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七百兵士安頓了下來，這支隊伍中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卻團坐在了篝火前，討論起下一步的方向來。席琳將“永恆”插在身前，用劍上散發的肅殺之氣為這個小小的會議定下了基調:殺魔族。

　　所以，怎麽殺魔族，才是這個會議的主題。

　　羅傑感覺頭比平時大了一圈不止。自從與神意刀大戰一場，席琳這姑娘就好像開竅了似的，對他的忽悠幾乎完全免疫了。只要她拿定了主意，就算羅傑把落下的太陽給重新說出來也改變不了分毫。

　　而她對付羅傑耍嘴皮子的方式也越來越直接了。比如說這次，她就差點把劍鞘塞進他嘴裡……

　　“唉，那麽……”羅傑隻好把目光轉向恩嵐，無奈地問道:“據你所說，魔族根本沒在埃澤薩城修整，擊潰蒼狼團主力也沒有停留，直接向西北方向殺了過去。你能猜到他們的目標是哪裡麽?”

　　恩嵐點點頭，借著篝火的光亮，在地圖上指了下。他的手指下，是一座名叫“塞爾”的大城。

　　“從路線來看，魔族必定會進攻塞爾城。”恩嵐解釋道:“塞爾城地處要衝，他們繞不過去的。”

　　雷蒙德順著恩嵐指著的位置，開始查看起周圍的地形。

　　羅傑不懂軍略，也沒心情去看地圖，他更擔心其它事情。

　　“據你說，魔族有數萬，是從靜寂之門方向攻過來的。你確定麽?”羅傑皺著眉頭問。他問話的語氣有些生硬，並沒有顧忌恩嵐的面子。最初他並沒有多想，但是此時眾人團團圍坐，開始分析形勢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十分確定。”恩嵐點頭道，並沒有因為羅傑的質疑而有不悅。

　　深吸一口氣，羅傑將目光轉向席琳。

　　聖女的眼睛很是堅定，直直回瞪了過去。

　　羅傑輕輕搖搖頭，收回了看向席琳的目光。他歎口氣道:“如果《聖典》沒有說謊，靜寂之門是光明神犧牲了無數天使才封印的。如果它真被打開了……”羅傑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在指間凝聚出一團聖光，心情有些複雜地盯著它……

　　“如果它被打開了，對世界的衝擊，遠勝於這場傾國之戰……”雷蒙德接過了羅傑的話頭，雖然眼睛並沒有離開地圖。

　　恩嵐點點頭，將目光落在羅傑身上。他對魔族的情況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他卻知道，羅傑曾經搜集過魔族的資料。

　　“靜寂之門的封印，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傳說呢！”他問。

　　“或許，只有教廷才知道那是個傳說，還是段歷史……”羅傑無奈道。他對魔族所謂的“研究”，也只是淺嘗輒止，連魔族為什麽能與人類產生後代都沒弄明白。

　　自從奠定了會議基調就一直沒出聲的席琳忽然說道:“靜寂之門是歷史，不是傳說。”

　　羅傑斜了席琳一眼，不耐道:“把整本《聖典》都當作史實來看，你覺得你的建議有可信度麽?”他心情很不好，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在不了解敵人詳情的時候貿然出手。

　　席琳最近氣量很大，並沒有在意羅傑帶著嘲諷意味的反問，只是繼續說道:“我看過聖城收藏的秘典。魔界是個廣闊的獨立空間，與我們的世界通過一條空間通道相連。在我們這邊，寂靜之門就是空間通道的出口。當年神國與魔界的戰爭，便是圍繞靜寂之門發生的。”

　　“所以?”羅傑看著席琳，臉上的不耐更多了幾分。

　　“所以，

我們必須重新關閉靜寂之門！”席琳回道，聲音中終於帶了一絲怒氣。　　羅傑的眼角跳了跳，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哦”了一聲，轉向恩嵐道:“你提到過魔族的魔法力量強大，強大到什麽程度?”

　　羅傑話題轉換得如此生硬，擺明了是不想搭理席琳。

　　恩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有些摸不準他的好友跟教廷聖女之間，到底產生了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是前者他不想敷衍，後者他也不敢得罪，夾在中間，竟然一時有些支吾。

　　對能說會道的恩嵐來說，這種情況也算是少見了……

　　看到氣氛冷了下來，雷蒙德輕咳了一聲，打圓場道:“如果魔族真是從靜寂之門來的，恐怕以我們的實力，根本沒有可能將其關閉——甚至集合整個大陸的力量都未必能擋得源源不斷湧出的魔族。所以為今之計，還是盡量搜集信息，然後與主力匯合。屆時或攻或守，都能出一份力。”

　　雷蒙德的建議無疑是老成之言，無論是單純想殺光魔族，進而封閉空間之門的席琳，還是不願意貿然與魔族接戰的羅傑，都沒有表示反對。

　　雷蒙德抬頭看了看羅傑與席琳，也沒給二人留下考慮的時間，便指向阿肯色平原的方位道:“帝國主力都聚集在平原以北，向那個方向走應該是最穩妥的。你們覺得怎麽樣?”

