們眼中,黃土就是黃土,哪有什麽土層構造?
看了許久,也沒發現出什麽所以然,一時間都是小聲的議論起來,甚至有人打起退堂鼓。
“挖!”
“往這個方向挖!”
李自敬拿起鐵鍬,說話間就開始向筐中填土。
見狀,余的順軍兵士們也都紛紛開動起來,有人來往穿梭於隧道中,向外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