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隻老黃皮子正眼巴巴地站在那裡,等著葉知秋來為其解開將其困住的矩形銅錢兒陣。然而,葉知秋並沒有施展什麽奇異的法咒,而是用高筒布靴猛地一鏟腳下的泥土,旋即用力往起一揚,便於“嘩啦”一聲中,將那一圈兒燃著赤色火焰的矩形銅錢兒陣給盡數熄滅,只剩下了其中那隻老黃皮子還呆呆地立在原地,被揚得滿臉滿身都是黑色的泥土。
“喲,怎麽茬兒啊?”葉知秋見了對方這副灰頭土臉的德行樣兒,不禁笑著聳了聳肩道,“這赤焰銅錢兒鏢,可用法咒引燃,卻無任何咒語可將其熄滅,只能改用這種土法子了,哈哈哈哈!”
呆立了片刻後,那老黃皮子似乎有些不滿地用雙爪撣了撣自己身上的塵土,旋即“呲溜”一聲躥了出去,飛躍進了一旁的墳丘子中。
沒過多大工夫,只聽那墳丘子中發出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接下來,便是一隻瞧上去腐朽得並不嚴重的屍人從中破土鑽了出來,朝著葉知秋所在的位置步履蹣跚地晃悠了過來,卻在距其大概齊一丈遠的地方駐足停了下來,旋即兩隻已然變得發青的枯手於胸前拱起,朝葉知秋行了一揖。
“嘿,德行樣兒,還挺懂禮節!”葉知秋有些不屑地擺了擺手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吧!趁秋爺我這會兒還未決定好是否斬了你丫挺的,快些說點兒什麽勞什子,來挽救一下自個兒那幾十年微薄的道行吧!”
只見那屍人“哢吧、哢吧”地活動了兩下脖頸兒,頗為費力地張開嘴,用它那已然腐朽了快一半的聲帶,扯著嗓子開口道:“…嘶嘶…好漢…嘶…請原諒在下挑選的這具軀體不夠完好…嘶…這已是目前這處墓地之中,在下所能尋得到的最為完好的軀體了…”
“…成成成…”葉知秋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道,“您老就將就著使喚吧…”
“…嘶嘶…其實,好漢,在下之所以要將這些村民的屍體喚醒,乃是有緣由的,並非便想要故意害人…”那屍人繼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主要是因為在下正處於修行的關鍵時期,需要以其他陽性生物的生命作為元氣,來突破近來正在修煉的一大關卡…”
“喲呵,倒可真是個好理由啊!”葉知秋聽了這話,不禁有些想要發笑道,“那讓爺來猜猜看,是不是這大活人的元氣,要比其他牲畜的,都更為增補道行啊?!”
“…嗯…正是…”那老黃皮子囁嚅了一下道,“不過呢…嘶…”
“…還不過個屁啊!”葉知秋登時厲聲喝道,“為了自個兒的修為境界,強行擾亂天地自然之道,去將荒墳野塚中的屍體喚醒,借助其力量屠殺村兒中人畜。此等惡行,實該遭天劫雷劈,將你丫燒成焦土…不過,既然蒼天無眼,那秋爺我今兒個就該代行天意,替天行道,來為人世間鏟除了你這妖物!”
“…好漢,且慢…”
“…還且慢個屁啊!”葉知秋劍眉一豎,左手掐了個劍訣,便欲抽刀斬殺面前這隻屍人,“且看爺先斬殺了你的這隻附身傀儡,再去將你丫從墳窟子中揪出來!妖物,受死吧!”
“…嘶嘶…好漢!且再聽我一言!”那老黃皮子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頗為焦急地道,“…大家同為修行之輩,又何苦相互為難?!…嘶…這位好漢,如若您今日放我一馬,在下可日後為您鞍前馬後,赴湯蹈火…嘶嘶…也在所不辭!
更主要的是…嘶…在下知曉一類延年益壽的關鍵法門,對牲畜有用,
但對人類也同樣奏效!我瞧好漢也屬修行之高士…如若好漢今日可網開一面,在下必將親授您這些年來,在下親自歸納總結的延年益壽之法門…嘶嘶嘶…保好漢能夠此生,真真兒地做到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哦?此話當真?…”
聽了這一席話,葉知秋本打算拔刀的右手,又從那檀木刀柄上收了回來,於下巴頦兒上捋了一把那尖尖的山羊胡兒,思忖了半晌,旋即眉毛一挑,開口道:“…你當真有這延年益壽的法門?還肯傳授於我?”
“不然…嘶嘶…您覺得在下區區一隻野黃皮子,是如何活到這麽大年歲的?”
“…此話…倒也在理兒…”
葉知秋再度於自己的山羊胡兒上捋了一把,雙目一眯縫,緩緩說道:“既如此…那秋爺我便大人有大量,今兒個決定給你丫網開一面,也權當是施個善行,給我自己個兒增福報了!不過,老黃皮子,你日後呢,可得說到做到啊!是吧,就比方說,關於這延年益壽的法門一事兒…”
“…嘶…在下必當履行諾言,每日為好漢收集草藥,並冠以處方與術法…必保好漢您今生長命,壽數過百!”那老黃皮子一瞧對方松了口,立馬兒推波助瀾道,“此外,在下…嘶嘶…嘶…在下還將每日盤桓於好漢身畔,供好漢您每日隨意驅使!在下就算是兩肋插刀,也必將毫無怨言!…”
“…哎喲喂,成了成了…”
見那老黃皮子還欲再言語,葉知秋忙一擺手,打斷了對方那沙啞慘厲的聲線道:“這馬屁可以甭再拍了…日後茲要是爺說往東,你丫甭往西躥,也就是了…”
“不過呢…到時候如若你丫真敢違抗爺的指令…”葉知秋話及於此,話鋒卻忽然一轉,再度厲聲喝道,“秋爺我必當不計舊情,翻出老帳來,仍是要一刀劈了你這老丫挺的!妖物,聽見了沒有?!”
