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映照中,谷底的僧人們仰頭望去。
夜空下,一女一男兩道身影,先後憑空飄落,在空中劃過優美的拋物線。
山谷中的眾僧,見到李禦和卓清怡,身在空中,卻宛如羽毛徐徐飄落,對身體駕馭自如,渾然沒有重物墜落時那種不可控制的加速,心裡都是暗暗驚訝。
兩人先後落在山谷溪流的另一處,並肩而立。
位置跟溪流對面的恆靜大師相對,同時也跟余慶商行的大當家洛劍聲保持了足有五丈左右的間距。
卓清怡是長風派在上虞縣分壇的壇主,行走江湖多年,江湖經驗遠教李禦豐富得多。她聽聲辨位,以長風派輕功躍落下山谷時,便是提前挑好了位置。李禦跟在她後方落下,這份作業抄得極為工整。
恆靜大師念了聲佛號,眼睛注意到卓清怡袖口的長風標志,開口溫言道:“原來是長風派門下卓壇主,貧僧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說完恕罪,恆靜大師雙手合十,認真鞠躬。
給人一種誠意十足的形象。
這位恆靜大師似乎遇到誰,都是這副鎮定的模樣,很有得道高僧的淡定。
就是不知道等下是否能淡定得住……李禦嘴角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卓清怡這次是專門來找茬的。
“大師,認得在下?”卓清怡美眸一亮,眼睫毛根根豎起。她現在照舊戴著面紗,一身黑衣,這恆靜大師竟然能認出她的身份,這讓卓清怡有點無法理解。
恆靜大師嘴角泛起溫和笑意:“黑雕照影,光豔橫空。照影劍傳人,貧僧幸會幸會。”
卓清怡恍然,這禿驢是通過她的佩劍認出她的身份,還點出了她佩劍的前任主人,也是她的恩人。
李禦聽得有些莫名,一時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卓清怡的佩劍,名為照影,它的前任主人以‘日照神劍術’聞名於江湖,後來因緣際會,臨死前,將照影劍傳授給她。這‘日照神劍術’也一並傳授給了卓清怡,只是卓清怡當前武功境界較低,內勁火候不足,還無法施展‘日照神劍術’。
不遠處的洛劍聲,這時也微笑道:“原來是卓壇主光降,嘿嘿!”
洛劍聲是余慶商行的大當家,他一手創立的余慶商行跟長風派在上虞縣的分壇,偶爾有少許衝突。但那都是門下弟子一輩的衝突,堂主以上的衝突,卻是沒有。他突然嘿嘿冷笑,自然是在暗笑卓清怡和李禦他們方才藏身山坡高處,偷聽他們談話一事。
對於洛劍聲的別有所指,卓清怡沒去理會,反而是問道:“大師既然得知在下是長風派的,總該知道在上虞縣開設據點,還得問問我們長風派答不答應吧,這般偷偷摸摸,暗裡搞小動作的行徑,莫非也是佛宗的傳統?”
卓清怡這番話,說得慢條斯理,但是按照江湖規矩,還真是有那麽一些道理。
在江湖之中,地方門派,通常也都是有領地意識的。
例如長風派作為上業縣等周圍附近數個縣城的第一門派,那麽按照江湖規矩,其他的幫派或者是宗門,想要在周圍開設分壇或者是設立分宗,按照江湖規矩,首先得準備禮物,上長風派拜山。
按照江湖道義,也算是給長風派一個交代。
只是,卓清怡的話語中將佛宗行徑跟江湖宵小並為一列,頓時引得周圍數十名僧人,紛紛怒目瞪視。
李禦摸了摸額頭,倍感無奈,心想這丫頭,也太能刺激人了,這話說得純屬氣人啊。
不同於屬下的僧眾暴躁,恆靜大師到底定力不凡,他面皮不動,微微一笑,道:“卓壇主言過其實,上虞縣乃是大炎王朝的屬地,我佛宗入大炎境內,開壇講法,布善意於民間,感化周遭百姓,造福蒼生,乃是大功德,豈有干擾到貴派的道理。”
“這和尚果然有點門道。”李禦心中暗暗讚歎。
恆靜大師這番話,還是比較有水平的。
弦外之音就是:你長風派再厲害,難不成還能蓋過大炎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佛宗感化百姓,求得是大功德,關你門派屁事。
洛劍聲聞言,眼眸中露出些許幸災樂禍的神色,默默圍觀。
方才他心中惱怒這恆靜大師不給‘羅漢內經’,此時卻是有些暗爽。
畢竟在上虞縣境內,他余慶商行還是被長風派的分壇壓著的份。
敵對門派受挫,自然樂得看戲。
李禦側目偷看卓清怡的眼色,頗為她焦急。
卓清怡眼眸中迸射出怒意,但一時之間,卻也是找不到反駁的話語,眼看著就要拔劍動手。
沒辦法,只能把她解圍了。
李禦連忙咳嗽一聲,上前一步,道:“大師好禪機,只是小可有一事糊塗,還請大師賜教。”
旁邊的卓清怡聞言,連忙偏過臉龐,一雙美眸,驚訝和驚喜並列。
“阿彌陀佛!”恆靜大師摶動手上念珠,點頭溫言道:“施主年紀輕輕,能得糊塗,實數人生有幸,常言道,人生難得糊塗,施主何必要解這糊塗?”
“操,出家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嘛!”李禦心中暗罵,他自然聽得懂恆靜大師的弦外之音。
不過表面上,李禦卻是微笑道:“小可李禦,敢問大師法號?”
這話問得相當不禮貌,周圍僧眾,將憤怒的目光, 齊齊堆在李禦臉上。
如果眼光能殺人,李禦已經屍骨無存了。
恆靜大師微微一愣,沒弄懂李禦這出牌的套路,但作為領頭僧人,他還是還禮道:“貧僧法號恆靜。”
“若不靜,當如何?”李禦接著問道。
恆靜大師念了聲佛號,雙掌合十,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用菩提偈回答了李禦的問題,是一種人無物,物無人的清靜。
“阿彌陀佛!”周圍僧眾,齊齊念號。
說完,恆靜大師閉上了眼睛。
“這家夥有點門道,要是換作其他人讀書人,可能還真被他這一則菩提偈給懟回來了。”李禦心中暗笑:“可惜,你遇到了我。”
要破這則菩提偈,李禦若是以前世一般的佛學理論,恐怕都不是這恆靜大師的對手。
因為這個世界的佛宗,雖然跟他前世的佛學教義,有相同之處,但也有不同之處。
理論基礎不同,是無法分出勝負的。
但現實可以破解理論。
只見李禦眼中含笑,再次開口道:“世間若無塵埃,即無物所見,既無物可見,大師又何必多此一舉,自閉法眼。”
適才恆靜大師閉上眼睛,沒想到此刻卻成了李禦駁斥他的一個突破口。
這一駁,恆靜大師心中的平靜,瞬間被打破。
論禪機,他其實已經輸了。
果然,恆靜大師再次睜開眼睛,他重新打量了李禦兩眼,溫言道:“施主有何糊塗,貧僧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