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後院的風雨塔有九層,每一層也都有歸屬劃分。
如最高的第九層,是樓主居住和辦公的地方。
第八層是風部兩位主事“蒼鷹”和“倉鴞”的地方,因“蒼鷹”主事負責收發飛信,這裡也作為安置信隼的窩。
一隻信隼落到了八樓專用的入口處,沒有同往常那樣進去,而是歪了歪腦袋,又飛了起來。
繞風雨塔幾圈,飛進九樓,落到停隼架上,對著邊上的小銅鑼就是一啄。
“哐”的一聲響,提醒裡頭的人:“你大爺來了,速迎!”
錢多多當即將筆杆放到書冊讓其夾著,起身去檢查鳥腳。
看到綁的是普通的油紙小包,她沒好氣的一把抓住信隼,取下油紙小包的同時也把它翻過來。
湊到燭火旁觀察,確認腳環上刻著的“太行”二字,當即罵罵咧咧起來。
“果然又是總部的老油雞,普通信件也想跑來我這混吃的。”
說歸說,將信隼扔到桌案上,她還是從抽屜裡取出了一個玉質小罐子。捏著裡頭的桑木小杓撈起金燦燦的粟米,然後抖得只剩一粒,再放到一旁那個白瓷小碟中。
信隼站在邊上,看了看玉質小罐子,又看了看白瓷小蝶裡的東西,然後兩眼盯著人,小腦袋左歪歪右歪歪,一副“大姐你就給一粒是幾個意思”的模樣。
錢多多可不慣著它:“愛吃吃不吃滾。”
她指著油紙小包說:“送這種普通信件,不論你到八樓還是到九樓,都只能得一粒靈粟米。”
說完咂咂嘴:“嘖,我跟這東西講什麽道理。”
拆開油紙小包,確認不是什麽緊要的情報後就用鎮紙壓在邊上,翻開書冊,接著忙她的事了。
信隼吃完那粒粟米後等了好一會,才撲騰著飛出九樓,到八樓煩另一個人去了。
不一會,外邊響起慢悠悠的登樓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
“門沒鎖,進來吧。”
一個滿臉沒睡夠的慵懶中年推門進來,打著哈欠問:“樓主,剛剛是不是有隻總部的信隼來過您這?”
錢樓主用筆杆指了指鎮紙:“自己拿。”
中年男人也沒多說什麽,自取了飛信,確認內容後就帶門離開了。
蠟燭燒過一半的時候,錢多多才合上書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舒展之時似發泄情緒般:“這倒霉榜單總算是核對完了。”
說著用小爐上熱著的茶水衝泡了一杯糖水,喝下後舒緩了頭腦微脹的感覺,她才長吐一口濁氣。
凝神靜氣片刻,又衝了杯糖水。沒喝,放桌案上,人走到了窗邊。
望了望天上的圓月,捋了撮側發捏在手。
看著日漸變多的銀絲和隱隱有些發枯的手,錢樓主自言自語道:“不入先天終是難逃百年的衰老之相啊。”
撒手,任頭髮垂下,運轉真氣,將糖水隔空攝來。
小抿一口,看著下方難得一見的燈火一條街,索然無味,又懶得動彈。
又是一隻信隼飛來,徑直入了八樓。
沒多久,急促的登梯步子傳來。
未等來人敲門,她先一步發問:“何事?”
錢掌櫃收住手,改虛拜:“姑奶奶,那位大人出現了!”
錢樓主蹙眉,警告道:“稱呼。”
錢掌櫃慌忙認錯:“對不起,屬下一時激動忘了規矩,請樓主責罰。”
“罰二月薪,你自己和倉鴞說。”錢樓主坐回位置,
“進來說。” 錢掌櫃進來後第一時間將手中緊攥著的鐵片和木匣子放置案台,這才退了幾步,說:“風清雨風大人出現了!”
風清雨?
風清雨!!!
錢樓主當即取來鐵片,往裡注入真氣。
【風清雨】
光禿禿的鐵片就這仨字,沒有像其他賓客卡上還刻有小字說明身份和賓客等級。
正是這麽一個十分敷衍的鐵片子,讓錢多多不由地挺直了背脊,身子不覺前傾了些。
“她現在何處?是住宿還是路過?”
“住宿,天字一號間,押了一千兩白銀。”
聽聞是住宿,錢多多深深吸了幾口氣,緩和了自身的激動才把木匣子端過來。
打開一看,厚實的一遝銀票。
“這是做什麽的?”
“那位說要換成新票子,還要兌一百兩的銅錢。”
錢多多取出銀票,一邊數一邊注意日期。
共318張通來錢莊的百兩銀票,全是至少六十年前的老票。
“加急?”
“對。”
錢多多立馬將銀票裝回木匣,一把塞進錢掌櫃的懷裡,厲聲道:“那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辦!”
不等人走到門口,又補充:“你親自去辦!”
