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羽翼覆蓋之處,一般都會帶來兩個詞,“黑暗”與“安靜”,然而此刻的長社縣城,情況卻是恰恰相反的。
夕食以後,四門盡皆響起一陣悶雷般的呼喝,這是操練鴛鴦陣的聲音,為了活命,將士們顧不得疲倦,專心訓練。
所幸三月的白晝較短,夜幕較長,往往酉時初便黑成了一片,將士們即便耐著疲倦,訓練一個時辰,也耽誤不了休息。
縣衙。
一燈如豆。
鍾迪伏在案上,雙眸緊盯著平鋪於案的陣圖上。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腦海中不知思索著怎樣的場景,不時點頭稱讚,甚至連從外面回來的鍾繇,都沒能察覺。
“父親。”
鍾繇主動走上來,揖了一揖:“如您所料,王昊趁此機會,把李虎送到了縣衙。”
鍾迪沒有抬頭,只是簡單嗯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鍾繇愈加好奇,湊上來偷眼觀瞧,見圖上畫著長矛、長槍、盾牌、刀劍等,且以奇特的方式排序,不由驚詫:
“莫非這是鴛鴦陣陣圖?”
“沒錯。”
“父親覺得此陣如何?”
鍾迪點點頭,撚須讚道:“此陣的確精妙,長短兵器搭配起來,攻守兼備,怪不得北門的兵力損失如此之小。”
鍾繇也清楚鴛鴦陣的魅力:“是啊,此陣的確厲害,真不知是何人創出的此等陣法,能將一伍之兵,運用到如此程度。”
鍾繇自然也學過兵法,但跟動輒需要成百上千人的陣法相比,鴛鴦陣對於士兵的運用,的確已經到了極致。
“可惜啊。”
鍾迪吐口氣,搖了搖頭:“此陣優勢雖然明顯,但缺點同樣顯著。”
鍾繇好奇:“哦?還請父親不吝賜教。”
“很簡單。”
鍾迪隨口言道:“此陣的確能將一伍之兵運用到極致,但也隻適合城頭、巷道等狹窄地形,若是曠野之上,兩軍對陣,根本禁不住一波騎兵的衝陣。”
嘶—!
鍾繇皺眉,思索片刻,緩緩點頭:“父親言之有理。”
鍾迪則是皺起眉頭:“聽子福說,王昊的老師喚作典惱,乃是太行山中隱士,但我卻從未聽過太行山中,有此隱士。”
鍾繇試著猜測道:“會不會是某個家族的奇才?”
鍾迪點點頭:“有可能,而且必是兵法大家,如果我猜得沒錯,此陣尚未齊全,或者說,那王昊仍有保留,此子聰慧,將來前途必不可限量。”
鍾繇長出口氣:“畢竟是師門傳承,豈能傾囊相授,王昊此舉,倒是可以理解,不過能有這殘缺之陣在,長社定可無虞。”
“此陣雖然精妙,但能否保住長社,猶未可知。”
鍾迪始終對戰局持冷靜的態度,不敢有絲毫大意:“黃巾在兵力上仍有絕對優勢,雖說其裡應外合的戰術被識破,卻不代表長社便安全了。”
言至於此,鍾迪起身離席,到懸掛著潁川地圖的木架旁:
“從全局來看,潁川黃巾來勢洶洶,圖謀的必是河洛京畿要地,潁川乃是其戰略後方,黃巾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後方,有官家掌控的城池。”
“雖然長社不是什麽戰略要地,但卻毗鄰陽翟,可以威脅到穎水河道安全,而穎水河道必將會是黃巾的糧道。”
鍾繇驚歎父親的分析能力,緩緩點頭:“父親言之有理,現在還遠不到能放松警惕之時,是兒太過樂觀了。”
鍾迪回頭瞥了眼兒子:“切記,
不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皆要保持敬畏,不可輕敵,否則必釀成大禍。” 鍾繇欠身拱手:“父親放心,兒記住了。”
鍾迪吐口氣:“把抓黃巾余孽的事情,交給演兒,你明日繼續負責募兵,不可松懈。”
鍾繇頷首:“諾。”
*****
翌日清晨。
雄雞報曉,朝霞滿天。
朝食後,王昊出了營帳,正準備去北門巡視城防,便見一個士卒急匆匆趕來:
“王司馬,您快來瞧瞧吧。”
“怎麽,”王昊急問,“出什麽事兒了?”
“沒。”
士卒搖了搖頭,急道:“倒也沒出什麽大事兒,只是黃巾搞來個大家夥。”
大家夥?
莫非是攻城器械?
王昊心道不妙,拔腿便走:“走,去瞧瞧。”
匆匆上了北門城頭,陳三急忙迎上來:“司馬,您瞧,那是什麽東西?”
王昊舉目望去。
但見......
一個足有丈高的詭異車子,出現在城外黃巾陣前。
它有八個輪子,每個輪子前面皆架設著三面盾牌,將推動輪子的力士,護在其中,車子正中有根巨木,方圓至少兩尺,以數道鐵索固定在橫木上,可前後晃動,蓄勢撞擊。
攻城錘!
王昊第一時間判斷出來。
雖說,眼前的攻城錘有些簡陋,分明是以馬車改裝而成,且沒有增加金屬部件,強化其破城能力,但那根方圓至少兩尺的撞木,依舊讓王昊心頭一震。
果然。
黃巾軍中有能人,否則是不可能造出這種攻城器械的。
對方一定是因為昨日戰術失敗,這才迫不得已想辦法破城,連夜造出了攻城錘。
城中兵力本就不多,如果再分兵兼顧城門洞,想要守住城池,必是難上加難。
不過,這一點並非不可破,而且有很多種辦法。
王昊長出口氣, 讓自己保持鎮定:“別怕,攻城錘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耗子。”
“在。”
“你立刻派人趕往縣衙,將此消息告知鍾老,若縣衙有塞門刀車,立刻將其調來,若是沒有,便要些麻袋,裝上泥土,將城門洞堵死。”
“妙啊!”
陳三稱讚一聲,旋即拱手:“司馬放心,交給末將即可。”
王昊點點頭,擺手示意其離開:“去吧,要快。”
陳三頷首:“諾。”
待其離開,王昊舉步至門樓下,扯著嗓子呼喊:“大家別怕,不過是攻城錘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本司馬已經派人向縣衙反應,很快便能解決此事。”
“黃巾已經黔驢技窮,只能想到這種低劣的辦法破城,他們蹦躂不了幾天了,只要大家齊心協力,熬過這段時間,朝廷的援兵必能趕來。”
聽到王昊的聲音,原本有些慌張的田七、李勝等人,立刻冷靜下來,招呼麾下的弟兄們速速歸位,且如王昊般安撫隊伍:
“聽到了嗎?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司馬有辦法應付,大家不必擔心。”
“咱們軍司馬學過兵法,這點問題難不住他,咱們堅守好崗位即可。”
“昨日那般凶險都扛下來了,一個小小的攻城錘,豈能嚇住咱們。”
“速速歸位,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
“......”
躁動不安的士卒頃刻間平靜下來。
他們紛紛歸位,全神貫注於城外黃巾動向,弓箭上弦,隨時準備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