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然收了那本冊子，羅傑還是很具有懷疑精神地嘟囔了一聲:“教廷真不會管這事兒?我可是有點擔心，畢竟你老人家的可信度不怎麽高……”

　　佩克自動忽略了羅傑那句話，一邊走一邊繼續說道:“至於蘿莎，她的確是元素體質。但是她修習的魔法，卻與魔族擁有這種體質的修行者完全不同。”

　　“嗯。”羅傑答應了一聲，也沒繼續糾纏神術集的問題。畢竟，他更想知道的是冰魔女的境況。

　　“你既然懂神術，那便知道，我們人類的思維，本質便是本源之力複雜而有序的流動。”佩克說道。

　　“是的。”羅傑回答。他曾對這個問題花了很多功夫，比一般低級神術者了解得要多得多。

　　“可是，你知道麽，魔族體內是沒有本源之力的。他們的思維，本質上是元素之力的流動。”佩克說道。

　　羅傑點點頭，認同佩克的話。魔族沒有本源之力，但是明顯他們不是死物，那麽他們的思維也必須是種能量的“運動”。法師將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生機都歸為“運動”，被法師思維浸染多年的羅傑自然也願意以“運動”來理解魔族的思維本質。

　　“我在做的，便是想辦法將蘿莎的本源思維替換成元素思維。”

　　說完這句話，佩克便住了嘴，給羅傑留下時間以思考其中的含義。

　　羅傑想了想，卻搖搖頭說:“似乎並不是簡單替換吧?我想，你老人家沒有動機花那麽大心思將一個人類改造成魔族。”

　　佩克點點頭說:“確實如此。我們不僅僅在嘗試替換思維本質，更是在嘗試如何將思維與空間中的元素力量諧振。如果成功，對蘿莎來說，思維便是魔法，魔法便是思維。念動之間，周遭元素都被調用，魔法自然強橫無匹。”

　　“便與施展神術一樣?思維一動，體內源力便自主凝成神術?”羅傑問道。

　　“正是！”佩克肯定道，語氣中首次有了讚許之意。

　　羅傑卻歎了口氣道:“可惜，我卻做不到那樣施展神術。”

　　佩克有些疑惑，眼睛眯了眯，隨即明白了過來。“你用的是賈爾斯學派的方式?也難怪，你畢竟是法師出身。”

　　“什麽賈爾斯學派?”羅傑疑惑道。

　　“使用精神主動構建神術的學派，由一個叫作賈爾斯的法師開創的。”佩克解釋道，然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這個學派是沒有前途的。”

　　羅傑攤攤手，尷尬地說:“我知道，可是問題在於，正統的方法我學不會。”

　　佩克看了一眼羅傑，想了想，又在空中抓了一下，手中出現了一本筆記。“這是我幫助蘿莎修習的筆記，最新的研究不能給你，不過這些早期記錄對你用法師的方式來理解‘思維’與“運動”的關系，應該夠了。理解之後要毀掉。”

　　羅傑答應了一聲，伸手接過筆記，將它放在背囊中，卻又問道:“這種方法的後遺症也不小吧?看蘿莎現在的樣子，已經不像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了。”

　　佩克點點頭，語氣中有了些無奈:“一直在摸索中，難免會走彎路。”

　　佩克的話讓羅傑有些牙根癢癢，於是他使勁咬了咬牙，又歎了口氣。

　　不過羅傑心中很清楚，現在的狀況下，他什麽也幫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盡管面前的老家夥看起來很溫和的樣子，但是如果冰魔女的本源不在自己身上，他早就一法杖敲死自己了。

　　所以，盡管心中都是不滿，

羅傑卻仍舊什麽都沒有說。　　想到冰魔女的本源，羅傑摸摸額頭上被蘿莎吻過的地方，又問道:“蘿莎割裂本源又是怎麽做的?她的本源與她分離了，為什麽還會關系到她的性命?”

　　佩克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對羅傑說道:“你了解本源的超距作用麽?”

