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仲明心驚膽寒,冷汗直流。
他臉上的肌肉緊繃,好似凍住了一般,偌大個身子,卻連晃都不敢晃一下。
劉宗敏緊鎖眉頭,按刀而立,嘴角向上,眼中泛著森然的殺氣,宛如地府的惡鬼。
兩名順軍對視一眼,一齊出腳。
耿仲明腦子裡翻轉昏旋,被踹得跪倒在地,渾身都在止不住的發抖,面前仿佛站著一個如塵煙一般的膝朧鬼影。
寒光乍現,劉宗敏噌地一聲抽出雁翎刀。
“斬!”
李自成將馬鞭揮下,倏地一聲怒吼。
劉宗敏旋即將手中雁翎刀猛然揮下,卻在即將碰到耿仲明後頸時微微一頓。
一刀下去,鮮血四濺。
耿仲明癱軟在地,鮮血滲透了腳下土地,嘴中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身體不停的抽搐。
劉宗敏鍛工出身,作戰多年,死在手中的人命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刀法早已經爐火純青。
他冷笑一聲,隨後再將鮮血淋漓的雁翎刀揮起,分兩次砍下,這才徹底將頭顱切斷。
對劉宗敏來說,耿仲明這樣從清的狗漢奸,還配不上一刀斬首這樣痛快的死法。
這樣砍,最是折磨人。
院落中人頭顫動,呐喊聲、掌聲一陣陣的響起,震耳欲聾,氣氛熾烈,人聲鼎沸。
冬月的寒風刺骨,卻不能冰凍大順將士們內心的昂揚,每個人都是激動的手舞足蹈,士氣高漲。
劉芳亮盯著滾落到地上的那顆頭顱,臉色憋得通紅,雙眉擰成疙瘩,就連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自敬環手於胸,靠在柱上,冷眼看著這一切。
或許是剛經歷過戰陣洗禮的緣故,第一次近距離觀看這般血腥行刑場面的李自敬,內心並沒有什麽波動。
大順的旌旗在金陡關城頭隨風而動,獵獵作響。
關城之中,聚攏來的順軍士卒越來越多。
“這就是建奴的懷順王!”
“一個鼻子,兩隻眼睛,腦袋叫額親手砍了!”
順軍士卒都自發地讓開一條道路,耿仲明的腦袋被劉宗敏提著,在他們眼前兜兜轉轉。
黑夜降臨,燈籠依托著城牆,透出昏黃的燈光。
李自敬懶懶的依在柱邊,凝神遠望著清軍大營方向,紛亂的思緒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這沒什麽好看的了,末將還是帶小闖王去熟悉前營吧。”
李自敬也覺得無趣,頷首起身,與他並肩而行。
劉芳亮咬牙切齒,歎氣說道。
“今年五月,前營製將軍谷可成率軍斷後,轉進途中被吳三桂抓住縊殺。”
“前營弟兄與清虜奮戰,損傷慘重,左右果毅將軍左光先、田虎都不知所蹤,如今還跟在陛下身邊的老本兵力,只有不足三千。”
被打成這麽慘,那前營的建制不是基本廢了?
聽到如此,李自敬也是吃了一驚。
“前營如今軍心萎靡,沒有一個得力將領坐鎮,陛下本意是派小闖王接替谷可成,未想權將軍如此反對。”
“權將軍一向是想什麽說什麽,還望小闖王不要放在心上。”
李自敬走在一旁,凝視城頭。
時已入夜,濃厚的陰影包裹萬物,刀割不開,針也刺不透。
傍山雄關,沒有風聲,也沒有蟲鳴,深山中極度的幽靜,有如滾滾烏雲來襲前的片刻光明。
城牆下疏落的燈光,就像海底的磷光,黯淡無神。
對劉宗敏的無禮行徑,李自敬心裡是很不舒服,但還遠談不上記恨。
畢竟從一開始,李自敬就沒想過要當這個製將軍。
甩給劉芳亮一個安心的眼神,李自敬自顧自向前走去。
劉芳亮放心不少,更在心底暗自吃驚這位小闖王的胸襟。
兩人順著城牆離開,往前營的駐地而去。
一路上,李自敬極力回想曾寫在畢業論文上關於此時的雙方局勢。
今天是崇禎十七年的十二月三十日,明年正月初九多鐸的援兵就會趕到。
到時清軍可以利用紅夷大炮自遠望溝轟擊潼關城牆,到時候只能受製於人。
如果沒記錯,清軍正在路上的援兵足有數萬,還攜帶了包括紅夷大炮在內的眾多遠程火器和盾車。
一晝夜鏖戰,李自敬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出去打仗。
方才軍議中聽到,李自成的想法是休整幾日再行出戰,李自敬回想起來,眼眸中有亮光不斷閃動。
距離正月初九多鐸的援兵趕到,就只剩最後的十天了,來不及休整了。
已經死了這麽多人,潼關之戰不能再和歷史上一樣的結局,必須要主動出擊。
順著官道走了許久,兩人來到潼關內的一處營地,抬頭望去,一杆黑色大纛正迎風招展。
一路而來,李自敬仔細觀察了劉宗敏所部中軍,劉芳亮所部左營的駐地。
這兩營人數都不少,劉宗敏的中軍人數最多,除去不少觀看行刑的,營內一樣是人來人往,鑼鼓喧天,又吵又鬧。
劉芳亮的左營人數不如中軍,但軍紀森然,沒傳出多少喧嘩之聲,在營門處另設有崗哨,不時有衛隊環繞。
來到前營,卻是異常寂靜。
營地中也處處體現出這點,粗粗一眼看去,前營內立著的營帳還不到中軍的三分之一。
比起中軍的人聲鼎沸,這裡實在冷清。
李自敬跟著劉芳亮走進營中環視一周,居然沒有看見一個在營內行走的軍士。
來到位於中間偏西側的兩處營帳中間,劉芳亮停住腳步,轉身訕訕說道。
“前營部眾四散,老本不足三千,這二營便是屬小闖王部下的老本,實額有二百五十六人。”
“小闖王暫且住在這裡,待日後陛下說動權將軍,末將再來帶小闖王搬到中軍居住。”
“小闖王需要什麽,命人到左營傳達便是,末將受陛下囑托,一定盡力幫辦。”
順著劉芳亮的目光望去,前營營地的最中間位置,果真立著一處黑色大帳。
這營帳是營地中最大的,周圍掛著旌旗數杆,還有一名身著黑色箭衣的老本步卒站崗。
如今亂世,人命如同草芥。
這一晝夜鏖戰,雙方十萬大軍殺聲震天,最後得到功勞的就那麽幾個人。
其他絕大多數,都只是衝上去送死的炮灰,死得一名不聞。
耿仲明被抓後,在順軍受盡折磨,凌辱而死。
要是自己和歷史上一樣被多鐸俘獲,身為李自成的三弟,下場只會比耿仲明淒慘數倍。
起初李自敬的願景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活著。
可是身處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想活下去又何其艱難。
不去殺人,就要等著被殺。
李自敬也算看清楚了,想活著,就必須要殺更多的人,加強手中權柄,一步步爬到最高。
只有緊握手中刀,才能讓別人害怕,從而保住自己的命。
部總只是一個開始,這二百來人,還遠遠不足能讓李自敬有自保的力量。
正想著,李自敬的目光一凝。
身旁營帳,正有女人的哭泣聲隱隱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