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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星沉睡時》第57章 新任上司
  亞伯沒想到和他一起摘草藥的香客竟是他的上司,雨果·伊芙琳,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所幸冷場沒有持續很久,洛克禮·達倫驚訝地叫起來。

  “雨果·伊芙琳子爵!”

  “我想我是他。”

  “這、這怎麽可能……我、我……”

  洛克禮·達倫卡殼了,雨果笑吟吟地摘著一棵車前子。

  “畫像跟本人相差甚遠,對吧?沒辦法,宮廷畫師的責任就是在真實的基礎上,把每個人畫得越美越好,畢竟千百年後,誰又知道真人長什麽樣呢?”

  亞伯打量著男人,圖書館畫像裡的領主面目威嚴,孔武有力,目光令人膽寒;現實中的雨果·伊芙琳是個充滿藝術氣息的男人,身材略胖,頭髮隨意披散,附庸風雅地戴著一頂歌劇院的軟呢絨咖啡色小圓帽子。

  他的五官還算端正,絕不像自嘲的那樣“相去甚遠”,然而,正中的蒜頭鼻使他遠離了“俊美、英氣、儒雅”等褒義詞。畫像中,這塊缺陷被光影巧妙地遮蓋住了。

  中下的長相加上滑稽的穿著,使得雨果貴族氣質全無,若是遇見嘴巴惡毒的評論家,他無疑接近“寒酸”了。

  “您好,子爵先生。”亞伯雖然不曉得怎麽和他自我介紹,行見面禮總沒錯,“我叫亞伯·蘭斯。”

  “亞伯·蘭斯!”雨果拍手道,“沒記錯的話,國王陛下安排您到我管理的治安局工作。我們明天見面,對嗎?”

  “是的,子爵先生。”

  “很榮幸暫時替國王陛下保管您的勇氣和智慧。”

  雨果·伊芙琳跟想象中截然不同,性格率直爽利,分明是依蘭三大家族之一的繼承人,卻不擺任何傲慢的架子,用詞簡單,不知是不是離開首都太久,他的發音類似平民。

  “您一直擁有我。”亞伯說,“我以前住在格蘭特領附近的村莊,您是我的管理者。”

  “月神在上啊,我想起來啦!”雨果一拍腦袋,“您姓蘭斯,我的領地旁邊有位姓蘭斯的村長。是叫什麽……愛看哪……”

  “Ekeren,橡果村。蘭斯村長是我的養父。”

  “沒錯,沒錯。”雨果驚喜交加,“我們還是同鄉哇!”

  要是在貴族領地生活就是他的“同鄉”,兩位公爵起碼有幾十萬名同鄉了,雨果這麽說無疑是一種化解尷尬的辦法。

  尷尬?

  亞伯意識到,從見面起,雨果給人最舒服也是最難受的地方在於——他不停地無效化兩人的社會階級。

  結合他出現在修道院這種給窮人提供住宿、食物和醫療的地方,亞伯心底泛起古怪。

  莫非雨果·伊芙琳子爵,這位依蘭王國即將上任的三大掌權者之一,對待平民和貴族是一視同仁的嗎?

  “您的治理向來仁慈,不分階級開放的公共圖書館設施,是我能來萊茵城的原因。”

  “像您年少有為,走到哪都是主角。正如馬拉什海灣的樂天派水手所言,是金子總會發光!”雨果壓著亞伯的肩膀站起身,“英迪亞信女,我幫您分好了。”

  “謝謝,雨果先生。”

  紅發信女接過裝滿草藥的籃子,亞伯和埋頭乾活的洛克禮·達倫也將籃子交給其他信女。

  “抱歉,我不是有意到您的修道院裡搗亂的。”亞伯垂下腦袋。

  “怎麽回事呢?”

  “我和這位先生的未婚妻成了朋友,他察覺到威脅,所以要求決鬥。我麽……太過年輕氣盛,

沒控制好力度,讓他受驚了。”亞伯老實地說。  洛克禮·達倫的臉漲紅了,捏緊拳頭,身軀緊繃。

  “不要緊,犯錯是人之常情,寬恕是神的恩典。”英迪亞溫柔地撫摸著亞伯的頭顱,柔軟的體溫接觸著亞伯硬邦邦的發梢,“只要付諸悔改,先知會原諒您的小小衝動。”

  “英迪亞信女,您認識他。”雨果摸了摸下巴。

  “是的,他是我的丈夫的一位庇護人,也是我的孩子的朋友。”英迪亞愛憐地說,“請您對待他好一些。他是個善良的孩子。”

  雨果的眼珠轉了轉,告別英迪亞信女,他說:“看來我們的生活早早被同一位熟人聯系在了一起。”

  “您經常來聖安妮修道院嗎?”

