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婆娘，你是不是覺得，我這輩子沒機會打過你了?”羅傑抱著膀子，對正在端詳一座英雄雕像的席琳說道。

　　席琳沒有回答他，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雕像握著巨斧的胳膊上。那隻赤裸的手臂筋肉虯結，線條剛毅，將野蠻人的力量體現得淋漓盡致。

　　“哼！”羅傑重重哼了一聲，用了點聖療術給自己滿是淤青的脖子治療了一下。席琳的冷處理讓他心中的憋屈無處發泄，於是他將目光瞄在了站在禁區之外的牧師團首領——傑裡邁亞。

　　“你瞅啥?”羅傑朝他扔了一支閃電箭。

　　傑裡邁亞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似乎對羅傑的冒犯完全不以為意。他身邊牧師略略向前站了半步，用聖光接住了羅傑的一擊。

　　“真他媽的晦氣……”羅傑想起來自己被按在桌子上簽署的“賣身契”，渾身一陣惡寒。尤其是當他抹掉拇指上的印泥，傑裡邁亞假惺惺地祝賀他是第三位“歸心”於聖城的神眷者的時候，羅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臉上被打了烙印的奴隸。

　　“你就不怕我混好了之後給你穿小鞋?”羅傑曾經掙扎著反抗。

　　“心中常念我主之名，自然無所畏懼。”傑裡邁亞笑眯眯地回答羅傑道。

　　空間中泛起一絲漣漪，一個野蠻人戰士顯現了出來。他向前兩步，對席琳深鞠一躬，用不太熟練的通用語說道:“聖者殿下，請！”隨後一閃身，將席琳面前的“通道”讓了出來。

　　席琳微微點頭還禮，便向前邁步而去。羅傑眼皮跳了跳，看著那似乎空無一物的“空間”，無可奈何地跟上了席琳的步伐——盡管不情願，他卻不得不跟著走，否則就是被席琳掐著脖子拖進去的下場……

　　空間蠕動了一下，羅傑感覺身形有一絲凝滯，隨後眼前便是一亮，一片繁茂的草原便展現在眼前。

　　羅傑扭了扭脖子，適應了一下穿越空間帶來的不適感，然後四下裡打量起來。

　　草原一馬平川，寬廣得看不到邊際，其上是無垠的蒼穹，湛藍剔透，萬裡無雲。然後，羅傑定睛看去，發現天空中除了沒有一絲雲彩之外，連太陽也沒有……

　　“呀，這裡竟然是一片獨立空間?！”羅傑張開的嘴巴有些合不攏了。他忽然覺得這一趟漲了不少見識，被掐著脖子簽賣身契的抑鬱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作為魔法師，他當然知道創立一個獨立空間的難度。歷史上的魔導士總數有成百上千，對空間魔法的研究也一直沒有間斷過，但是能創建穩定自有空間的一個也沒有。

　　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幾個獨立空間都是在人類歷史出現之前便流傳下來的，沒想到野蠻人竟然擁有一個，而且還這麽大！

　　“難怪那幫夯貨在人類的圍追堵截下仍舊能佔據一席存身之地，這個廣大的獨立空間便是立國之基啊！”羅傑感慨道，心思一下子跳脫起來。

　　“唉，小婆娘，你說，要是能把這個空間搶到手，彼得三世會不會做夢都笑醒?”

　　席琳沒有搭理羅傑。她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將手掌按在草場上，像是在探查這片空間的狀況。

　　羅傑沒有收到回應，無奈地聳聳肩，左顧右盼起來……

　　這一片世界，乍看上去草長鶯飛，似乎一片欣欣向榮。然而當羅傑仔細看了兩眼，便發現不和諧之處比比皆是。

　　例如看似駁雜的草場中，實際上只有寥寥十幾種植株，每種也只有幾個固定的長度。這些植株交錯在一起向遠方延展，

看起來很是繁茂，但是眼神掃上幾圈，心中就只剩下“單調”這一種感覺了。　　至於那草叢中舞動的飛鳥蜂蝶，在羅傑的元素視覺下也紛紛顯露了本質。這個空間中的活物似乎不超過二十種，它們或者成群結隊，或者形單影隻，但都遵循著一個很容易便能被看透的運動模式，有序的運動著……

