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影起身下了床,也走了出去。屋外山風習習,夕陽西下,余暉斜照,漫天紅霞。葉疏影看到院子裡養了幾隻雞,種了許多蔬菜,沈玉泓與方姑娘在澆水,一個年過半百的長者坐在一張靠椅上,半眯著眼睛,旁邊放著一副拐杖。他的那匹駿馬也拴在院子裡,旁邊是沈玉泓的白馬。
葉疏影走到老人身前,揖手拜道:“老伯,多謝收留,這幾日叨擾了。”
方老伯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說道:“公子你醒啦?不必謝我,都是沈姑娘的功勞。我近來腿腳不便,也是仰仗沈姑娘醫治。你要謝便去謝沈姑娘吧,她這幾日,先是為我的腿病,還有女兒的心病,後來又為你的傷,勞心勞神,也沒好好休息。”
“老伯說的是。”葉疏影又走到菜地旁,揖手拜道:“感謝兩位姑娘。”
方姑娘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你謝泓兒妹妹便是,為何又謝我?”
葉疏影說道:“沈姑娘再造之恩要謝,老伯和姑娘收留招待之情也要謝。”
方姑娘問道:“那你要如何謝啊?”
葉疏影說道:“姑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不妨直說。”
方姑娘想了想,說道:“柴房裡的柴快燒完了,不如你幫我打兩擔柴回來?”
葉疏影笑道:“這個簡單。”沈玉泓卻連忙阻止:“方姐姐,他的傷還沒好呢。”
方姑娘掩嘴笑道說道:“那算了,你也別去啦,我與你開玩笑的,你的那位戴面具的朋友給了我們一些銀兩,已經替你謝過了,你隻管安心住下養傷。”
葉疏影拱手道:“多謝。”說完便往院門走去,沈玉泓忙問:“你去哪兒?可不能與人動武。”
葉疏影回頭說道:“沈姑娘放心,那件麻煩的東西已不在我身上,暫時不會有人找我打架了。我只是出去走走,躺了兩三天了,總得活動活動筋骨。”
方姑娘見葉疏影出去,握住沈玉泓的手腕,拿了她手中的水瓢,說道:“妹妹,這兩天你臉色不好,讓你多休息你也不肯,不如與那位公子出去走走,晚飯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
葉疏影聽見了,心中暗喜,忽覺右腿的傷口有些疼,腳一崴便要跌倒,幸而右手敏捷迅速扶住院門才沒真摔下去。這一緊張,左腹的傷口也有些疼了,左手趕緊捂住左腹。
“讓你好好休息,你偏要起來走動……”沈玉泓嗔怒地責備道,快步走了過去,扶了他一把。
葉疏影說道:“隨便走幾步,不礙事。”便在沈玉泓的攙扶下,走出幾百步,到了山腳下的一片草地,才倚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望了望沈玉泓毫無血色的面頰,又是感動,又是憐惜,心底生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希望每日都能夠見到她,想要永遠守護在她身邊。他心中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麽:“小疏,我好像明白你對林姑娘的那種情感了……”
一陣微風吹來,附近的桃李樹枝條搖曳,抖落幾十片花瓣,向沈玉泓身上拂來。沈玉泓抬起雙手去接花瓣,風兒又起,眼看有三五片花瓣便要落入她的掌心,忽然又變了方向,她也忽然足尖點地,身體輕盈地旋轉起來,露出迷人的微笑,那花瓣便像被她吸引住了一樣,圍繞在她身旁飄蕩,就像一群魚兒被困在漩渦裡一般。
葉疏影望著沈玉泓翩翩起舞,腦海中卻忽然閃過“蕉山劍俠”鄧奎文第一次教他劍法時的一個情景:“輕燕逐飛絮,啼鶯笑落紅……”那時的感覺竟與這時的感覺有些相似,
葉疏影看得有些呆了。 “我向你打聽個地方,葉……”沈玉泓忽然駐足回身,對葉疏影說話,正好迎上了葉疏影情意綿綿的目光,頓時面頰微紅,側過頭去,說道:“葉……葉大哥,你怎麽那樣瞧著我?”
葉疏影恍惚回過神來,說道:“沈姑娘,你想問什麽?”
沈玉泓說道:“你知道湖城在哪兒嗎?前幾日,我向好些人打聽湖城,可他們都不知道,你知道嗎?”
“湖城在洞庭湖南畔。”葉疏影笑著說道,“湖城不同於尋常城鎮,乃是江湖人往來聚集的地方,一向不大太平,平常百姓不到那兒去,外地人家不知道並不奇怪。”
“原來如此,難怪我問不出來。”沈玉泓坐到葉疏影身旁,“那葉大哥你去過湖城嗎?你一定也知道澹月山莊吧?”
“湖城澹月山莊,江湖上誰人不知?”葉疏影說道,“不過我還未去過那兒,不知沈姑娘為何打聽澹月山莊?”