  “沒錯,我喜歡這個地方,幫窮人做事,跟心懷慈悲的人們並肩工作……讓我心情平靜,情緒舒緩。”

  亞伯沉默不語,半晌,猶豫地說:“我以為貴族不喜歡離開上城區。”

  “是的,是的。我一般偷偷摸摸溜出宮廷,偶爾,揚克大臣跟我一起。”雨果上下打量亞伯,“您的臉龐倒是親切,仔細看看,跟揚克大臣長得有點像啊。”

  “揚克大臣?”

  “依蘭的宰相,科爾·揚克,宮廷內務的管理大師,雖然是平民,政治職位和克裡克公爵平起平坐。”雨果擺了擺手,“我並無惡意。揚克大臣是我的朋友,比起千篇一律的銀發,我倒更希望我長出一頭濃密的棕發呢。”

  興許依蘭的周邊地區平民長相大差不離吧。亞伯想。

  海風沙沙吹過修道院年邁的橡樹,陰影在雨果和善的臉上斑駁不定,他不經意地問道:“之所以國王陛下派您上崗,好像是因為我失去了一位手下?”

  亞伯全身一激靈,頓時把悠閑的心情拋之腦後,貴族到底是貴族,稍有不慎就會掉進陷阱。

  “請您聽我講,完全是有壞人作祟……”

  他把喬治·賓爾和維舍男爵的合作講了講,向雨果解釋他也中過陷阱,差點不明不白地死在菲勒爾城堡。亞伯知道自己太年輕,心智比起政壇打滾多年的貴族根本不夠看,與其添油加醋,不如誠實道來。

  雨果聽後,點了點頭。

  “喬治·賓爾,歐內德薩人,您說是吧?他在格紋瓊斯監獄……離這不遠。不介意跟我一起向他討債嗎?”

  “好的,先生。”亞伯本來也要跟黑市之主好好算帳。

  修道院門口再度傳來喧囂,分裝草藥的信女們下意識地摟緊籃子,只見一名穿著明黃色長裙的少女推門而入。

  “蒙、蒙克蒂小姐!”洛克禮·達倫眼睛一亮。

  “亞伯,您沒事吧?玫瑰窗花的店員告訴我,您被人帶走了,真令人擔心!”茱莉婭視而不見,徑直衝到亞伯面前,拉起他的雙手。

  丁香花的芬芳傳來,少女細膩的肌膚柔軟地蹭過亞伯的手指,冰涼酥麻。

  “沒關系。”亞伯禮貌地握了握,將她的手放下。

  “蒙克蒂小姐,您怎能跟別的男人親密接觸!”洛克禮·達倫喊道,把身軀插進兩人之間。

  茱莉婭滿是淚水的眼角登時通紅,摘下手套,狠狠甩在洛克禮·達倫的臉上,怒道:“是您——您差點傷害了我們的客人!”

  洛克禮·達倫捂著紅腫的半邊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您可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可笑!我還是個單身的小姐,哪怕我去找情人,找九百個,九千個,九萬個男人,您都管不著!”

  “沒有九萬個男人!別胡說,茱莉婭,我們走吧!”

  另一個身影匆匆從門口走來,雙臂緊緊環住茱莉婭氣得發抖的身軀,是她聞訊趕來的雙胞胎兄長萊斯。

  將情緒失控的茱莉婭送上馬車,萊斯向亞伯點頭致意:“抱歉,每當說起婚姻,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驚擾您了。”

  亞伯擺手示意他不介意——也不在乎貴族任何亂七八糟的情感秘史。

  “我們今晚在布若塞爾宮廷過夜,拿上這枚通行證,有什麽需要就把它展示給家族騎士或管家。”萊斯遞出一枚雕刻著貓頭鷹的金屬勳章,也坐上了馬車。

  不遠處的洛克禮·達倫捂著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頰,怨毒地看了亞伯一眼,帶著扈從憤憤離去。

  兩人明明險些化乾戈為玉帛,這下子徹底成為敵人了。

  值得慶幸的是,伊芙琳家族的下任家主目睹了全過程,見狀開口:“曾經的依蘭,每年為女孩決鬥,不治身亡的好小夥兒不知有多少個,國王陛下雖命令禁止,卻一直屢禁不止。我很公平,亞伯,他挑釁您,被胖揍一頓,這是他應得的教訓。”

  亞伯聽出雨果的言下之意:倘若他主動約架洛克禮·達倫,伊芙琳家族就會出手。心底歎息,希望洛克禮·達倫足夠愚蠢,不要玩陰的。

  “繼續我們的行程吧。”雨果恢復了一貫的愉快輕松,“說起來,格紋瓊斯的典獄長,是我的妹夫呢。”

  作為依蘭王國最大的監獄,格紋瓊斯擁有四個堡壘,拔地而起,遠遠看去灰色的巨石林立,帶來極重的心裡壓迫感。烏鴉站在光禿禿的石板上,冰冷的眼珠俯視前院停下的馬車,稀稀拉拉的馬兒打著響鼻,低下頭啃著濕潤地面縫隙的青苔。

  幾名喝酒打牌的獄卒認出雨果,搓著手迎上來,他們的笑容和死氣沉沉、充斥著疾病和腐朽氣味的建築物分外不合,簡直堪稱詭譎了。

  “伊芙琳大人你好,你是來找人的嗎?”