聽罷,那屍人在老黃皮子的附身下,當即再度拱起雙手,深深地作了一揖,語氣鄭重地道:“…嘶…在下明白!日後定當不辜負好漢期望,盡在下之所能,來幫助好漢今後的修行和降妖除魔之路!”
“嗯…這才像話!”葉知秋點了點頭,微微頷首道,“哦對了,今後如若你我朝夕相處,你丫總叫我好漢,我總叫你老黃皮子,也是不大對頭…這麽著吧,從今往後,你便稱呼我為秋爺,而我嘛…便也尊稱你一聲黃兄!畢竟好歹嘛,您老這年歲還是要在我之上的,雖說你這老丫挺的是一老不死的妖物吧…如此一來,不知你意下如何?”
“…嘶嘶嘶…如此甚好!”那老黃皮子聽罷,再度行了一揖道,“在下…嘶…多謝秋爺不嫌棄在下是荒煙衰草間一野妖兒,對在下一視同仁!”
“成了成了…我說,你丫也麻利兒從這可憐屍身上下來吧…”葉知秋此刻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皺了皺眉頭道,“可甭再折騰這倒霉孩子了…要說你丫這是什麽癖好啊…專門兒喜歡擺弄屍體…”
五更天兒一過,天色便已大明,日頭從地平線上緩緩升了起來,開始為山崗間投放出一絲絲金燦燦的光明。此刻,各種鳥叫蟲鳴也開始再度回蕩在山坳之間,為人世間帶回幾分蓬勃的生機……
此時,葉知秋正雙臂於胸前抱起,兀自站立在村西亂葬崗子附近,口中不停地擺弄著那根兒銜著的稻草。與此同時,一旁的村民們則在各自大呼小叫地俯下身來,觀瞧著滿地的屍身和頭顱,時不時還竊竊私語地討論著什麽……
“哎呀媽呀,葉壯士真乃神勇啊!!”村長李老漢此刻又叼著嘴裡邊兒的大煙鍋兒,吧唧著嘴噴雲吐霧道,“這才一宿的工夫,就把這一大幫子屍人都給卸巴了!實在是忒狠了!”
言罷,李老漢便從口袋中十分小心謹慎地掏出來一個粗麻製的小布袋兒,伸手遞給葉知秋道:“這裡邊兒便是村兒裡大家夥兒一齊湊的賞錢,這就交給葉壯士吧!”
葉知秋接過布袋兒,拿手掂了一掂,又打開來瞧了一眼,見裡邊兒確是十兩散碎銀子,便將其系好收了起來,旋即向前一拱手,說道:“如此一來,便多謝村兒中各位了!”
言罷,他仿佛忽然又尋思起來什麽,便繼續說道:“哦對了…其實這村西亂葬崗子鬧屍人,並不是因為風水格局被破,導致陰陽相衝而起…而是由於一隻野黃皮子精在此作亂的緣故…不過,大家夥兒甭擔心,秋爺我在與其對陣鬥法中,已將其幾十年道行盡數廢掉,而後其身負重傷,倉皇逃走…想來這會兒必然已身死山崗間某處荒林之中,日後定不會再現於此了…”
“啊…反正敢情兒就是, 已經沒啥事兒了唄?”李老漢聽罷,有些瞠目結舌地道,“哎呀媽呀,葉壯士,你這突然一說大黃皮子,可是差點兒嚇死俺了…俺們莊稼漢呐,對黃皮子這玩意兒,向來是又恨又怕…”
“所以,敢問村中諸位,對這屍人事件的幕後主使,可是當真一點兒不知?”葉知秋有些狐疑地問道。
“…哎呀媽呀,葉壯士啊,你這也忒瞧得起我們了吧…”那李老漢聽了這話,不禁當即吧唧了兩下煙袋鍋子,用力撓了撓頭皮道,“…就我們村兒裡這些莊稼漢,上哪兒懂那玩意兒去啊?!…不過呐,這次還是得多謝葉壯士了啊…要不是你,就俺們村兒裡頭鬧這幫子屍人呐,還不定得禍害多少口子呢…”
“呵呵,分內之事,不足掛齒!”
葉知秋微微一笑,抬手再度一拱手,朗聲道:“那在下這便告辭,繼續趕路了!祝貴村兒今年風調雨順,瑞雪兆豐年!”
言罷,葉知秋便轉過身去,頭戴鬥笠,腰懸唐刀,身後牽著那匹老瘦的黑馬,口中依舊是哼著來時那首悠揚的民間小調兒,在諸多村民和孩子們的目光注視下,沿著山崗間的泥濘小路,一路朝山嶽的南側緩緩行去……
只是此時,誰都未曾注意到,在位於葉知秋身後那匹老馬的臀部,正拴著一隻大籮筐兒。此刻,籮筐兒的蓋子被輕輕頂開,一隻雪白的小腦袋正從其中偷偷地探了出來,向左右小心環顧著。那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已然快要眯縫成了一條線,正在眼眶內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