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咽了口吐沫，頓時感覺嘴裡有些發苦。他敢於口無遮攔，憑借的是神眷者身份，他認為大先知不會拿整個野蠻人種族的命運來為難他這個眾神代言人。

　　不過對面是個精靈遺族，那就什麽都不好說了。畢竟在傳說中，他們與眾神硬剛到近乎滅族都沒有屈服。區區一個維庫王國，還真不一定被他放在心上……

　　於是羅傑立即慫了。

　　“咳咳……”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那麽，不知大先知將我留下是為了什麽?”他感覺自己這神眷者身份反而是個減分項了，畢竟精靈遺族最恨的，就是神……

　　所以他很乖覺地將“老神棍”這個稱呼換成了“大先知”……

　　那位精靈遺族的目光仍舊落在遠處，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羅傑態度的轉變。他只是動了動端著酒杯的手。碧綠色的酒漿在杯中搖晃了一會兒之後，他的聲音才傳過來。

　　“那位聖者，年紀輕輕便踏入聖域，必定用了取巧手段。教皇指名索要‘深邃’以助其凝實鬥氣，也印證了我的判斷。不知克裡茲曼小友對此可有見解?”

　　“這個啊，我倒是知道一點。”羅傑回答道，也不再拿腔拿調了——他得借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形象往回扳一扳……

　　“教皇用了種叫作‘源力灌注’的神術，硬生生灌出來她這個聖域。”說完這個，羅傑主動解釋了“源力灌注”的原理，以及它的風險與副作用。

　　那個精靈一邊聽著，一邊微微點著頭。聽完了羅傑的介紹，他閉上雙眼想了一會兒，然後好像想明白了這個神術的工作原理似的重新張開雙眼。

　　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有了焦點，看起來多了不少生氣。

　　“小友似乎也是個魔法師?”精靈看著羅傑，轉換話題道。他似乎已經不再關心席琳了。

　　“略懂點元素魔法的皮毛。”羅傑謙虛道，他可不敢在遠古精靈面前說自己很懂魔法。

　　大先知不置可否，只是打量了一會兒羅傑道:“你可知道，思維本源抗拒魔法?”

　　“知道的……”羅傑的臉有些哭喪，無奈說道:“似乎只要不是娘胎裡的孩子，都知道這個。然後每個人都會跟我提一句……”

　　大先知點點頭，並沒有對羅傑的這句牢騷話有什麽反應，他只是繼續問道:“那麽，你可知道，本源為何抗拒魔法?”

　　“因為那操弄魔法的，必將為神所厭棄?”羅傑隨口應付著，用的是《聖典》那種調調。

　　可是讓羅傑沒想到，聽了他的話，那個大先知竟然點了點頭，用肯定語氣說道:“魔法不為眾神所喜，正是本源抗拒魔法的原因。”

　　羅傑咧開嘴，拍了下腦袋，心說這個精靈遺族還真是挺配“老神棍”這個稱呼的。

　　“光明神造人，便將神術寫在了你們人類的思維之中。”老神棍沒理睬羅傑的小動作，繼續說道:“而你們所謂的‘神術者烙印’，便是解鎖神術的鑰匙。你們法師之所以無法解鎖神術，便在於使用鑰匙的方式不正確。”

　　羅傑苦笑了一下說道:“大先知啊，這些我已經知道了。有什麽辦法解決麽?這才是關鍵啊！”

　　“對你們人類來說，魔法與神術，二者選一。沒有辦法。”那精靈直截了當地說道。

　　羅傑一攤手，表示自己無言以對。

　　“不過，若你選擇魔法，我卻有提升你控魔能力的法門。”精靈繼續說道。

　　大先知的話落在羅傑耳中，

再次喚起了他一直糾結著的問題，那就是“究竟該如何權衡魔法與神術”。　　對羅傑來說，他實在不願意放棄在神術方面的進益，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能聯通源海之後。不過，他心中總還有兩層顧慮:一則在於法師思維已經深入骨髓，他實在無法像普通神術者那樣去思考;二則在於，他知道自己到底能“虔誠”到什麽程度，所以擔心眾神早晚會將他拋棄……

　　在心中爭鬥了好久，羅傑歎口氣，沒有直接回答精靈的問題，而是抱怨道:“這就是你老人家拿走我那枚……什麽‘海山之眼’的補償麽?對了，海山之眼究竟是做什麽用的?”

