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峰險峭峻奇,拔地摩天,直衝雲霄,峰頂卻平如掌面。
三月二十二日正午時分,驕陽似火。約戰之人花溪谷主陸榮平遲遲不露面,葉疏影和沈玉泓也還尚未登上天都峰頂,這個傳說中神仙聚會的通天之都已經聚集了數十近百人,異常混戰一觸即發。
本來相約決鬥是在午時,沒有明確說是午時初刻還是正午時分,所以只要午時還未過去,花溪谷主陸容平就算還未露面,也不算爽約。但是葉疏影和沈玉泓雖然算出了昔日受恩於花溪谷主之人可能會因為擔心他的安危而登上天都峰頂觀戰,甚至會與樂仙派的人起衝突,卻又漏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都沒想到,東隅派與洪山派的人聽到這個決戰的謠言,也會登上天都峰頂找樂仙派的人報仇。
東隅派掌門人肖靖早早就領著一對女兒和三十多名弟子候在了天都峰頂,洪山派的掌門人朱希亮也是如此,見到樂仙派眾人之中有兩個老者,一個捏著一杆鐵笛,一個握著一支玉簫,就沒有輕舉妄動,想要等陸容平與“鐵笛仙”梁啟大戰之後撿個便宜,甚至想請陸容平援助他們報仇雪恨。畢竟他們都聽說了樂仙派“離魂引”的厲害,也知道花溪谷主一身武藝深不可測。
說起洪山派與樂仙派的仇恨,還要追究到已死的華潛,和他未死的徒弟於揚身上。
在一個多月以前,這華潛師徒兩人離開了雲南,在衡陽英雄會之前曾到江南一帶遊玩,遇見了洪山派大弟子薛龍與愛妻周敏,於揚見到周氏美貌,便起了歹心,前去調戲。薛龍自然不依,兩人便起了衝突,動起手來,於揚在薛龍手下吃了些虧,卻淫心不死,請師父華潛利用“離魂引”中的“霧失樓台”迷惑了薛龍和周氏,在薛龍被迷倒以後,於揚不僅將其殺害,還趁機凌辱了周氏。
等到周氏清醒以後,發現自己已經失身於他人,丈夫又被殺害,傷心不已,痛不欲生,卻不得不忍辱偷生,將丈夫屍體送回山門,請師父朱希亮和師兄弟們替丈夫報仇。
肖靖痛失愛徒,朱希亮大弟子被人殺害,女弟子又遭人凌辱,自然發誓要找樂仙派的人報仇雪恨,出這一口惡氣。但是卻苦於不知道罪魁禍首的名字,便想盡辦法打聽關於樂仙派之人的行蹤。
如今東隅派的肖芙兒並未看見殺害師兄的凶手露面,而洪山派的仇人於揚就在眼前,華潛不見蹤影,卻有另外兩個長者帶領著樂仙派弟子,他們既悲憤又忌憚。後來見到鼎鼎大名的“開山掌”鄭來鑒鄭老爺子,隆安鏢局的總鏢頭樓千尺,“流雲劍客”褚三江等六七個名頭不小的人物也陸續到來,東隅派和洪山派的人都覺得有些意外。
這“開山掌”鄭老爺子乃是徽州武林德高望重的英雄前輩,已經年過七旬,銀須白發,身材高大,依舊神采奕奕。肖靖和朱希亮兩位掌門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請個安,自稱晚輩。
樓千尺也已年近花甲,身材高大,威武不凡,是徽州第一大鏢局隆安鏢局的總鏢頭,家財萬貫,武藝超群,一口紫金大砍刀重達三四十斤。
那手握拂塵的長須紅衣道人雖不甚熟悉,但看他一副半仙的氣質,和輕盈的步履,便知武藝不凡。
那“流雲劍客”褚三江四十有余,一襲青衫,相貌堂堂,雖比不上“浪子劍”雲飄、“書生劍”鹿岩,但其劍術在徽州也是排得上名的。
那使判官筆的四十來歲的虯髯大漢,便是人稱“伏虎將”的李少安了,
擅長點穴,雖遠不如花溪谷的點穴功夫,卻也是防不勝防。 那兩個大胖和尚,看著不到四十年歲,實際已年逾五旬,憨憨傻笑,倒是十分可愛,只怕正是黃山翠薇峰下翠薇寺裡的無心和無塵兩位大師。
肖靖和朱希亮與這徽州的各位英雄打過招呼之後,通過交談,相互了解了對方的來意,肖靖便想請鄭老爺子替他主持公道。
這鄭老爺子一向行事公正嚴明坦蕩磊落,得知樂仙派之人的惡行後,自是憤憤不平,恨不得將那些害人的凶徒除之而後快。決定在陸容平與“鐵笛仙”決戰之後,再替東隅派和洪山派討回一個公道。
但是到了正午時分,陸容平還未露面,鄭老爺子等人不免替他擔心起來。
