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空看去,金陡關外大順軍與清軍的兵馬已經完全混戰在一起,十分混亂。
原本嚴整的清軍大陣近乎崩散,在失去滿洲督戰隊後,一個個都如同喪家之犬,完全沒了抵抗的心思。
“咚!咚!咚!”
進軍的鼓點再度響起,片刻間便響遍了整個平川。
大順軍結成三堵牆騎陣一鼓作氣擊穿了清軍大陣,余下的步卒也都頓時奮起,趁勢發起最後的衝鋒。
耿仲明抽搐般揮舞著馬鞭,恨不得座下馬匹能直接飛到遠處的黃龍大纛下,因為整個戰場,現在只有那裡是安全的。
大地在他的眼神中如同潮水般向後退去,耿仲明已經完全顧不上還跟在身旁的有多少人了。
只要他能逃出去,敗兵可以再去收攏,人命又不值錢。
“嗤嗤——”
一陣絢麗的火光照亮了耿仲明的眼前,一條火龍自遠處一名身著黑色束腰箭衣的大順騎兵身上發出,轉瞬而至。
耿仲明被火箭直接擊中,但坐騎還在向前狂奔,以至於他狼狽的摔落在地。
在他身後,那些正黃旗漢軍騎兵紛紛停下來,勒馬轉身,為掩護他朝身後追擊的大順精騎殺去。
但人數終究還是太少,盡管這些漢軍為保護主子勇氣可嘉,卻還是轉瞬間被淹沒在了大順馬隊的浪潮中,連浪花也沒掀起一朵。
馬匹相交,十余名正黃旗漢軍騎兵慘叫著落馬,成了追擊來大順馬隊的刀下亡魂。
鐵蹄踏地,萬馬奔騰。
耿仲明倉皇爬起,整個人都摔得七葷八素,連頭上戴的槍盔也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尚沒來得及觀察周圍情況,隻聞到鼻間傳來一股須發燒焦的氣味。
方才發射出來的那道火箭,並未能擊破他身上穿著的甲衣,火花卻將他的須發引燃。
耿仲明在地上瘋狂打滾,好容易撲滅了須發上的小火,盔甲上卻被砂土染黃,臉上焦黑一片,整個人異常的落魄。
一陣馬蹄聲接近,逐漸停在身前,那是一道並不粗壯的影子。
李自敬將手中的霹靂炮扔掉,手中滿是凝固血跡的雁翎刀指向馬下,沉聲說道。
“停手吧。”
耿仲明正欲起身,頭頂的刀尖卻頃刻抵住了他的喉嚨,李自敬面帶寒霜。
“不要找死。”
耿仲明眼神微瞥,見到此刻戰場已然大定,身旁愈發多的大順馬隊趕來,心情頓時陰沉下去。
他舉起手,眯眼笑道。
“小兄弟好本事,怎麽從了賊?”
李自敬自然知道自己穿越來作為流寇的身份,可現在是抗清,卻不是造反。
隨而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聲。
“看你四肢健全,怎麽甘願做建奴的走狗?”
耿仲明臉色鐵青,但轉念卻又一笑。
“我做我的狗,你做你的賊,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但只要你放了我,我能給你好東西。”
李自敬一愣。
“什麽好東西?”
耿仲明以為有戲,連忙側身。
“在我甲衣內,只要放了我,這東西就是你的。”
李自敬伸出手掏進去,摸形製覺得是根棍子,拿出來一看,卻像是個單筒望遠鏡。
耿仲明對這東西很是寶貝,滿臉期待。
“怎麽樣?”
“看十裡之外,有如近在眼前,這玩意兒可是好東西,你們的流寇頭子都沒有吧?”
李自敬閉上左眼,
將右眼順著鏡內望出。 圓形的小框中,大隊清軍奔入大營,挖掘壕溝,豎立拒馬,嚴陣以待的場景一覽無余。
如目所見,多鐸的確是知難而退,回營堅守不出了。
好東西,的確是好東西。
李自敬取下千裡鏡,心中十分驚歎。
眼前這人手中居然有這麽好的東西,只怕多鐸手裡也有,站在大營外便能遠望關城。
大順軍連潼關外地勢如何都不知道,只知道用人海戰術硬堆,歷史上焉能不敗。
這次作戰,大順軍和昨日一樣的打法,多鐸也如法炮製,在東側擊潰了大順軍的側翼。
若不是劉宗敏率馬隊擊破了清軍前陣,還要和昨天一樣,被從側翼來的清軍騎兵抄後。
當然,這也有劉芳亮這邊立即率領老本精騎配合的原因。
二百杆霹靂炮下去,雖然未能造成多少損傷,卻讓清軍後陣煙霧彌漫.火龍四起,干擾了多鐸的判斷。
話說回來,要是早有這玩意兒,自己還用得著走到清軍的眼皮子底下去找伏兵?