　　“海山之眼是創世神用於記錄這個世界演變的觀察之物。”精靈解釋道。

　　“觀察……嗯?等等，你說‘創世神’?”羅傑剛想細問一下，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精靈話語中透露出的一個信息。

　　“創世神，你指的是光明神麽?”羅傑轉而問道。

　　羅傑熟讀《聖典》，知道這本光明教會的根基大典中一直對“創世”這個概念處理得很模糊。從字裡行間來看，似乎一直在暗示這個世界是光明神創造的，但是其中卻從來沒有明確提出過“創世”這個概念及其主體，以至於讓神學界吵了千把年，催生出好幾百個被綁上火刑架的“異端”……

　　“創世神並非光明神，創世之時，尚且沒有光明神。”精靈強調著，臉上神色不變。顯然他知道身為人類的羅傑，接受的是什麽樣的神學教育。所以他絲毫不為羅傑提出這個問題而感覺驚訝。

　　羅傑臉上的肌肉抽了抽。

　　精靈的這番言論，顯然是在挑戰光明神至高無上的地位。放在一千年前，光憑這幾句話已經夠資格在火刑架上走一遭了。

　　不過羅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教徒，所以也不在意精靈的“褻瀆”，他只是撇撇嘴說道:“你老人家這麽說，是想讓我放棄神術，選擇魔法麽?不過既然那海山之眼是創世神留下的，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神器’啊，你不把我訓練成個魔導士，恐怕我是不會接受這個補償的。”

　　精靈笑了笑，羅傑第一次見他臉上出現這麽豐富的表情。

　　“算是神器，卻於你毫無用處。”精靈說道:“此物雖自成一界，但卻只能容納些許源力，並且自我封閉，與世界毫無交互，也只在我這秘境之中方才有些作用。”

　　“噗嗤！”羅傑對精靈的說辭很不屑一顧。“大先知啊，就算你老人家歲月無限，但也不能騙我年幼無知啊。”

　　羅傑嗤笑了聲，繼續說道:“我可是知道，這枚海山之眼在依安納王國被稱為‘夢眠法珠’，他們早就有手段與其中的空間交互了。所以，要麽是你老人家躲在這秘境中太久了，不清楚外界的發展;要麽就是你老人家居心不良，存心壓價。不過不管是哪種，我實在是無法接受這份交易啊。”

　　羅傑的話讓精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用精靈語在口中念叨了一聲“依安納王國”，然後點了點頭，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

　　“要不，閑得沒事兒的時候，你老人家出去走走?我覺得待在這裡，光靠野蠻人的消息，恐怕你對世界的認識會脫節的。”羅傑繼續說道:“比如說，你老人家知不知道，我所在的埃爾斯特帝國已經發展出來一套獨特的魔法體系，以至於只要勤學苦練，絕大多數的人類都能釋放一些簡單魔法。

　　停了停，羅傑強調道:“我想，身為精靈遺族，你老人家是明白‘魔法平民化’對人類文明的推動作用吧?”

　　精靈沒有回答，臉上的神色卻沉了下去。

　　羅傑在心中笑了聲:“都說精靈一族高傲，看起來此話不假……”然後他繼續說道:“你既然是維庫族的大先知，那麽肯定知道他們這幾十年被埃爾斯特帝國打得丟盔卸甲，將整個巴拉那地區都丟了吧。

　　“以前維庫族雖然一直被阿迪娜帝國壓製，但是總還能在西北山地打得有來有回。而這些年，埃爾斯特的一個小小野戰軍團，區區一萬來人就能將維庫主力壓製得喘不過氣來。要知道埃爾斯特常備軍一共有二十來萬啊！”

　　“神回歸之後，那一切煊赫，不過是塵土。”在羅傑誇耀完帝國軍力之後，精靈忽然接了這麽一句。

　　“呃……”這句話對羅傑的殺傷力很大，讓他一時語塞。是啊，他無法放棄神術，不就是因為眾神要回歸了，他想在未來的劇變中有一席之地麽?

　　當眾神重臨，北方帝國引以為傲的魔法文明，不過也是塵土……

　　“也許……”羅傑的熱情變成了沮喪，但還是掙扎著辯白了一句道:“也許眾神不會介意帝國的魔法體系，能夠容忍它的存在呢，就像當年容忍依安納王國的存在一般?畢竟，這種普及化的魔法絲毫不會動搖神的權威……”

　　精靈沒有說話，只是一臉落寞，眼神又恢復了之前的那種生無可戀……

　　“唉……”羅傑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了。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為個計奔波的普通人，還無法體會毀家滅族對一個智慧生物的衝擊。遠古精靈的壽命幾近於無限，他不知道眼前的精靈是否參與了當年的神戰，但是大概率他也曾目睹璀璨一時的精靈文明在光明神的聖火中燃燒殆盡，否則不會總是一臉的絕望……

　　兩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與一個精靈——沉默了許久，大先知的目光才重新匯聚了起來。

　　他輕輕放下了手中已經舉了很久的水晶杯，將羅傑的那枚法珠召喚了過來。

　　“這隻海山之眼，我會歸還於你。畢竟，它是創世神的眼睛，將其困於秘境，便如明目蒙塵，算得上是暴殄天物了。”

　　精靈不再糾結於他那沉澱了幾千年的思緒，轉換話題道:“不過給我幾天時間，令秘境記錄海山之眼中的關鍵信息。至於這幾天，如果克裡茲曼小友願意的話，我會助你增強元素操控能力……”

　　說到這裡，精靈停了停，這才繼續說道:“只是，不知小友是否考慮過放棄魔法，專研神術。如若這般，我另有器物相送，以報償暫借海山之眼的情誼。”