　　“幻象?卻又不完全是。”羅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剛剛嘗試用本源來解析空間中的元素力量，發現與外界沒有任何不同。於是他取消了元素視覺，換上了聖覽術。

　　在聖覽術的視野下，這個獨立空間同樣變成了黑白二色。不過與外界不同的是，聖覽術下的草原呈現出一片整齊的灰白。

　　灰白的顏色反應，在聖覽術中意味著接近本源的力量。但是這種灰白色很暗淡，說明草原的能量密度並不高。至於植株鳥蟲，則沒有顯示出任何獨立的能量反應，說明這片草原確實是被一種神奇的手段硬造出來的——雖不真實，但卻精致……

　　“嘿嘿，真有趣！”羅傑感慨道。他彎下腰，伸手在草叢中撫了一下。草葉在掌心處劃過，觸覺真實無比，然而在聖覽術下，羅傑卻只能看到手掌附近的灰白色能量被略略擾動，卻仍舊連成一片。他觸摸草葉的感覺，實際上完全是由能量波動模擬出來的……

　　“既是幻術，卻又真實，這一手，即便是最強大的精神魔法師也做不到啊！”羅傑不由地讚歎出聲。

　　“我主大能，豈是法師異端所能比擬！”一直不搭理羅傑的席琳突然說道。

　　羅傑斜了一眼那姑娘，諷刺道:“將你不懂的東西都歸於神，倒是簡單方便的生活方式。”

　　席琳卻絲毫沒有將羅傑的話當成諷刺，畢竟光明教徒確實就是這麽考慮問題的，而且稱其為“虔誠”，並以之為傲。她只是站起身來，從腰間摘下佩劍。然後她手腕一抖，連鞘長劍激起一道劍氣，在草場上斬了出去。

　　席琳劍氣澎湃，轉眼間便清出一道寬約半米，長約數十米的“劍痕”。劍痕之中並沒有泥石崩散，草葉翻飛，卻只有一道翻滾著乳白色雲氣的溝壑。

　　那溝壑翻湧了一會兒，便重新凝結成草地的樣子，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羅傑用聖覽術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他很清楚，憑他那點知識儲備，是沒可能弄懂這片空間的奧秘的，於是便撤了聖覽術，聳聳肩對席琳道:“那，接下來你想怎麽辦?”

　　停了停，羅傑打量了下四個方向上都無邊無際的草場，繼續問道:“怎麽去找你的那個大先知?”

　　“我不知道。”席琳很乾脆地回答。這姑娘就這點好，有什麽說什麽，毫不矯揉造作。

　　羅傑被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然後凝了一股水流喝了下去——剛才罵了使者團的祖宗十八代，嗓子有些乾。

　　席琳想了想，再次揮起連鞘長劍在面前一記橫掃，斬出了半徑數十米的一片扇形混沌。不過就如同之前那樣，雲氣翻滾之間，那片草場很快就回復了單調。

　　“真是野蠻……你腦子裡長的都是肌肉麽?”羅傑開啟了嘲諷姿態。

　　席琳秀眉微蹙，提著劍轉向羅傑問道:“那你有什麽辦法?”

　　“辦法?”羅傑聳肩道:“我能有什麽辦法?我對你想要做什麽，以及這位大先知到底是誰都一無所知，我哪裡有什麽辦法?好主意不是憑空冒出來的。那需要大量信息作為基礎。”

　　“那你就閉嘴。”席琳冷冷道。

　　“嘖嘖！”羅傑嘲諷道:“好賴話都聽不出來，真是個愣頭青。我是在告訴你，想想為什麽那個野蠻人守衛可以進來，然後沒用幾分鍾就走了出去。他可沒膽量把這片空間砍成一片混沌。”

　　席琳想了一下，問道:“你知道為什麽?”