“綁了!”
一聲令下,幾名大順老本兵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把受傷的耿仲明手腳捆住。
耿仲明大驚失色,高聲呼道。
“你不講信用!”
“你收了我的禮,怎麽不放人?”
李自敬蹲下來,用千裡鏡輕輕砸了下他的腦殼,似笑非笑。
“跟你這種人,犯得著講信用嗎?”
“哈哈,痛快!殺的痛快!”
身後傳來一陣蹄聲,劉芳亮策馬趕來,肩上原本的鐵槍早已經扔了,扛著不知從哪繳獲來的一杆精鋼虎槍。
“這是...!”
“這不是懷順王嗎?”
劉芳亮滿臉的震驚,跳下馬來,蹲在耿仲明身前細細瞅著。
“堂堂的大清懷順王,怎麽成了這樣一副鳥樣子?”
說著,劉芳亮轉身,和同樣震驚的李自敬對視一眼,頓時明白過來,哈哈大笑。
“我都忘了小闖王,你不認識啊!”
劉芳亮站起身,指著被五花大綁的俘虜,大聲說道。
“給各位弟兄介紹介紹,這位,就是大清的堂堂懷順王,漢軍正黃旗的旗主!”
“怎麽樣,名號夠霸氣吧?”
周圍的大順軍漸漸增多,視線集中過來。
面對被自己視作流寇的這群人的譏諷,像猴子一般被觀賞,灰頭土臉的耿仲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更沒想到,將他擊落下馬活捉的,居然是李自成的親三弟,號稱小闖王的李自敬。
之前耿仲明還在想,是什麽讓李自成傾巢而出,親領全部主力援救。
他考慮到了所有因素,唯獨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多鐸也正是低估了李自成這次救人的決心,派往前陣支援的尼堪兵力不足,盾車也上晚了,這才會被大順的三堵牆戰術衝散。
李自敬的確是很吃驚,本來見到這清兵盔甲製式鮮豔,應該是條大魚,卻沒想到是這麽大的魚。
懷順王耿仲明,這不是歷史上清初三藩之一嗎?
就這麽倒在潼關了?
一路而來,滿洲八旗的屍體都沒見到多少,大部分都是大順軍步卒的屍體,戰損比十分誇張。
至於抓住建奴的活口,那根本不可能。
這幫韃子跑的這麽快, 怎麽唯獨把這位懷順王落下了?
李自敬拿著剛到手的千裡鏡向四處遠望,發覺清軍實在退得很快,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主力都已經西撤回營了。
在進往清軍大營的路上,滿洲八旗依然保持著嚴格的陣型,後陣拉著盾車,隨時可以換成守禦陣型。
清軍秩序井然,很顯然是在有計劃的撤退,而不是被擊潰。
看了一會兒,李自敬放下千裡鏡,環顧身後緊緊跟隨的千余老本精騎。
他們人人帶傷,面帶疲色,卻眼神堅定。
一夜過去,李自敬的表現有目共睹,如果沒有李自敬,躺在地上的也有他們。
遠處,青色的大纛正在空中飄蕩,刻印“大順”二字的旌旗依舊在潼關城頭獵獵作響。
大順軍已經停止追擊,開始拾撿能用的物資。
一夜過去,李自敬曾數次在鬼門關前走過,後悔出戰的想法也常在心頭縈繞。
但是現在,他的心思終於堅定下來。
清軍並不可怕,他們也並非是不可戰勝,想活下去不難,要看接下來走什麽路。
東躲西藏,終歸要被發現。
一旦失去這支大軍的保護,那就只能隨波逐流,落得地上這些一名不聞的屍體同樣下場。
李自敬斜睨看去,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懷順王耿仲明,現在已經失去了一切,淪為自己的掌上玩物。
如果被抓住,自己大概會和他一樣,受到無盡的屈辱後死去。
亂世,只有握緊手中刀,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