　　“知道點兒皮毛。”羅傑回道:“神術者連通源海，就是一種超距作用。不論源海在哪裡，不論神術者在哪裡，源海之中的源力都可以立即轉移到神術者體內。但是除此之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佩克點點頭說:“關於本源的超距作用，幾千年來，盡管假說不斷，但卻沒有任何人能將原理解析出來。當然我也不能，這或許真的是神的禁地吧。”

　　“可是看起來，盡管不知道超距作用的原理，卻不妨礙你們來利用它。”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才會帶來諸多不確定因素……”佩克歎道。

　　羅傑默然。幾千年來，教廷一直是這個世界上的巨無霸，凌駕於一切力量之上。對眾神的虔誠使得教廷不會去追尋源力背後的原理，因為神術者不敢試探神的禁區;而法師的真正崛起只有短短幾百年歷史，也無法將神秘的源力研究透徹……

　　這真是一個遺憾。

　　看到羅傑沒有再說話，佩克便繼續說道:“蘿莎雖然將本源置於你體內，但是她的身體卻仍舊與本源通過超距作用緊密結合在一起，仍然受到本源的影響。現在，她身體中的元素之力已經完全佔據了本源的位置，但是卻並沒有將身體的控制權完全搶奪過來。所以，如果你死了，她的本源無所依憑，便會消散，她的身體中仍舊被本源控制的那部分便會失去功能，而她也會因為身體機能紊亂而死。這麽說，你明白了麽?”

　　羅傑點了點頭，但是他其實並不很關心原理。“那她，還會回復正常人的樣子麽?”羅傑問道。

　　佩克看了羅傑一眼，眼神中有些異樣。

　　“算了……”羅傑擺擺手說著。他為自己問了這麽一個沒有價值的問題而有些不好意思。冰魔女能不能回復正常人的樣子，完全看她能否完美將本源替換成元素——這個恐怕也只有眾神能知道答案了……

　　“蘿莎割裂本源的法門有麽?給我研究研究?”羅傑轉換話題道。

　　佩克甩了一下袖子，有些不悅道:“任何一家魔法學院的藏書館裡都有這種魔法的記錄。魔法又不是神術，還藏著掖著的。只要你想學，傑爾曼的魔法收藏應有盡有，夠你學幾輩子！”

　　“咳咳……”不學無術的羅傑頓時一臉尷尬。鑒於自己的無知，他很明智地接受了佩克的說法——當然，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又被他親愛的導師給騙了……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谷地邊緣，視野不再受限。放眼望去，遠處的埃澤薩城在月光下隱約可辨。

　　佩克看了看天色，又端詳了一會兒埃澤薩的燈火，大概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停下了腳步，轉頭問羅傑道:“還有什麽想知道的麽?”

　　羅傑尋思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沒什麽了，說說你想讓我幹什麽吧。”

　　佩克點點頭，指著谷地的方向說道:“幫我將席琳留下來。”

　　羅傑的眉頭皺了皺，眼神中有了一絲難色。他回頭看了眼，想了下才說道:“弄死個劍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得好好謀劃，需要時間，還需要幫手。否則萬一弄不死她，我就有大麻煩了。”

　　佩克一拍腦袋，心說羅傑這家夥腦子是真不正常，有誰閑得沒事兒會想乾掉個劍聖?他所謂的“留下席琳”，並不是讓羅傑把她乾掉。他只是想讓羅傑幫席琳完成一項任務，一項原本應該由他出面完成的任務。這樣，他自己就可以帶著蘿莎琳德徹底脫離教廷的視野。

　　不過羅傑不知道其中內情，佩克也沒怪他，而只是輕輕一揮手，轉眼間便在身邊布置了一個隔音結界，然後解釋了起來。

　　原來，當年蘿莎琳德暴露了元素體質的秘密，被芙蕾雅找上門來的時候，佩克其實還沒有考慮過緊急狀況下的應對策略，所以倉促中選擇帶著冰魔女離開了公眾的視野。

　　然而不論是教廷還是帝國，都擁有比芙蕾雅嚴密得多的眼線，所以沒多久，冰魔女的事便進入到相關人員的眼中。畢竟，就算魔法學院周圍出現奇異的魔法波動不是件值得興師動眾的事，堂堂傑爾曼學院長連夜跑路也會產生足夠的震撼力