這時朱希亮卻忽然說道:“既然是花溪谷的陸老先生約戰,他老人家又怎會遲到?只怕是樂仙派的人心術不正,在此以前就將陸老先生給害了……”
朱希亮一心想要替弟子討回公道,恨不得眾豪傑早些與樂仙派的人動手,哪管花溪谷主陸容平是不是真的遇害。他的這幾句話還真管用,眾位英雄前輩一聽這話立即有些騷動不安。他們都對陸容平敬重不已,料想他絕不會失約,除非是遇到了什麽不測不能夠前來赴約。
他們自然忍不住要去問一問樂仙派的人,結果關心則亂,又因朱希亮的話先入為主,三言兩語便引起了語言衝突,隨即便動起手來。
葉疏影和沈玉泓登上天都峰頂的時候,並未急於現身,只是遠遠地隱在一堆亂石之後靜觀其變。倘若沈玉泓的師父也能聽到這個消息,前來相會自然是好,倘若他遠在他方,他們也只能隨機應變。
沒想到洪山派的朱希亮這麽快便激怒了眾人點燃了戰火,而且一切發生得太快,雙方剛剛交涉便混戰在一起。
這時,三十幾個東隅派弟子圍著十幾個樂仙派弟子廝殺,肖靖、朱希亮和鄭老爺子、樓千尺、褚三江、紅衣道人等幾人聯手圍擊“鐵笛仙”梁啟和“忘憂主”馮楚,場面一片混亂。
沈玉泓見此不由得大驚,背著古琴就想出去阻止、解釋,葉疏影連忙拉住了她,說道:“再等等。”
只見褚三江一劍刺向梁啟咽喉的時候,鄭老爺子也一掌擊出,樓千尺的一把紫金大砍刀也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架,紅衣道人的拂塵已化作千萬根鋼針向他身上襲來。
在長劍、大刀與掌風、拂塵的威逼之下,那梁啟卻依舊鎮定自若,身形極為迅捷地騰挪,輕易地避開了敵人的出擊。反而是他的師弟馮楚被肖靖和兩個白胖和尚以及使用判官筆的李少安所困,已有些吃不消。
而那十幾個樂仙派弟子,被幾十個東隅派與洪山派弟子圍擊,寡不敵眾,都受了傷。
梁啟見此,忽然鬼魅般閃身躍出,立在一塊青石之上,朗聲說道:“還不住手!”聲如洪鍾,自帶一種難以抗拒的威嚴。
他說話時腳下往青石上一頓,一股強大的勁風便朝著正在打鬥的眾人如波浪般擴散出去。
眾人聞聲都是身子一震,再加上一股強勁朝身上襲來,不由得紛紛住手,心中對梁啟生起一股敬畏之意。打鬥一停,眾人立即分開,樂仙派的站在一起,東隅派、洪山派的人和那因擔心陸容平安危而來的人眾站在一起。
葉疏影和沈玉泓因擔心鐵笛仙發現他們的行跡,不敢靠的太近,所以一直只是看,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唯獨“鐵笛仙”說出的那四個字聽得清清楚楚,瞧見這情形,兩人都略松了口氣,希望這是轉機。
這時候雙方又開始交談,好像氣氛也並不怎麽緊張。葉疏影和沈玉泓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只能猜想可能是樂仙派的人在解釋並未傷害花溪谷主的事。
葉疏影隻盼樂仙派的人能夠解釋清楚,然後他們統統下山。但當他看到與月仙派交涉的主要人物竟由鄭來鑒老爺子變成了東隅派的掌門肖靖和洪山派掌門朱希亮的時候,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葉、沈二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抬眼專注留意著場上的變化。就在這時,葉疏影耳中忽然聽到些細微的“嘶嘶”聲,低頭一看,只見沈玉泓腳邊的幾塊碎石旁的草叢中鑽出一條蛇來,吐著信子警惕地蜿蜒前行。葉疏影一驚,又不敢呼出聲,迅速摸出一枚銅錢,便朝著那小蛇擊去。那小蛇瞬間被銅錢擊中,斷為兩截,在沈玉泓腳下扭動掙扎。
沈玉泓覺出動靜,低頭一看,嚇了一跳,急忙後退一步,向葉疏影靠去。
葉疏影正要低聲安慰她別怕,就在此時,忽然感覺一股強勁向後背擊來。他不及思索,迅速地抱住沈玉泓就躍到一旁。
等他們站穩,“鐵笛仙”梁啟已神秘莫測地閃到他們眼前。
葉疏影一驚不小,但很快鎮定下來,對沈玉泓說道:“別怕,有我在。”說完雙目直視梁啟,又說道:“老前輩,我們又見面了。”
梁啟冷冷地說道:“花溪谷主邀老夫決戰的謠言想必是你們傳出去的吧?”