  “幫我查查有位‘喬治·賓爾’被關在哪裡?”

  “好嘞,大人。”

  獄卒領著雨果和亞伯穿過粗糙的甬道,隨意鑿出的石壁是龜縮的地精才能忍受的奇形怪狀,糞便和腐敗食物的臭味彌漫,毛骨悚然的笑聲和低沉的交談聲回蕩在陰森潮濕的地下室,極其微弱的蠟燭發出唯一可見的光源。

  兩旁狹窄的空間中足足關押了七八個囚犯,他們“呃呃”叫著,伸出髒兮兮的手,掙扎著摸索路人的腳踝,獄卒用棍子凶狠地擊打他們。

  “這位貴人也是你們配碰的?安分點,否則老子揍死你們!”

  壓抑的環境令亞伯不想張嘴,仿佛只要吸入監獄裡充滿病毒的空氣,明天即將因猩紅熱之類疾病發熱到奄奄一息。

  獄卒感受到了亞伯的嫌棄,不確認他的身份,解釋道:“先生,不要太在意。這一塊是沒人管的死賤民,國王陛下給每位囚犯的補貼1星期僅有1銅幣,讓他們有吃有喝已經讓經營這所監獄成了筆虧本的買賣。”

  亞伯瞥了一眼所謂的“吃”,像是泥土和麩皮混合在一起的泥漿,發出豬糞的味道,頻頻皺眉。

  “那位‘喬治·賓爾’花了不少錢,給自己弄了間左邊的牢房,貴族們待的地方。”

  “貴族也會進監獄?”

  雨果撚著細細的胡須說:“自然,這所監獄不知道關過多少認不清現實的貴族,總有些人認為跟國王或公爵們的關系很好,殊不知根本沒被放在心上。”

  亞伯揣摩這話的深意,思考著如何回答。

  忽然,一雙冰冷尖刻的眼睛在黑暗中盯住了他,亞伯猛地轉身,視線來自拐角處的囚牢,肮髒、惡臭又滿是糞便,卻給他一種強烈的恐懼感。

  光線太暗,亞伯看不見裡面關押的囚犯,他躲在離牢門很遠的位置,精神力無法覆蓋。

  跟別人不同,這名囚犯單獨住著一間房,本身就是危險的信號。

  打了個寒戰,亞伯連忙遠離。

  格紋瓊斯佔地面積極大,亞伯懷疑甚至超過了蒙克蒂家族的斯萊頓城堡, 走了半天,獄卒終於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還算乾淨的大門。

  “喏,喬治·賓爾在裡面。”

  盡管他這麽說,亞伯聽不見半點聲音,不妙的靈感浮上心頭,他衝入囚室,光線昏暗、地面潮濕的四方形房間空無一人,床被和椅子冰冷,顯然很久沒人坐過了。

  亞伯抬起頭,這間囚室沒有窗戶,意味著有人從正門放走了喬治·賓爾。

  不愧是眼線遍布萊茵城的黑市之主,一點風吹草動就逃之夭夭,真是隻滑不溜秋的兔子!

  獄卒也很驚訝,反覆確認鑰匙和鎖沒有問題,渾身大汗淋漓。

  “至少他不敢再出現在萊茵城了。”

  末了,雨果樂觀地總結:“從明天起,您將是一名正式的巡邏隊員。假如這家夥還敢大搖大擺地回到下城區,只需稟報一聲,我不信一個外來的歐內德薩人兩次逃出伊芙琳家族的掌控。”

  亞伯點了點頭,離開格紋瓊斯時,他試探性地問著雨果。

  “黑市是下城區重要的交易區,沒有喬治·賓爾,恐怕很多人不乾。”

  “錯錯錯,喬治·賓爾只是管理‘黑市’的一個齒輪,可有可無。絕大多數人根本不在意服務的提供者是誰,他們隻想得到服務。”雨果搖了搖手指,“國王陛下從不看錯人,您說是吧,蘭斯?”

  居然把包袱扔了回來,亞伯明白這是對方的初次考驗,點了點頭。

  掌控黑市無疑對他有所好處,只要這塊到手,亞伯即將切斷下城區最後一支反對勢力,成為真正的“下城區的無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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