　　所以，教廷與帝國兩方面都派出了尋找佩克的人手。

　　佩克雖然是個法師，但卻與教皇卻很有交情。確切地說，佩克本就是教皇一手培養出來的。為什麽光明教會的最高首領會培養一個魔法師，佩克沒說，羅傑也猜不到原委，但是不需要質疑的是，教廷將佩克與冰魔女保了下來。

　　而正在籌劃傾國之戰的帝國方面也沒心情仔細調查事情的原委，便讓佩克與蘿莎琳德在教廷的庇護下安然過了兩年多。

　　戰爭開始的時候，作為北方帝國的盟友，教會的力量也被完全調動了起來。然而當年愛維山一戰，作為教廷至高戰力的十二聖堂折損了一半，使得教廷能夠調用的人手捉襟見肘，而教皇接下來要做的事，還必須要主事者擁有強大的戰力，以及有足夠高的地位。

　　教皇要做的事有兩件。第一件是以教廷代表的身份協助蒼狼團拿下埃澤薩伯國，而第二件便是從靜寂之門的守護天使手中取得兩件聖器，以聖器為代價請求西方野蠻人，以及南方樹精靈對阿迪娜帝國形成合圍之勢。

　　那兩件聖器是信物，而談判的籌碼則是教廷給予對方的很多政教利益，例如不再將樹精靈裁定為異端，接納崇拜戰神的野蠻人為光明教主流信眾等等。

　　既有戰力能夠誅殺天使，又有地位能夠代表教廷與野蠻人、樹精靈談判的，數來數去，教廷中也只剩下聖女席琳還閑著了。

　　然而，作為主持大祭的主祭，以及作為教皇通過“源力灌注”造就的劍聖，席琳的地位與戰力是夠了，但是心智方面就太過欠缺了。

　　她從十二歲便接受了灌注實驗，因此在其後的八年時間內一直待在教廷內部，從未與外界接觸。尤其是當她體內的聖力達到一定程度，開始不由自主外溢的時候，等閑高階武士都近不了她的身，以至於當她年過二十，終於能夠控制渾身聖力而走出教廷的時候，行為舉止也不過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所以，在席琳身後，還需要一個能夠主導這兩個任務的強力人士。

　　於是教廷請出了正在避難的佩克。

　　令佩克輔助席琳，是紅衣大主教們深思熟慮的結果。這就跟席琳與佩克之間的淵源有關了。

　　佩克還未就任傑爾曼學院長的時候，曾在教廷待過挺長一段時間。以他的實力倒是不怕席琳隨時散溢的聖力，便經常教導她些與修習無關的知識，給寂寞的小姑娘帶去不少慰藉，以至於席琳對佩克滿是依戀之情。

　　無子無女的佩克也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很深厚。所以大主教們認為佩克一定會盡心幫助席琳。

　　另外，大助教們還有另一層考慮。佩克名義上是接受庇護，實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接受教廷的禁錮。畢竟，蘿莎琳德的身份，以及她擁有元素體質的特質，令她與魔族脫不了乾系。

　　對於那些整天沐浴在聖光中的大主教們來說，一個魔族後裔，尤其是一個強大的魔族後裔，如果不能殺死，那最好還是保證她被控制在視野之內比較合適。

　　所以在佩克輔助席琳的同時，大主教們也希望席琳能夠監管佩克與蘿莎琳德。作為對主與聖城絕對忠心的聖女，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席琳的可靠性。

　　只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蘿莎琳德對佩克的重要性，而佩克也毫不猶豫地抓住這個機會準備遠走高飛。埃澤薩伯國處在阿迪娜境內，西北就是地形複雜的努卡山脈與坎布山區，跑起路來簡直再方便不過了。