　　羅傑無奈地拍了一下腦袋道:“看著挺漂亮一姑娘，腦袋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呢……我要是知道，不早就告訴你了?還讓你想個什麽勁啊?我隻想說，看你剛才問都不問就往這個空間走的胸有成竹的模樣，我還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呢。既然不知道，那就坐下來慢慢想吧……”

　　席琳眼中怒氣一閃，轉眼間又回復了正常。她知道現在不是胖揍羅傑的好時機……

　　兩個人相顧無言，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羅傑玩了一會兒手指，也覺得無聊，便出主意道:“獨立空間的大小都是有限的。你是劍聖，能憑鬥氣飛行。所以我建議你朝著一個方向飛，直到這個空間的盡頭，說不定能找到什麽端倪。”

　　席琳看了看那望不到邊際的草原，臉上寫滿了懷疑。劍聖飛行速度是很快，但是卻無法持久，眼看著這片草原不是她能飛到盡頭兒的……

　　“這個你放心。”羅傑繼續慫恿道:“這裡的一切都是用一種類似於本源的力量模擬的，草原的廣袤大概率也只是幻象。一個獨立空間的能量畢竟有限，不可能真幻化出一個無窮無盡的世界。你慢慢飛，終究會到達邊界的。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飛歪了。”

　　席琳現在很不願意相信羅傑的話，於是端坐著，繼續去想破解這個世界的方法。她猜到大先知是出於某種目的故意考驗自己，所以她更想找到謎底，而不是漫無目地亂闖。

　　不過，雖然席琳不相信羅傑的方法，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給她提供了一個方向。“沒有哪個獨立空間的能量是無窮無盡的”，那麽用足夠強力的擾動去幹擾這個世界的能量流動。只要擾動速度快過其恢復速度，那就可以找到破綻了吧……

　　對於擾動能量，席琳覺得自己很在行。於是姑娘站了起來，在劍鞘尖端凝聚起了鬥氣……

　　她的神聖鬥氣極其充盈，以至於凝成的劍芒幾乎閃瞎了羅傑的雙眼。羅傑歎了口氣，對這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女人又低看了幾分，然後按了個疾行術遠遠跑開了。

　　一記無聲的斬擊，席琳的鬥氣並沒有把她所在的地方炸成一團湧動的能量。相反，她的鬥氣就像一柄刺入黃油中的熱匕首，悄無聲息地切入虛擬的“大地”中，探入了這個空間的深處……

　　看見席琳的鬥氣沒有絲毫散溢出來，踩著疾行術跑出去一百多米的羅傑又訕訕地跑了回來……

　　“我說姑娘，蠻乾是不行的……”羅傑無奈道:“這個世界的能量就算再有限，也比你一個人身體裡的能量要多得多。再說了，空間封閉，你放出去的劍氣也成了空間能量的一部分。所以，沒用的……”

　　席琳的臉色有些潮紅，但是她不願在羅傑面前失了顏面，於是用長劍支撐起有些虛弱的身體，冷冰冰地說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羅傑攤攤手，對仍舊嘴硬的席琳釋放了一個聖衍術。他將如水般流淌的聖力凝成漩渦，使其不會過於分散。與此同時，他將聖衍術中“補充體能”的部分盡量縮減，卻加強了促進目標體能恢復的部分——劍聖全力一擊損失的能量不是他能夠補充的，所以他只希望席琳能夠自己恢復力量。

　　這個空間中，能量的運轉方式與主世界一般無二，沒過多久，席琳便調勻了氣息。羅傑隨即撤了聖衍術。在沒有連通本源之海的情況下，他的神術完全不夠看，能省則省。

　　“還是飛吧……”羅傑摸著有些饑餓感的肚子，對休息了好一陣子的席琳說道。他雖然能從空間中凝出水流來解渴，但是卻沒辦法憑空變出食物來……

　　席琳同樣很無奈，她也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大先知究竟為什麽避而不見。當時她從教皇手中接過信物的時候，後者什麽都沒交代，似乎只要有信物就萬事大吉了一般。不過現在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

　　“你確定這個方法有效?”席琳躊躇著問羅傑道。

　　羅傑耷拉著眼角，無所謂地說道:“有沒有效我不確定，不過試一試總比你我乾坐在這裡，直到餓死要好吧?”