　　兩個野蠻人看了看雷蒙德，都沒有說話。而恩嵐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如果魔族真的入侵，大兵集結的阿肯色平原必定是這片大陸上最安全的地方了——當然前提是兩個帝國願意為了人類的共同命運而罷戰。

　　不過恩嵐同樣沒有說話，他很清楚自己在這個會議中有多大的話語權。

　　羅傑“哼”了一聲，沒再跟席琳置氣。他接過雷蒙德給他鋪好的台階，就勢說道:“這樣也好。能得到軍團的幫助，我們就不需要考慮補給與軍械，更能放手一搏。”

　　羅傑願意服軟，雷蒙德又將目光投向了席琳。那姑娘深吸一口氣，胸口一起一伏，卻也點了點頭。

　　她有些失望的發現，即便意志不再被那個混蛋影響，但是心態卻仍舊平和不下來。她有些拿不準是繼續磨練心境更好，還是一劍砍死羅傑更好……

　　雷蒙德暗暗舒了一口氣，輕輕搖搖頭。他一直不明白那兩個家夥的矛盾來自哪裡。

　　“年輕人啊……”不明所以的雷蒙德暗自感慨著，將原因歸結於二人的年輕氣盛。

　　將進軍的目標確定下來，雷蒙德正準備向其他幾人詳細解釋他的計劃，一個蒼狼團的軍士卻走了過來。他先是向眾人行了個軍禮，才對恩嵐報告到:“隊長，收到傳訊法陣發出的密文。”

　　恩嵐的眉頭皺了一下，他沒有去接軍士遞過來的羊皮紙，只是問道:“轉譯了麽?”

　　軍士點點頭。

　　“那讀一下吧。”恩嵐說道。

　　軍士略一遲疑，但還是展開那團髒兮兮的羊皮紙，借著跳動的篝火，將轉譯好的訊息念了出來。

　　這段密文是從賽爾城發向埃爾斯特全軍的，用的是軍方通用的加密方式。密文中主要有三條，第一條通告了數萬魔族從靜寂之門侵入人間界的消息，令各方做好接戰準備。第二條說靜寂之門處已經有魔導士駐守，尚未發現更多魔族入侵。至於第三條，則說彼得三世正在賽爾城與魔族大部對峙，命令周邊駐防軍前去圍剿。

　　“皇帝在賽爾城?”雷蒙德愣住了，看向了正在苦笑的恩嵐。

　　“是啊。那位想搞個禦駕親征，率領第三集團軍走西路南下阿肯色平原，看來正好被魔族堵在了賽爾城……”恩嵐搖頭道，感覺這事兒有些荒誕。

　　他逃跑的時候幾乎什麽都沒帶，只是帶了收訊魔法陣。本來指望能夠收一些預警信息，避免跟魔族大隊撞上，結果卻收到了“勤王令”。

　　早知如此，他肯定把那個魔法陣砸碎深埋了……

　　羅傑聽了也是一驚。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能不去麽?”

　　恩嵐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軍職的人確實可以不應詔，但是他恩嵐如果不想上絞刑架的話，卻不得不去……

　　席琳有些小得意，但是她並沒有說話，只是將周身微微散發著的鬥氣收攏起來，重新將“永恆”扛在了肩頭。然後她雙腿一搭，姿態悠閑地坐了下去，用得勝的表情看著羅傑。

　　“真……他媽的流年不利……”羅傑嘟囔了一聲，感覺渾身毛孔都在冒著怨氣。

　　雷蒙德偷笑了下。對他來說，這個命令的抵達，卻是恰到好處。畢竟，對於一個渴望戰功的人來說，最不怕的就是前面有敵人。

　　不過雷蒙德也僅僅是嘴角挑了一挑而已，他的神態很快就嚴肅了起來。畢竟敵人是數萬魔族，他這七百人該怎麽用才能切實撈到好處，卻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唉，你們那皇帝，是不是打不過魔族?”一直充當著背景的克拉克忽然開腔了。野蠻人渾厚的嗓音很有穿透力，把各具心思的幾個人嚇了一跳。

　　哈克撒錘了錘他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同僚，示意他還是閉嘴當背景比較好。

　　克拉克用大手撓撓後腦杓，露出一個假裝憨厚的笑容。

　　不過野蠻人的話卻揭示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那就是此去勤王，到底是“圍剿”魔族，各方大顯神通的搶功之旅?還是去“拯救”皇帝，搞不好把自己也搭進去的亡命之途?