　　“所以，你準備讓我代替你，跟著一個劍聖以及教廷十余個高級神職者組成的代表團，去野蠻人和樹精靈的地盤談判，讓他們幫助彼得三世出兵圍攻阿迪娜?這事兒，你聽著靠譜麽?”羅傑掰著手指頭問佩克道。

　　“至少……你會說野蠻人和樹精靈的語言。”佩克聳聳肩說道。

　　“老頭子你腦袋還好吧……”羅傑道:“我學得是魔法師用的精靈語，不是野蠻人語，也不是樹精靈語！”

　　“都是同源的，稍微熟悉一下就差不多了。”佩克說道。

　　“不乾！”羅傑翻白眼道，都懶地解釋。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個小流氓還能作個出使異國的大使。

　　佩克拍拍手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我先把你打暈，然後我把剛才的計劃跟席琳說一遍，再把你丟給她;另一個是，你現在就答應下來。”

　　羅傑翻了翻白眼，咽了口吐沫，又歎了口氣才說道:“就算去幹，我不保證能不能鬧出什麽笑話來。到時候結盟沒結成，野蠻人再殺到埃爾斯特怎麽辦?”

　　佩克攤攤手道:“你盡力便可。”

　　“就算有你的解釋，席琳和教廷那邊也未必會相信我。”

　　佩克說:“至少席琳會相信的。使者團那邊，你盡力便可。”

　　羅傑使勁瞅了一眼佩克那笑得為老不尊的臉，咬著牙說道:“感情你老人家什麽都不在乎啊。就是想讓我為你的跑路計劃拖延時間?”

　　“你明白就好。”佩克笑道。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這都是為了蘿莎。”

　　羅傑長長歎了口氣，感覺把肺都歎出來了似的。“老頭子啊，你打生出來就這麽心黑麽?”

　　佩克的笑臉沉了沉，他發現即便是把羅傑吃得死死的，也無法完全接受他垂死掙扎時的惡毒……

　　“羅傑啊。”佩克也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席琳是個好姑娘，只是她從小就沒見過幾個人，學的也都是那些教條化的東西。在人情世故方面何止是欠缺， 簡直是一竅不通。你就幫我多照顧照顧她吧。生逢亂世，像她那樣天真是沒有機會的……”

　　“天真?”羅傑啐了一口道:“穿得跟個妓女似的，一出來就差點把我劈兩半。這種婆娘你說她天真?”

　　羅傑的話讓佩克的臉徹底冷了下來。老頭子“哼”了一聲，一甩袖子，將後背留給了羅傑。

　　佩克由笑臉變冷面，讓羅傑重新評估了下席琳在他心中的地位。想了想，羅傑搖搖頭，對著佩克的背影說道:“老爺子別發火兒。你只要讓她保證不砍死我，我就教她好好見識一下這個世界的真面目。不過你剛才說了一句什麽‘生逢亂世’是個什麽意思?這世道多好?生為埃爾斯特帝國的子民，只有我們欺負別人的份，從來不會被別人欺負，還有比這更好的世道麽?”

　　“傾國之戰，生靈塗炭，難道不是亂世?”佩克聲音冰冷地說道。

　　“切，說得你老人家跟個悲天憫人的善人似的……”羅傑嘟囔了一句。

　　“唉！”佩克也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對羅傑說道:“你幫助席琳，何嘗不是在幫你自己?”

　　羅傑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佩克的意思他當然明白，不過劍聖的友誼雖然珍貴，羅傑卻不覺得像席琳這種腦袋裡邊缺根弦還不自知的人能幫他什麽——不給他添堵就不錯了……

　　佩克看著羅傑的表情，搖搖頭，沒再說什麽，只是一伸手，在身邊喚起一股雲氣，將自己與羅傑都裹了起來，向谷地飛去。

　　不過這一次，他沒把羅傑顛得像個破布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