說罷,錢多多一個飛身從窗戶竄出,一個翻身又從窗戶進了八樓。
驚得正在切肉條的慵懶中年一個哆嗦,險些切到手指。
“蒼鷹,紅標飛信,山長尋的風大人現身了。”錢多多一句話就堵住了想要開口抱怨的男人。
這人聽聞後一改疲態,挑飛肉塊,小刀一劃,射出數十道細密的真氣刃,肉條瞬間切好。
翻掌一揮,一一落到信隼跟前。
在他製備紅標飛信時,一紫衣女子出現,靜候一旁。
“倉鴞,你替蒼鷹傳令,讓所有城內的青隼和泠鳶查一查風大人的蹤跡。”
紫衣女子抱拳稱是,也從窗戶飛身出塔。
男人的手頓住,說:“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
“既然是讓倉鴞出面,就該讓她家的燕雀去查。您這樣安排,萬一山主怪罪下來,這鍋算誰的?”
“……”
錢多多很是無語,還以為他要說查風清雨的行蹤不妥,沒想到是為了這個。
她沒好氣道:“算我的,快寫!”
男人露出寬心的笑容,麻利製備紅標,很快就做出了八封飛信。
五封是傳給周圍五城的,三封是直飛總部的。
這是規矩,為的是快速擴散和確保不會被人攔截。
正啄著肉條吃的信隼們見到紅標飛信,頓時覺得不香了。紛紛張開翅膀舒展羽毛展示自己,像極了看見雌鳥的雄孔雀。
那些剛飛來的最先被排除,紅標飛信要的是速度,這意味著信隼必須無視氣候全力衝刺,若不是養足體力的鳥根本放不下心。
那些肉條沒吃完的是第二輪排除的,一是腹中有儲備能更好應對突發事件。
二是看見紅標立即不管肉條的信隼說明它不會被食物干擾的同時,也意味著它資歷不足,成熟的信隼早就在看到紅標的時候將肉條一口吞了。
小口啄食那叫品嘗,一口悶才叫乾飯!
不然養鳥的為啥每次喂食都要將肉切成條,真當他們閑得慌麽。
看著八隻精挑細選的信隼逐一被放飛,錢多多也沒再逗留,再次從窗戶翻到七樓。
三尺青芒迅猛襲來,殺得她有些猝不及防。
氣血運轉,罡氣彌身,靠半步先天的渾厚功力,再硬生生側轉身子,錢多多才勉強抗下了這一擊。
饒是如此,空中依舊激蕩出金鐵交擊的聲響,和一閃即逝的火星。
錢多多真氣鼓蕩,飛濺而來的液體被震散成霧,連同那人一塊被震開。
轉瞬間她的手上已多了一枚扁平的長釘,只是看清對方面目後,射出的那刻偏斜了方向才沒有命中此人。
錢多多立住身形,冷聲道:“精鋼主事!”
只見被稱之為“精鋼主事”的持劍男子怎舌一聲,埋怨一旁觀戰的女漢子:“說好了一起出手乾掉這老女人,你怎麽不動手。”
女漢子白了一眼,隻回了他倆字:“白癡。”
她掏出一塊巾帕遞給錢樓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出血了,擦擦。”
錢多多接過帕子抹了一下右頸,果然多了一抹嫣紅。
“鎮嶽,你回頭跟倉鴞說,精鋼罰薪三年。”
那個光著上半身露著虯結肌肉的、連頭髮都濕漉漉的男人當即抗議:“樓主,你這是公報私仇。憑什麽我盡忠職守阻擊擅闖風雨塔的人要被罰薪。 ”
“對我下死手還有理了。鎮嶽,改說五年。”
“您這不是好好的麽,更何況是您先不走正門的。如果人人都翻窗,搞得雨部對此降低了警惕性。萬一被那群冥河瘋子利用了,咱們到時候統統含笑九泉就是拜您所賜了。”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鎮嶽,改說十年。”
光著膀子的男人把劍一摔,憤憤道:“焯!白乾十年,我還不如不幹了!”
“行,回頭我就讓蒼鷹替你向總部遞交辭呈。”
話音剛落,猛男伏地。
“咚”的一聲響,木質地板霎時多了一個被汗水打濕的類人印子。
“錢姑奶奶,小的知錯了,這次是小的莽撞了。我生是風雨樓的人,死是風雨樓的鬼。別說白乾十年,就是白乾二十年小的也願意。小的先前只是開玩笑,還請錢姑奶奶莫要放在心上。”
“哼!”
錢多多冷哼一聲,鎮嶽也低語了一聲“白癡”,這事就算揭過去了。
“精鋼,除了天字一號房,你派人將天字房十號以內的全都請到其他房間。下方的地字客房也安排到別處,頭部的那些人可以安排到天字空房去。”
“鎮嶽,安排你的人全面戒備。”
女漢子領命就行動了,光膀男狗腿般將釘穿三道牆的扁長釘尋回遞還才離開。
錢多多用巾帕擦掉上頭沾染到的汗水,才將其收進腕部的皮夾裡。
她摸向頸部因傷破而有些發癢的位置,喃喃自語:“恐怕再過十年我就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