　　“咳咳，恩嵐，魔族的戰鬥力究竟怎麽樣?恐怕你是最清楚的了。”羅傑問道。

　　這個問題讓恩嵐有些尷尬。埃澤薩城被魔族圍攻的時候，城頭一亂他就跑路了。而後被阿迪娜與魔族兩方夾擊，他更是連個魔法都沒放便掉頭就跑……

　　“嗯……他們的魔法很強大。非常強大。”恩嵐含糊地說。

　　“有多強大?”席琳接話道。姑娘很不喜歡聽恩嵐誇耀魔族“強大”。

　　“埃澤薩城一戰，魔族的施法方式類似於無間煉獄，各種元素魔法傾瀉而下。並且其威力勝過數個無間煉獄，我們的防禦幾乎是在轉眼間便被摧毀了。”恩嵐隻好這樣解釋。

　　“真的?！”這個描述把羅傑嚇了一大跳。無間煉獄的強橫他是見識過的，那說明魔族之中至少得有七八個魔導士級別的高手。

　　羅傑一臉驚慌，不過除了知道點皮毛的雷蒙德，其它人卻是滿心迷惑。

　　“無間煉獄是什麽?”席琳追問，看向恩嵐。

　　“一個攻擊型魔法陣，百人陣的威力大概能躋身所有魔法陣的前十之列。”恩嵐簡略解釋道。

　　“哦。”席琳答應了一聲，面上表情如常。她才沒覺得這樣的威力有什麽值得害怕的。再說了，對方就算有數個聖域聯手，人類這邊也不是只有他們這七百來人啊……

　　“不知道阿迪娜是什麽態度。”雷蒙德忽然說道。魔族殺散蒼狼團，將彼得三世圍困於賽爾城，看起來似乎在幫助阿迪娜。

　　“你不是在懷疑他們勾結魔族吧?”羅傑問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羅傑搖搖頭道:“這種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南面政教緊密結合，加裡六世是不可能繞過教廷與魔族結盟的。而南方教廷與魔族……”羅傑撇嘴道:“半部《聖典》都在描述人、神與魔族的戰爭……除非他們連立教之基都拋棄了，否則不可能與魔族同流合汙的。”

　　雷蒙德點點頭。他也有教廷背景，對《聖典》自然也極為熟悉。若是說教廷勾結魔族——不論是南方教廷，還是北方教廷——他都絕對不會相信。

　　“只是密文中說靜寂之門那裡沒有發現更多魔族，不知道是真是假。”雷蒙德說道:“如果只是這幾萬魔族，即便其中夾雜著十來個聖域，也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成不了大氣候。單憑第三集團軍自己就能剿滅。”

　　“你是說，這場仗穩贏?”羅傑不確定地問道。他對第三集團軍的實力不怎麽了解。

　　“穩贏談不上。”恩嵐接口道:“但是隻憑十幾個聖域級別的實力，有堅城作為依仗的第三集團軍斷不至於落了下風。畢竟，半個帝國的精銳戰力都集中在第三軍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羅傑大大松了一口氣。

　　“可是，別忘了，我們不是第三軍。”恩嵐苦笑道，他真是有點被打怕了。自從參軍，從塔克雷城的命懸一線，到埃澤薩城的絕地逃亡，再到被魔族徹底擊潰，他經歷了三次死裡逃生， 再強韌的神經也會疲憊不堪，更何況他也只是個沒怎麽吃過苦的公子哥……

　　“打不過就跑嘛！大不了我的夜精靈鬥篷給你用。”羅傑這時候反而站在了主戰一方。

　　他最怕的就是人類一方陷入劣勢，而自己這支隊伍陷入絕地。但是如果第三軍的實力完全能與魔族抗衡，他倒是很想趁機撈點便宜。在阿迪娜帝國腹地殺了一圈還能安然回返，給他平添了許多信心。

　　恩嵐聳聳肩，苦笑了一下道:“那就打吧。接了勤王令，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雷蒙德笑了下，指著地圖說道:“恩嵐你也不必擔心。我們出了坎布山區，從北面繞過勒特鹽湖去賽爾城的話，一路上補給斷不了，進可攻退可守，還不需要擔心南面阿迪娜的干擾，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然後他指了指席琳與羅傑道:“而且我們有聖域，並不畏懼遭遇戰;我們有神眷者，隊伍機動力不亞於騎兵，續航卻又遠勝於騎兵。這樣一支隊伍，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恩嵐聽了雷蒙德的話，當然明白他的寬慰之意，所以笑笑，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討論下細節，然後盡快向賽爾城進軍吧。”

　　雷蒙德“嗯”了一聲，將地圖向恩嵐的方向挪了挪。兩個野蠻人首領也湊了過去，一起研究起來。

　　席琳看了羅傑一眼，施施然站起身來，將長劍抗在肩膀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篝火。

　　羅傑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下，看看沒人注意自己，也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來，向席琳的背影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