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影終於離開了碎葉林,懷裡揣著林辰心給他的解藥,盡管他寧死也不肯向林家屈服,林辰心還是出手救他。但他卻沒有服下這解藥,而是從懷中摸出另一個小瓶子,倒出兩粒紅色的藥丸,吞了下去。離開碎葉林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周圍一片祥和的蟲鳴聲。
春天的夜晚,郊外遍地都是蟲鳴,這是天地自然的恩賜,能讓人忘卻煩惱、欲求,忘卻疲憊、傷痛,沉浸在清寧靜謐之中。紅色的解毒丹並不能解掉林家的“噬魂針”之毒,只是暫時壓製,使內力和五感喪失得更慢一些而已。
葉疏影還是體力不支,在一個斜坡上栽倒,便順勢滾了下去。也不知這個土坡有多高,他滾著滾著就被一件什麽東西絆住,停了下來。
一陣“喳喳”的叫聲傳入耳際,接著他就聽見一種睡夢初醒般的囈語和一陣輕咳。葉疏影費力地翻身坐起,一隻狸貓大小的動物在他眼前亂蹦,他的身旁還躺著兩個人。
葉疏影認得那隻狸貓大小的動物正是鳳來閣的大盜東方閔所養的猴子。那個輕咳的人也翻了個身,仰面平躺,疲憊而不耐煩地說道:“死猴子,別叫了,東方還沒死呢,你就讓他歇歇吧……不過老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運氣好的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運氣不好的話,今晚就得踏上黃泉路啦……”
那人說罷,忽然伸手,就要去抓那隻猴子,但那隻猴子敏捷地躲開了,還是“喳喳”亂叫,抓耳撓腮,又蹦了蹦。
懶龍畢竟不是東方閔,不能完全會意這猴子要傳達的信息。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這猴子是在告訴他,這裡來了生人,因為葉疏影說話了:“你是鳳來閣的懶龍?”
懶龍騰地一下坐了起來,說道:“誰?誰在說話?”左顧右盼一番,終於發現他的右側後方還坐著一個人。
葉疏影說道:“是我,葉疏影。”懶龍瞬時有了些精神,說道:“葉疏影?哈哈,你怎麽在這裡?今天來了一百多人也沒能殺了你?”
葉疏影苦笑一聲,說道:“怎麽,你也盼著我死麽?”懶龍道:“嘿嘿,老子自己都活不長了,你死不死與老子何乾?”
葉疏影道:“你不是進了飛沙寨嗎,怎會弄成這樣?”
懶龍道:“老子不僅進了飛沙寨,還找到了他們的寶庫。只可惜,老子為了打開寶庫的門,著了他們的道兒了。他們在門外布了兩道藥陣,老子如今是身中劇毒,命在頃刻。”
葉疏影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另一個人,問道:“他是東方閔?”那隻猴子正守在那個仍然躺著的人身側,不時地用前爪撓他身上的衣服,但是那人卻一動也不動。
懶龍道:“沒錯。東方也找到了寶庫,只是比老龍晚了一步,所以沒有中毒。但是我們在退出密道的時候遇上了蓮花峰的鍾玉林和譚吉。東方本來可以先走一步,卻為了救老龍而返了回來,結果被鍾玉林的飛刀所傷,又被譚吉打成重傷。後來有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擋住了鍾玉林和譚吉,老龍才有機會帶著東方逃了出來。只是東方傷得很重,昏過去了……”懶龍對那隻猴子打了一個手勢,猴子依依不舍地離開東方閔身邊,無精打采地撲到了懶龍懷中,發出“嚶嚶”的悲泣聲。
葉疏影道:“鍾玉林……東方兄的功夫不弱,難道不敵鍾玉林和譚吉?”
“東方前些日子受人所托,剛到皇宮大內盜了一件寶貝,盜寶途中受了傷尚未複原,所以才讓鍾玉林有機可乘……”懶龍悲憤交加,
“哼,鍾玉林和譚吉兩人破飛沙寨機關的方法真是粗暴至極,不過實在是簡單而有效。老龍雖然不屑於用此等野蠻手段,卻不得不佩服。他們不僅闖入了飛沙寨,還帶著一批人將飛沙寨夷為平地。” 葉疏影驚道:“你說飛沙寨已毀?”
