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成熟與否,有這樣幾點可做參照:知羞恥,知恐懼,知艱難,知輕重,知急緩,知進退。
楊川想了想,認為自己現在很成熟。
此去漠北,迢迢萬裡,還不知有多少艱難險阻,所以,他乾脆假裝已經忘了張騫的老婆孩子。
那個老陰貨,虧得自己先後兩次救他性命,最後卻給自己來了這麽一手,簡直令人失望透頂。
不過,鬱悶歸鬱悶,倒也不至於嫉恨。
這一個人啊,活在這世上,想要從一個奴隸變成平民、良民、吏員、官員,乃至裂地封侯成就一番大事,總得經歷過一番風雨飄搖。
否則,就算到手的一場富貴,說不定還是一碗絕世的毒藥,往往沒來得及品嘗其美妙的滋味兒,便成了一堆無人問津的枯骨……
一邊收拾行囊,一邊感慨幾句,楊川有些欣慰的發現,經過這幾年的社會毒打後,自己的思想覺悟突破了一個新的境界,完全可以寫成幾篇雞湯文字去騙人了。
“公子,這些寶石怎麽辦?”
當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眼看著就要出門了,堂邑父蹲在一大堆和田玉籽料前面,愁眉苦臉的不行。
他在長安城裡見過世面,知道這些石頭該有多值錢,隨便拿出去一塊,說不定就能換來幾百頭牛、幾千隻羊、幾百畝良田。
可楊川卻對此不屑一顧,笑罵道:“堂邑父大叔,咱們萬裡迢迢的搬一堆羊脂玉回去,是給那些匈奴人、羌人準備的,還是給攔路搶劫的盜賊準備的?”
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
那就是:說不定,還是給大漢帝國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吏、權貴們準備的,這一推斷無關人品和道德,純粹是出於對人性和人心的考量。
也就是說,他楊川熱愛大漢帝國,但不一定熱愛大漢帝國的皇帝、權貴和官員……
“它們能換來很多牛羊和土地。”堂邑父固執的說道。
“我知道它們都很值錢,”楊川看著堂邑父可憐巴巴的樣子,突然有些不忍心,“堂邑父大叔,我知道你喜歡玉石,這樣好了;
等咱們在長安城裡安頓下來後,本公子保證,不出三年時間,咱們組建一支挖礦隊,專門到這邊來挖羊脂玉。”
堂邑父歎一口氣,終於不再堅持了:“好,聽公子的……”
……
乘坐木筏出了峽谷,楊川回頭望一眼,覺得心裡挺不是滋味兒。
這是一個不錯的隱居之地,讓他脫困後,得到了最好的休養生息,只可惜以後可能會成為大漢帝國的一個大礦坑。
據史書記載,霍去病打穿河西走廊後,長安城裡的皇室和權貴之家,先後派遣了數以千計的奴隸和工匠,在於闐一帶挖掘和田玉,獲利極豐。
楊川猜測,那些人之所以知曉於闐玉的產地,應該與張騫帶回去的‘出使西域圖’有關。
甚至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張騫也參與其中,讓他從一個小小的郎官一步登天,成為大漢帝國的權貴之家,進而獲得一個‘博望侯’的爵位。
如果沒有被張騫陰了一把的經歷,楊川可能不會如此作想,畢竟那位大爺是上了歷史課本上的人物,誰敢輕易質疑?
不過現在麽……
也就那樣了。
幸好他一貫謹慎小心,並沒有將於闐玉真正的‘礦窩子’告訴張騫,否則,以後就算他自己想要采挖,估計還得多費些手段呢。
楊川唯一要做的,
就是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在‘張騫’這個名字上打了一個小小的問號,以觀後效吧。 以一個專業廚子的眼光來看,這座天下無非就是一間大廚房,如果說大漢帝國、匈奴、西域諸國、羌人部落、南越等是各種食材;
那麽,漢武帝,衛青,霍去病,張騫,李廣等人物,便是佐料。
佐料嘛,自然各有其滋味,酸甜苦辣鹹,誰還沒有點個人愛好了?陰柔的,狠辣的,蠻橫的,霸氣的,正氣凜然的,都很值得品咂一番。
至於楊川自己,他隻想當一個好廚子。
掌杓的人嘛,無非就是用斧頭和刀子,將各種食材切割、分類後,該爆炒的,該清蒸的,該燒烤的,就盡量不能用水煮、油炸、切片、醃製等手法去處理。
對了,有些食材,還需要精心醬鹵一番後,才能稱得上真正的美食……
……
“公子,該上路了。”
就在楊川陷入沉思之際,堂邑父牽著一頭野牛走過來:“這頭母野牛的性子很溫順,不怎麽發狂,公子就勉強當坐騎吧。”
楊川環顧一圈,發現周圍聚攏了幾百頭野牛,原有的牛羊馬匹所剩無幾,忍不住笑了。
“不知張騫大人將咱們的牛羊馬匹帶回長安城了沒有?”
“他應該能帶回去一大半。”
“哦?這麽有把握?”
“匈奴人內亂,他先進河西走廊,聲稱是去龍城為老單於獻禮,爾後,穿過扁都口抵達羌中道,自隴西入大漢……”
楊川愣了兩三個呼吸,突然哈哈大笑。
張騫所走的路線,不就是自己當初設計的麽?好你個濃眉大眼的博望侯,表面上不置可否,實際上早就做好先行逃離的打算了?
要不是楊川一心想歸漢,想要借助那位大爺的一點力,這趟漠北他都不想去了!
“不急,堂邑父大叔,趕上咱們的牛車,慢慢走。”
楊川抬頭看看在頭頂盤旋的六隻傻雕,跳上一輛特製的牛車,笑道:“咱們要去救的是別人老婆,你著什麽急啊?”
這輛牛車的輪子很高,有點類似遊牧部落的‘勒勒車’,但實際上裡面十分寬敞,差不多就是一頂緩緩移動的大帳篷,車轅裡套著四頭牛。
另外,還有三副軟套牽出去, 套著三組十二頭牛。
也就是說,楊川給自己設計製作的這輛牛車,是由十六頭牛牽引著,力量分解後,每一頭牛只需付出很小的一點力量,就可以讓其向前移動。
對此,他很得意。
幸好這是在草原上,要是回歸大漢帝國,像他和堂邑父這樣的‘賤民’,騎一頭豬可能都會被人拿下治罪吧?
斜躺在溫暖舒適的帳篷裡,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他心情舒暢:“堂邑父大叔,知道咱們這牛車叫什麽嗎?這就叫房車啊。”
這人啊,只要略微降低一下標準,能夠知足,可不就能常樂了?
楊川對眼下的生活很滿足,就算是明知道前途茫茫,還不知道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著他,便索性不去多想,先讓眼下舒坦一些就行。
帳篷外面秋風蕭蕭,野牛哞哞,幾隻金雕在高空中翱翔著,為這一支遠行的隊伍探查道路,不時的傳來幾聲清越鳴叫。
這日子,就很舒坦。
楊川靠在豹姐柔軟的身上,搖搖晃晃的,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坐在車轅上趕車的堂邑父,卻有些心神不定,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陰沉的天色。
根據他的經驗,這一兩日內,草原上可能就要下雪了。
而最為要命的,還是那些匈奴人和羌人部落,一旦被那些家夥盯上,就免不了一場苦戰和長時間的逃亡。
可是!
楊川公子對此,竟似一點都不擔心?
堂邑父裹緊了羊皮袍子,輕輕咳嗽著,神情有些憂鬱:‘唉,到底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