　　精靈能夠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將姿態放到極低了，羅傑完全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誠意。只是，他想想神術者烙印中的那個抗拒源海的四翼女子，想想源海中那個無匹意志宣示羅傑所有權的一句話，再想想自己無論如何努力，終究無法真正入門神術的尷尬……

　　他苦笑著搖搖頭，知道他最終也無法將人生的賭注全都壓在神術上。

　　“技多不壓身。”羅傑假裝豁達地對精靈說道:“這門生意，我還是選魔法吧！”

　　精靈又笑了笑，不過羅傑看得出來他笑容中的苦澀。

　　翻手間，羅傑眼前的一切都在消失，空間中洶湧的能量回歸了混沌與無序。精靈再翻手，那枚海山之眼便落入混沌之中，於是刹那間，混沌之中似乎產生了秩序……

　　能量翻湧，一片欣欣向榮的林海便在羅傑與精靈的腳下演化而成。

　　夏盡秋至，冬去春來，四季眨眼間便在眼前流過。羅傑站在這一片世界之上，就如同凌空俯瞰的神祇一般，動念間便已是滄海桑田。只是山河變幻讓他有些眼暈，於是他將目光轉到了精靈身上。

　　“這就是海山之眼記錄的世界?”羅傑問道:“似乎它也只能記錄那一小片天地啊。”

　　“所以整個主世界，海山之眼有數百枚之多。”精靈回答著，然後他揮了揮寬大的袍袖，將這一方天地的影像抹去，羅傑重又置身於一片林地之中了。

　　“這幾日，小友便在這方世界中感受元素力量的流動吧。”那精靈說了一聲，身形閃動，轉眼便消失在了空間漣漪之中。

　　羅傑看著精靈消失的地方，感覺心頭上籠罩的一股陰霾開始消散了。他苦笑了一下，心說這個精靈的生無可戀簡直能凝成實質，連他周圍的人都會受到影響。

　　或許他不願現身來見席琳，是擔心教皇知道他的頹喪?

　　想到這裡，羅傑對大先知與教皇的關系又好奇了起來。不過他也知道，以他掌握的信息量，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花兒來，於是很快便放棄了無謂的揣測，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這片空間之中。

　　緩緩將魔力觸須散出去，羅傑立即感受到了世界的回饋。

　　以往他探出魔力觸須的時候，感覺到的都是阻力，以至於觸須的探測范圍很有限。但是在這裡，他探出觸須之後，不僅不吃力，還能感覺到周遭元素的“親切”撫摸，似乎在溫柔地引導他的魔力走向。

　　“難道，這就是精靈們的元素親和?”羅傑的心略略跳了一下，有些激動。不過法師的素養很快便令他將這一絲悸動與精靈帶給他的頹喪心情都打掃乾淨了，他開始用心去感受著這一片空間中的元素流動。

　　盤膝坐下，閉上雙眼，羅傑收回了魔力觸須，開始調用本源來解析電系魔力。

　　羅傑源力觸動之處，空間中的元素力量一陣翻湧。正在閉目體味這種變化的羅傑心中一動，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元素力量在推動著自己的源力。

　　羅傑沒有抗拒這種推動力，而是將心神全部沉浸在其中，追尋著它所引導的方向……

　　他知道這是空間在加強他的施法精確度。

　　得益於空間元素力量自發的推動， 羅傑感覺他能夠解析、控制的魔力遠比平日要多。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就是記住這種感覺，於是不再小心試探，而是極力催動源力，開始嘗試一個高級雷系魔法——雷鳴爆彈。

　　雷鳴爆彈能夠產生極為強烈的爆破力，並且由於其能夠在空間中的任何一點凝聚而成，甚至能夠在目標體內開始凝聚，所以是很陰險並且威力強大的殺傷性魔法。

　　以羅傑原本的控魔能力，是無法完成這個級別的魔力凝聚的。他當年學成了連鎖閃電之後，曾經嘗試過這個魔法，但是卻發現他的控魔能力就像一隻散架的竹籃一樣，根本兜不住雷鳴爆彈所需的大量魔力。

　　不過今天，在空間的引導下，羅傑有信心完成這個他一直無法掌握的高階魔法。

　　不斷凝聚的電系魔力乖覺地聽從著羅傑源力的調控，在空中的一處凝結起來。雷光逐漸閃亮，不時有散溢而出的電系魔力在空間中炸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羅傑努力放松身心，順從空間對其源力的撥動，但是他已經很久沒有習練過這個魔法了，源力的流轉甚為生澀，以至於即便擁有輔助的推動力量，他仍舊沒能維持住雷球的狀態。

　　很快，他的源力囚籠就像圍了太多野獸的木柵欄一樣被擠爆，失去控制的電系魔力四散而去，使得天空中一片電閃雷鳴——看起來挺壯觀的，但是由於力量分散，這一片電光的實際殺傷力比成型的雷鳴爆彈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羅傑笑笑，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便再次嘗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