　　席琳想了想，一咬牙，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拉出一陣破空而去的尖嘯聲，轉眼間便成了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了。

　　“嘖嘖，早這麽聽話，會省多少力氣?”羅傑撇著嘴不屑道。然後他雙手放在腦後，雙腳指向席琳離去的方向，躺在草地上打起瞌睡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傑一覺醒來，感覺腹中饑餓感更加強烈的時候，破空聲再次響起。羅傑坐起身來，看了看雙腳朝向的方向，再仔細聽了聽身後的聲音，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你回來啦?”羅傑轉過頭去，對幾乎站立不穩的席琳說道:“方向感控制的不錯啊，你們這些踏入聖域的武士都很擅長方位辨識麽?”

　　席琳拄著佩劍，看著羅傑似笑非笑的表情，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你知道我會從這個方向回來?！”她的怒火已經在臨界線上了。

　　“哦。”羅傑臊眉耷眼地回道:“在傑爾曼當學徒那會兒，有個講師說獨立空間的特性是‘容量有限，但卻無始無終’。當年我沒聽懂，所以一直不是很理解什麽叫無始無終。正好今天讓你證實一下。”

　　“你知道我現在想殺了你麽?”席琳咬著牙，極力壓製著怒火，艱難地擠出這句話。

　　“作人不要那麽暴力嘛……”羅傑笑道，隨手送出去了聖衍術。席琳揮揮手，將他的虛情假意給拍散了。

　　羅傑重新施展了一個聖衍術，仍舊笑著說道:“你太容易被激怒了，也太容易陷入情緒之中而看不到全局。所以你空有劍聖修為，但卻永遠不會像一個真正的聖域強者那樣舉足輕重。”

　　“我不在乎！”席琳怒道，再次用鬥氣驅散了羅傑的神術。

　　“你當然在乎。”羅傑說道，手中的聖力又在凝聚。“如果你不在乎，你就不會接這個差事，你不會為了證明自己而放走佩克，讓自己獨立承擔與野蠻人的談判。你知道嘛，那個老東西早就將你看穿了，所以才設計了這個局讓我把你拖住，方便他跑路。你還嫩得很呢！”

　　席琳的臉色由潮紅轉向蒼白，她瞪著羅傑的雙眼， 口中咯咯作響，看起來正咬著牙強忍著一劍揮過去的欲望……

　　羅傑的聖衍術卷了上去，席琳再次揮手將它驅散。但是羅傑仍舊沒有停止聖力的凝聚。

　　“你覺得你不需要向我妥協麽?”羅傑繼續說道:“如果你確實用不到我，那你是否向我妥協並不重要。但是如果你需要我，那就要好好考慮你不妥協的代價。如今你我陷入這片空間中，你覺得以你一己之力能夠破局麽?如果不能，那麽你打算放縱自己的任性，親手毀掉自己的期待?”

　　“作人就要學會取舍。”羅傑舉著手中的聖光球說道:“現在由你來取舍了。你可以一劍殺了我，也可以與我合作破解眼下的謎題。那麽，現在，用你的理智，而不是情緒，好好考慮一下你該怎麽做吧。”

　　羅傑的話便停在了這裡。

　　席琳的眼神中仍舊跳動著火焰，但那火焰卻像被囚禁在壁爐中一般，終究沒有跳出來將整棟房子點燃。被羅傑耍得團團轉的姑娘終究還是守住了自己的底限……

　　許久，渾身一直顫抖著的席琳終於扔下了佩劍，盤膝坐在那片幻化而出的草原上。手都舉得有些酸麻的羅傑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凝聚起的聖力轉換成聖衍術，幫助她回復起體力來。

　　羅傑雖然對那一番說辭很有信心，但是終究還是怕那姑娘被怒火衝昏了頭腦，一時激動之下把自己拿去祭了劍……

　　“佩克啊，你讓我做的，我都在盡力做了。你個老小子可得讓蘿莎恢復過來啊……”羅傑一邊維持著聖衍術，一邊在心中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