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站在乾清宮的門口,朱瞻壑發著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明初雖然還不是小冰河期發威的時候,但卻也已經能夠感受到其影響了。
南京,本是在長江以南,以秦嶺淮河的分界線來說,南京是毫無疑問屬於南方的,但在明初,這裡卻並不缺少雪。
“殿下。”
就在朱瞻壑原地轉圈,試圖以運動來讓自己暖和起來的時候,朱凌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轉過頭看去,老爺子已經退朝了,正帶著一群人朝著乾清宮走來。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朱瞻壑站直了身體,靜靜地等待著老爺子的到來。
“嗯?”遠遠的,朱棣就看到了朱瞻壑。
“瞻壑,你怎麽在這?”
說著,朱棣拉起了朱瞻壑的手,腳下加快了腳步,朝著乾清宮內走去。
“這天氣太冷,怎麽不先進去暖和暖和?在外面凍壞了怎麽辦?”
後面隨行的胡廣、楊榮、夏原吉等人見狀有些遲疑,他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進去。
原本,早朝結束的時候是朱棣親自開口讓他們留下的,按理來說他們應該跟著進去,但現在……
眾人遲疑良久,最後還是帶著幾分遲疑地站在了門口。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就這麽一個小小的遲疑,卻讓他們在鬼門關前轉了一遭,最終也沒能被拖進去。
最少,他們的官職被保住了。
“你說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乾清宮內,朱棣拉著朱瞻垶直奔火爐。
“哦,爺爺不退朝你就在外面等著?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死板?”
朱瞻壑笑了笑:“爺爺無須擔心,孫兒年紀輕,身體還算壯實,沒事兒的。”
只是,這笑容有些勉強。
“爺爺,關於夏尚書所說的事情……”
“哦,你說那事兒啊……”朱棣倒了杯熱茶塞到了孫子的手裡,臉上浮現了笑意。
“夏原吉呢,的確是考慮不周了,不過他也是一心為大明著想,畢竟大明眼下是很缺錢的,他作為戶部尚書的壓力是很大的。”
“不過啊,爺爺覺得這個辦法也不是不可行,只不過是需要一些適當的方法,以及適當的輔助。”
“嗯,孫兒知道。”朱瞻壑點了點頭,並沒有像那天反駁夏原吉那樣激烈,反而顯得有些低沉。
“爺爺,這件事孫兒去做,不過在那之後,不知道爺爺能不能答應孫兒一件事?”
“哦?”朱棣笑了起來,完全沒發現他這個孫子今天的異樣。
“之前在北征時你就立過功,爺爺當時就說過你想要什麽就滿足你什麽,無不應允。”
“怎麽,現在來找爺爺討獎勵了?”
朱棣一拍腿,笑得很是開懷:“好!你說!爺爺肯定答應你!”
“那爺爺請恕孫兒不知好歹。”朱瞻壑微微欠身,然後後退了兩步。
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脫掉身上的大氅將其放好,朱瞻壑提起衣服下擺,跪在地上。
“孫兒,請爺爺讓父親去雲南就藩。”
……
在那麽一瞬間,乾清宮內的氣氛凝滯了,朱棣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而朱瞻壑只是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等待著老爺子的回答。
“你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棣突然笑了起來,起身準備扶孫子起來。
“當初爺爺叫你爹去就藩,你爹貪戀這應天府的生活遲遲不肯去,怎麽到你這裡怎麽就成了什麽龍潭虎穴?幾次三番的想要逃離?”
“還有,這事兒你經過你爹的同意了嗎?”
“回爺爺,我爹他已經同意了。”朱瞻壑的頭仍舊抵在地面上,身體繃緊,用了幾分力氣抵抗著老爺子想要拉他起來的行為。
“此事,我與我爹都已經商議好了,此次夏尚書所說之事孫兒去做,但還希望在做完之後爺爺能允許我們一家前往雲南就藩。”
……
朱棣手上的動作僵住了,臉上重新浮現出來的笑容也僵住了。
收回了想要拉起孫子的手,朱棣坐到了那個只有他才能坐的位置上,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冷意。
“為什麽?”
此時的朱棣已經不是那個慈祥的爺爺,而是永樂大帝,是一個被後輩傷到心了的老人。
“沒什麽,我和我爹都覺得既然是藩王,那還是早日靖邊的好,總是留在京中賴著不走,長此以往會壞了規矩。”
“畢竟,‘藩王靖邊,為國屏障’乃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訓。”
跪在地上的朱瞻壑仍舊連頭都不抬,悶聲說道。
“我需要一個理由。”朱棣的聲音冷了不少。
“這,不是理由。”
“真的只是如此。”
朱瞻壑跪在地上,朱棣坐在龍椅上,明明應該是隔輩親的爺孫,但兩人的語氣卻比陌生人還要冷漠。
“總是留在京中,時間長了別人難免會有風言風語,爺爺也難做。”
砰!
朱棣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強連桌子上的筆架都被震得搖晃了起來,而他卻視若無睹,目光一直盯著下面那個幼小的身影,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朕說,朕需要一個理由。”
其實,相比於歷朝歷代,朱家在朱棣這一代的時候家庭氛圍一直都還可以。
朱高熾三兄弟在暗地裡你爭我搶,但在明面上卻也能摟著肩膀開懷大笑,在面對老爺子的怒火時也能一起縮到一個角落裡。
同樣的,除非是在極為正式的場合,不然的話朱棣一般不會對子孫輩用到朕這個自稱,子孫輩一般也都自稱孩兒或者是孫兒。
但是,當朱棣用到朕這個自稱的時候,那也就代表著他不再是一個父親,也不再是一個爺爺,而是皇帝。
站起身來,走到朱瞻壑的身邊,朱棣一邊踱步一邊說著。
“你爹那點兒小心思,別說是朕了,滿朝文武,天下百姓,誰不知道?”
“但你現在卻說要去就藩,他還同意了?最後隻給朕一個連糊弄都算不上的答案。”
“怎麽,這麽不耐煩了嗎?”
“爺爺……”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面的朱瞻壑突然開口,語氣發悶。
“您真的要知道嗎?”
“朕說了,朕需要一個理由!”
“好!”朱瞻壑仍舊跪在地上,但頭卻抬了起來,身子也挺得筆直。
“那孫兒就給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