“也說不上毀了,飛沙寨的財寶他們一個子兒也得不到,不過是大鬧一場無功而返。飛沙寨裡人都提前撤離了。”懶龍說著,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淒涼,他笑罷望著躺在身旁的東方閔說道:“東方啊東方,老龍死不足惜,只是身負血仇未報,實在是不甘心……”
原來懶龍與東方閔先後找到飛沙寨寶庫,然而靠近寶庫的通道上彌漫著濃濃的毒霧,石壁上也抹了劇毒。懶龍雖以閉氣之法屏住呼吸沒有吸入毒霧,卻在尋找機關的時候沾上了石壁上的劇毒,身中劇毒後又與鍾玉林、譚吉交手,後來脫險了又帶著東方閔奔走數裡,早已毒氣攻心,如今又深夜裡陷在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自料難以活命。
葉疏影見他說得悲涼,細瞧了他一眼,見他面上罩著青黑之氣,便從懷中掏出那個陶瓷小瓶,倒出一粒藥丸,說道:“兄台若是信得過我,便將這解毒丹吃了。”
懶龍接過那藥丸,有些遲疑:“這解毒丹,能解我身上的毒嗎?”
葉疏影道:“興許能解,我也是碰碰運氣。”說著又倒出一粒,吞了下去。
懶龍見此,道一聲“多謝”,將那粒藥丸吃了,問道:“你也中毒了?”
葉疏影點了點頭,說道:“是大澤園林家的‘噬魂針’。”
懶龍臉色微變,道:“大澤園林家的獨門暗器,能夠散人內力、喪人五感、滅人神志的‘噬魂針’?”葉疏影道:“應該是的。”懶龍道:“中了林家的‘噬魂針’,如果沒有林家的獨門解藥……”
葉疏影淡然一笑,雙手枕著頭平躺下來,閉上了雙目,說道:“只要沒死透,就還有希望,我一向運氣不錯。”服下的藥丸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雖然他的內力和五感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至少沒有變得更糟。對於師父給他的解毒丹,他還是有信心的。至於林家的東西,尤其是從林之遠那裡得來的東西,他不會輕易嘗試。林辰心總是輕易地相信她的兄長,而林之遠卻總是不失時機地利用自己的妹妹。像林之遠這種無利不圖的生意人,在尚未達到目的之前怎會將解藥輕易交出?
“如果能夠活過今晚,老龍一定請你喝最好的酒。”懶龍也懶洋洋地躺了下來,他的精力顯然恢復了些,心中掩不住激動。
不知過了多久,懶龍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夜卻比之前更黑也更涼了。他除了肚子有點餓,傷口有點疼以外,一切如常。然而躺在他身旁的東方閔和葉疏影並沒有醒來。他探了探東方閔的氣息,雖弱了些,還算和緩;再探葉疏影,只見他呼吸微弱,手腳冰涼,一副快死了又還沒死透的模樣。
“葉疏影!葉疏影你醒醒!”懶龍使勁搖著葉疏影的身體。
“解毒丹……”半晌,葉疏影才迷迷糊糊地從牙縫裡才擠出了幾個字。
懶龍從他的衣襟中翻出一個陶瓷小瓶,倒出一粒,就往他嘴裡塞了進去,將空瓶子隨手仍在地上。
“就剩最後一粒了,你要撐住,老龍這就帶你進城找大夫……”懶龍扶起葉疏影,辨明方位,便往進城的方向走。
很快,葉疏影就覺得身上一陣輕松,腦子也清亮了些,只是傷口還是不知疼痛。但是他同時也感覺到體內有另一種物質在往外流,從幾處傷口往外流。他打了一個激靈,猛然睜開眼來,只見左腹和右腿的傷口上,原本已經止住血流,現在又開始淌血,一摸後背,也是一樣。
葉疏影急忙往懷裡掏瓶子,發現林辰心給他的瓶子不見了。想起懶龍方才說的“就剩最後一顆了”,他的心開始往下沉,說道:“你給我吃的……咳咳……”那是林辰心給他的藥,但那藥根本不是“噬魂針”的解藥,而是另一種讓他死得更快的毒藥。
懶龍見葉疏影情況不妙,知道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連忙將他放下,點了幾處傷口附近的穴位,但是效果甚微,血液還是一股股地往外流淌。
“現在吃這藥還管用嗎?”懶龍給葉疏影喂了兩粒解毒丹,又將身上所帶的金瘡藥倒在葉疏影的傷口上,才稍微有些作用。懶龍有些慌亂:“葉疏影,你可千萬別死!你仇人太多,老子可沒那麽大本事給你報仇!”