沈玉泓說道:“我去探親,我舅舅一家住在澹月山莊,我已有十年未見過舅舅了。”
葉疏影略有思索,說道:“澹月山莊不同於其他幫派,乃是南武林六大勢力之一,有諸多門派依附於山莊。這幾年,南武林各大勢力之間明爭暗鬥,不少門派與各大勢力的關系都有所改變。不知姑娘的舅舅是哪位英雄?十年了,他是否還在澹月山莊?”
沈玉泓笑道:“別人可能會背棄盟約離開澹月山莊,我舅舅卻不會離開,他可是澹月山莊的莊主啊!”
此言一出,葉疏影頗有些意外:“你舅舅是楊榮川楊莊主?那楊銘豈不是你表兄?”
沈玉泓欣然說道:“對啊,你認得他嗎?”
葉疏影不禁笑道:“何止是認得,前幾日我還與他同行。對了,你我初次見面那日,我被‘疾風雷電陣’困住的時候,他就在附近。”
沈玉泓問道:“你們是朋友嗎?他為何不幫你?”
葉疏影說道:“興許他是被人攔住了,何況那時候他也未必幫得上忙。”
沈玉泓又問:“他是不是長得更高了?他成親了沒有?”
“應當……還未成親。”葉疏影說道,“你表哥才貌出眾,武藝超群,又是澹月山莊的少莊主,‘浪子劍’的傳人,江湖人稱‘小神龍’,一般女子也配不上他……”側頭瞧了一眼沈玉泓,見她歡喜異常,笑得天真爛漫,望著天邊說著:“我要去找他……”
望著她的笑容葉疏影不禁有些醉了,然而沉醉中又夾有一絲淡淡的惆悵,說道:“三月初二,宴梅莊英雄會你舅舅和表兄應該都會去,我正好也要去,你是否有興致去瞧瞧熱鬧?”
沈玉泓欣然說道:“舅舅和表哥都去,那我也去。宴梅莊在哪兒?三月初二,咱們能趕到那兒嗎?”
葉疏影問道:“今日是二月二十六還是二十七?”沈玉泓道:“二十六。”葉疏影接著說道:“那便趕得上,以普通馬匹腳程,到宴梅莊只需三四日。”
沈玉泓說道:“可你傷勢未愈,不宜奔走。”
葉疏影笑道:“不礙事,有你這個小神醫在身旁,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沈玉泓說道:“那也不成,你得再休養一日,咱們後日啟程吧。”
葉疏影說道:“那便聽你的。正好,你也該好好休息,別治好了旁人的病,卻將自己給累倒了。對了,之前聽你說是要找一位捕蛇人,便是那位方老伯嗎?”
沈玉泓說道:“是啊,只是方老伯在去年初秋上山捕蛇的時候,不慎被毒蛇咬傷右腿,雖然及時救治保住了性命,卻落下了殘疾,右腿疼痛僵硬,行走不便,在腿腳治好之前不能再去捕蛇了。不過他送給我一些毒蛇膽,是很珍貴的藥材。”
葉疏影說道:“你是行醫之人, 需要蛇膽這味良藥治病救人,我可以理解,但我看方老伯不像行醫之人,既然捕蛇如此危險,他又何必去招惹這些毒物呢?”
沈玉泓說道:“葉大哥你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奸臣當道,橫征暴斂,百姓賦稅沉重,民不聊生。而當今聖上沉迷於黃老之術,想要煉製一種‘萬古長春丹’,其中一位藥材便是蝮蛇膽,所以曾頒下詔令,凡民間若有能人捕得三條成年雄性蝮蛇,可抵一年之賦稅。綿山一帶常有蝮蛇出沒,所以東柳村出了幾個捕蛇人。雖然近年來因被毒蛇咬傷不能及時救治而死亡、傷殘的人越來越多,但捕蛇抵稅的人卻有增無減。”
葉疏影歎道:“我幼年時曾讀過唐代柳河東寫的《捕蛇者說》,文中痛斥賦斂之害,沒想到在本朝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原先還覺自己是個孤兒浪子,羨慕他人有家有業,如今想來,無家無業反而沒有賦斂之患,做個浪子逍遙自在又有何不好?”
“不好。”沈玉泓說道,“我情願有爹有娘,有一個家,也不要做孤兒浪子。若是爹娘尚在,莫說只是每年捕三條蝮蛇,便是十條二十條我也願意,只是……”說到此,沈玉泓抬眼望著遠山紅霞,面上盡是憂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葉疏影見此,料想她有一段淒涼的身世,不忍再惹她悲傷,也就不多問了,說道:“沈姑娘,我胡亂說的,你莫往心裡去。”
沈玉泓收回目光,露出些淡淡的笑容,說道:“葉大哥,你說的並沒有錯,我不是因為這些才想起爹娘,這些年,我時常想起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