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生涯,那令人噩夢連連卻又魂牽夢繞的時光啊!
在講習所的日子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幾乎都是被課程填滿的,當然也有課余時間,晚上基本都是在寫作,剩下的時間也都是在討論關於文學的內容。
他想想都覺得佩服,很多同學都四十多了,卻仍保持著這種旺盛的學習勁頭,連他自己在度過了最初幾天的憊懶之後也逐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節奏。
今天晚上有人靜極思動,打開了所裡唯一的一台彩色電視機。
可惜,這個彩色還處於初級階段,一點也不保真,收到的模擬信號也有些問題,圖像總是抖個不停,大家感到掃興,索性坐在食堂聊起閑天來。
班裡健談的同學有不少,蔣子隆、古樺、瞿曉偉、林為民等等……
但每個人的風格又完全不一樣,蔣子隆是那種正經中帶著詼諧的,古樺很擅長講故事,瞿曉偉單純就是老燕京的貧。
林為民跟他們不一樣,山上的損都被他奪完了。要不是看在他年紀小,早就不知道挨多少頓毒打了。
食堂裡的座談會,基本就是以他們幾個人的話題首先展開的。
蔣子隆跟老師們的關系一直不錯,經常能探聽到很多八卦。
就比如,大家都覺得這次進修的機會特別難得,如果事先得到機會肯定會搶破頭才對。
蔣子隆說到這裡,大家紛紛點頭讚同。
“可就有人例外?”
“誰啊?”
蔣子隆壓低了聲音,“我跟你們說,這事你們別往外傳。”
王宗翰第一個保證,“放心,我們嘴嚴著呢。”
又跟周圍幾人確認了眼神,蔣子隆才放心的開口,“賈平娃,還有毋國政。”
他朝女生那邊瞥了一眼,才說道:“先是賈平娃不來,然後所裡又給毋國政發調令。這倆人都不來,最後才換上了劉淑華。”
周圍幾人感歎了一聲,這麽好的機會不來太可惜了。
這倆人很多人都知道,毋國政跟王宗翰、郭玉稻年紀仿佛,很早就發表作品了,他的短篇《我們家的炊事員》跟班裡很多人一樣獲得了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所以才會接到所裡的調令,可惜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沒有來。
至於賈平娃,屬於年少成名,23歲大學畢業,24歲就出書了,一出就是好幾本,說起來都讓在座這幫大爺們羞愧。
“他倆怎想的,這機會多好啊?”陳世旭不解的問道。
“誰知道呢,人家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蔣子隆就是聽老師人說了一嘴,具體內情也沒有問出來。
“倒是讓劉淑華撿了個便宜……”不知是誰來了一句。
張抗美耳朵尖,本來離男生這邊還有點距離,可她敏銳的聽到了“劉淑華”這三個字,隔著兩張桌子朝這邊喊道:“你們男同學那邊又在編排我們淑華什麽呢,我們可都聽到了。”
“沒說什麽,剛才說淑華這個名額是怎麽來的呢!”蔣子隆怕這幫女同學誤會,趕緊解釋了一句。
女同學們一聽,頓時也來了興趣,擠了過來。
林為民正和瞿曉偉有一搭沒一搭的侃大山,便給她們讓了位置出來,跑到一邊。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張抗美剛坐到男同學那邊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一群人圍在一起,說了起來。
王安儀孤零零待在人群外面,林為民觀察到她好像是在蔣子隆提到劉淑華的名額的時候就沒再往前湊。
反而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大哥大姐們八卦。
這個機會難得啊!
安儀妹妹可是未來的大作家,套套近乎沒壞處。
“怎麽不過去跟大家聊天呢?”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知心大哥哥正式上線。
王安儀抬眼看了林為民一眼,快速低下頭,“他們的話題我不太感興趣。”
她的聲音細又柔,還帶著一股子滬上味道,讓林為民這個聽慣了北方粗獷口音的耳朵,頓時感覺癢癢的。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胡侃瞎侃唄,你這樣的想法可不行啊!”
他的斷然否定嚇了王安儀一跳,她倒不是真不喜歡大家的話題,只是找個借口而已。
之所以不喜歡參與到同學們的交談中,實則是因為她內心的敏感和自卑。
王安儀也算是文二代了,父親是著名導演王嘯平,母親是頗有名氣的作家茹志鵑,舅舅是沈之瑜,國內文博先驅和革命先驅。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家長們普遍都有的觀念,放在王安儀身上也不例外。
她的家庭條件放在文講所同學們中屬於頭一份, 小時候請的都是英語家教。
有一次舅舅沈之瑜來家裡做客,母親茹志鵑拿了一副王安儀自己畫的小畫獻寶似的捧給哥哥,上面還有王安儀寫的一首小詩。
沈之瑜看後說了一句,“詩比畫好。”
王安儀母親頓時起心動念,後來王安儀16歲下鄉插隊,母親便督促她寫日記,有意鍛煉她在寫作方面的才能,其後她第一篇發表的作品也是通過她母親遞給的滬上文藝出版社。
說來也巧,那篇稿子送到出版社,跟王安儀談稿子的編輯正是這次班裡的同學張抗美。
可惜這次“走後門”的經歷不太成功,那篇關於知青生活的散文集並沒有出版。
之後,王安儀調回了滬上任《兒童時代》編輯,陸續發表了如《平原上》、《誰是未來的中隊長》,等作品,其中《誰是未來的中隊長》獲得了全國第二屆少年文藝創作二等獎。
王安儀也因此獲得了前來文講所進修的資格。
可惜到了這裡,她並沒有感覺多好。周圍的同學們都是她在在雜志上讀到過的名字,讓她羨慕之余心中又多了幾分自卑。
剛才蔣子隆他們所說的劉淑華的事她也知道,黃懿芬老師昨天還跟她說起來,如果當時是劉淑華先來的話,那她恐怕連這個進修的機會都沒有。
這句話更讓王安儀自慚形穢,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沒什麽本錢跟這些已經有所依仗的同學們並肩站立。
腦海裡的念頭隻盤旋了幾秒鍾,王安儀順著林為民的話就問道:“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