葉疏影不再說什麽,他已經渾身乏力,眼皮沉重,耳朵也似乎被一股氣閉住了,心跳漸漸無力,呼吸越來越弱……
懶龍大聲叫道:“葉疏影,你救了老龍,老龍卻害死你……你要是死了,老龍我還有什麽臉活著……葉疏影,你振作些,千萬別閉眼……”
葉疏影的眼皮並沒有睜開,呼吸和脈搏微弱,似有似無。懶龍又說道:“葉疏影你可別死!你出道不久,還沒乾過什麽轟動武林的大事,就這麽死了,這世上誰記得你?將來也沒人祭奠,成了一隻孤魂野鬼……你聽見沒有,你不能就這麽死了……”
葉疏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很快又沒了反應,懶龍又晃了晃他,接著說道:“你一定還有什麽心事未了,一定有想見的人,家人,朋友,心上人……你一定很想見他們,你要活下去才能再見到他們……你要是死了,你的心上人可就嫁給別人做老婆了……”
葉疏影緩緩睜開眼皮,聲音微弱:“花……花溪谷……沈……”勉強擠出幾個字,懶龍卻一個字也沒聽清,見他又沒動靜了,心急如焚:“男子漢大丈夫要死也死得轟轟烈烈,你這麽窩窩囊囊地死了,老龍瞧不起你!你要是就這麽死了,老龍將你棄屍荒野,讓豺狼虎豹將你吃得乾乾淨淨,讓你屍骨無存, 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葉疏影的身體疲乏至極,五感也越來越遲鈍,他不想再多動一下,連嘴巴和眼皮都不想再動一下。他覺得很累很累,隻想好好睡上一覺。懶龍見他還是沒動靜,搖晃著他的身體:“葉疏影,你可千萬別死,我求你別死……”
東方閔的猴子忽然上蹦下跳一陣亂叫,一個黑影閃過,將葉疏影從懶龍手上擄了過去。懶龍大吃一驚,但很快認出了正是那個在飛沙寨中擋住鍾玉林的黑衣人,便松了一口氣。他早聽說葉疏影有一個同伴被稱做“葉疏影的影子”,但沒有人見過他的容貌,沒想到竟然就是這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
“你怎麽弄成這樣?”戴面具的黑衣人晃了晃半死不活的葉疏影,關切中帶著些責備。
“南昌府城郊西南……二十余裡……綿山下東柳村,有個姑娘……叫沈玉泓,帶我……去找她……”葉疏影勉強睜開眼皮斷斷續續地說道。
“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著姑娘……”黑衣人有些氣惱。
“她……”葉疏影的聲音幾不可聞,黑衣人將耳朵湊到他的唇邊,才聽清他又說出了幾個字:“她是……花溪谷的人……”葉疏影說完便昏死過去了。
“哪個王八蛋誰將你傷成這樣?醒醒……”黑衣人叫了幾聲,見他沒有反應,便望向懶龍。懶龍有些慚愧地說道:“他中了大澤園林家的‘噬魂針’之毒。後來又吃了……”
“林之遠這混蛋!我早說過了,提防這個人……”黑衣人抱起葉疏影,身形一閃,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