葉疏影道:“是我。”
梁啟說道:“借刀殺人,主意不錯,只是就憑那些人根本奈何不了老夫。”
葉疏影道:“我起初並未想到那些人會來,我是想‘調虎離山’,而非‘借刀殺人’。”
梁啟輕哼了一聲,說道:“既然是‘調虎離山’,你們就不該再上天都峰。”
葉疏影無奈地笑一聲,說道:“既然被前輩識破,我們也決計逃不出前輩的掌心,不如到那邊談談。”說著往眾人的方向看了看。
他明知道梁啟要殺他和沈玉泓,卻還口口聲聲以“前輩”相稱,只是希望梁啟接下來的行動能有長者風范,那樣即便是死他也會死得痛快些,倘若他們想從沈玉泓口中逼問《化元訣秘笈》內容手段也不會太卑劣,說不定她還有轉機。
梁啟並不反對,說道:“就算與他們聯手,在老夫眼裡也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你最好不要動這種心思,免得傷及無辜。
葉疏影不再搭理他,和沈玉泓來到眾人聚集處,沈玉泓便對鄭老爺子等人躬身行禮,說道:“晚輩花溪谷弟子沈玉泓替家師多謝各位英雄前輩仗義到此。”
鄭老爺子等人聽到她是花溪谷弟子,一面說著“不必客氣”,一面關切地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一言我一語,急著知道花溪谷主是否遭遇不測。
沈玉泓說道:“家師他老人家並未來到徽州,這次與樂仙派‘鐵笛仙’決戰的事,其實是晚輩與樂仙派的人開的一個玩笑。勞駕各位前輩白跑一趟,晚輩十分抱歉,還望各位前輩海涵。”
“哦,原來是這樣……”鄭老爺子等人都松了一口氣。
沈玉泓接著說道:“如今真相大白,家師是不會上天都峰來的,各位前輩請回吧,改日晚輩再登門致歉。”
鄭老爺子說道:“姑娘言重了,我等能到此一聚,本來也是一件快事,只是沒能見到令師陸谷主……不過無妨,老夫近日正想前往花溪谷拜訪。姑娘既然來了,不如到舍下一敘,也好讓老夫盡一盡地主之誼。”說著又轉向眾人,說道:“諸位不如也一起到我舍下一聚?”
諸位豪傑紛紛道好,唯有東隅派和洪山派眾人默不作聲,鄭老爺子瞧在眼裡,想起東隅派、洪山派與月仙派的恩怨,又說道:“不過還須略等片刻,等這位肖掌門和朱掌門一塊兒。”
沈玉泓忙說道:“前輩,晚輩恐怕要辜負您的美意了。晚輩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總要給月仙派一個交代,所以還請各位先走一步。”
鄭老爺子說道:“我看他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與他們好好解釋, 想必用不了多少時間,等等又何妨?”
沈玉泓勸不走他們,心中焦急,想了想,說道:“這件事涉及到門派隱私,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那紅衣道人一甩拂塵,說道:“這有何妨,我們到那邊去,走。”說著便領頭往葉疏影和沈玉泓剛剛藏身的亂石叢走去。
葉疏影見沈玉泓已無計可施,便抬手說道:“且慢。泓兒,事已至此,你不如將事情說清楚了,是走是留任由他們自己選擇便是。”
沈玉泓還有些為難,梁啟見他們磨磨蹭蹭,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遠遠地對沈玉泓說道:“小丫頭,你便與他們一道走吧。花溪谷與本派的恩怨,等你師父來了方能了結。”
沈玉泓喜出望外,忙問道:“此話當真?”
梁啟說道:“當然。但是葉疏影卻要留下。”
沈玉泓面色一沉,立即說道:“不行!是走是留我都與他……”
不等沈玉泓說完,葉疏影迅速擋在她面前,對梁啟說道:“好,晚輩願意留下。”
沈玉泓搶到葉疏影面前,堅決說道:“不行,咱們昨晚說好了的……”
葉疏影道:“此一時彼一時,你與他們先走,我……”
沈玉泓激動地說道:“你不必說了,我不走,大不了與你死在一起。”
鄭老爺子等幾人隱約聽見“死在一起”四字,已覺出事情不簡單,忙走過來問葉疏影和沈玉泓究竟是怎麽回事。
“既然自己送死,老夫便成全你們。”梁啟忽然向沈玉泓掠了過來,一掌擊向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