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深邃的目光，一直在裡斯城上逡巡，即便是芙蕾雅，也沒有感覺到這道目光的存在。

　　這道目光看到彼得身中兩箭，消磨掉了他辛辛苦苦從神格之中獲取的有限本源。

　　然後它看見彼得再次身中兩箭，光芒四射的純能量之身都開始變得黯淡。

　　目光的主人沉沉歎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伸出如有實質的雙手，在祂的面前用力一撕……

　　裡斯城之上，一道貫穿長空的裂隙憑空而生。

　　與法師撕裂的空間裂隙不同，這道巨型裂隙的後面，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而是一片令人神往的金碧輝煌。

　　而且，這道巨型裂隙也沒有像普通空間裂隙那樣，激起鋒銳的空間風暴。它平靜，祥和，似乎只是一個慈祥的老人睜開了他的眼睛。

　　一個聲音從裂隙中傳來。聲音說的，似乎是某種人類未知的語言，有著佶屈的音調，但是那段話，落在每個人的心中，卻很輕易地化作了他們最為熟悉的通用語。

　　那段話很簡單，也很接地氣，那就是“給我砍死它們！”

　　“它們”指的是什麽，不言而喻。主語雖然省略了，但是人人都知道是誰，因為一柄流溢著金色光芒的巨斧，盤旋著，帶著無可匹敵的氣勢，落在了彼得三世的面前。

　　斧子上面沒有刻字，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斧名“開山”。它之所以被稱作開山，是因為它的主人握著它，一斧便可以劈開一座山。不是形容，不是比喻，也不帶誇張，就是實實在在的劈開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斧的原主人叫做巴伯裡安，現居萬神殿，稱號“戰神”。

　　……

　　彼得向前邁了一步，右手握住巨斧的長柄，將它提了起來。

　　彼得並沒有修煉過什麽戰技。所以他只是簡單將光芒鑄就的戰斧向前一劈。

　　沒有什麽驚天動地，沒有什麽飛沙走石。斧刃落下，一切都很平靜，就連那消磨掉彼得大量本源的薄如蟬翼的光膜也很平靜，平靜地被一斬兩半。

　　光膜下的魔族也很平靜，平靜地化作齏粉，再化作虛無，消散在空間之中。

　　天空中，不知橫亙幾萬公裡的空間裂隙緩緩閉合了，一道欣慰的情緒從裂隙中流溢了出來，似乎對彼得的表現很滿意。

　　彼得也很滿意，滿意地將巨斧劈向魔族另一個壓向裡斯城的法師陣列，將其化作一片不存在。

　　裡斯城內的喊聲山呼海嘯，每個落入絕望中的人類心中再次被希望所充盈。而這希望在轉眼間便化成狂熱，絲絲縷縷的本源之力匯聚成奔湧的河流，匯入到彼得三世的體內。

　　而在這一片聲嘶力竭的歡呼中，芙蕾雅的聲音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也只有站在她身邊，情緒沒有被影響的羅傑能夠聽到了。

　　“操你媽，巴伯裡安你個腦袋裡只有肌肉的蠢貨！”芙蕾雅罕見地爆了粗口，指著天上那個逐漸合攏的空間裂隙破口大罵。

　　羅傑聽得一臉懵逼……

　　罵過之後的芙蕾雅一跺腳，一句話都沒說，抬手一招，一座兩人高的橢圓形傳送門便在她身邊出現。她連招呼都沒有跟羅傑打，直接一步邁進了門內。

　　跟在芙蕾雅身邊的書記員一邊低頭書寫著，一邊也跨了進去。隨即，那扇門就撲閃了一下，消失在空氣中，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羅傑愣愣地看了眼扇門後傳來的影像，那是一座街道仿佛蛛網一樣像外延展的城市，然後這些就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讓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短暫的白日夢。　　他轉向身邊的蒙莉莎，女劍士正振臂高呼，為她的皇帝加油，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變故。

　　羅傑想了想，也加入了振臂高呼的行列。

　　他的思路有些跟不上了。他既不明白為什麽芙蕾雅忽然對著戰神破口大罵，也不明白僅僅存在於帝都的遠距離傳送門為什麽會被芙蕾雅操控，還不明白芙蕾雅為什麽一言不發地回伊甸了。

　　他需要時間去想明白這些，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應該跟其他人不一樣……

　　那就為皇帝加油鼓勁吧。至於為此消耗的點點本源之力……擁有一座源海的他，可會在乎?

　　……

　　開山斧湮滅了兩個陣列足有三千名魔族，皇帝意猶未盡。他稍微停了一下，似乎在體味掌控無上力量的滋味，然後他一步邁出，出現在後排魔族兩個法師陣列之前。

　　魔族沒有驚奇，沒有慌亂，沒有落荒而逃。羅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是他能感受到他們的沉靜。

　　面對超凡者，結果很簡單:死亡、臣服……或者殺掉祂。

　　魔族有底氣從靜寂之門來到萬神殿統治的主世界，就已經醞釀好了面對超凡的底氣。雖然，底氣，是需要付出代價才能換來的。

　　元素力量急速在魔族陣列中消退，浩渺之氣從中升起。兩個魔族從陣列中緩緩升起，一者持劍，一者持盾。

　　皇帝一斧斬下，持盾魔族擋住開山斧，持劍魔族將長劍貫穿了皇帝的胸膛。

　　就是這麽簡單，就如同開山斧湮滅三千魔族一樣簡單。

　　皇帝的神色出現了一絲慌亂，但也僅此而已。這是他唯一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東西。

　　開山斧打著旋，落了下來。斧刃深深斬入地面。

　　兩個魔族返回了陣列。然後僅剩的這二千余魔族緩步上前，繼續向裡斯城推進。只是，它們繞過了那柄仍然散發著神聖氣息的開山巨斧。

　　人類，鴉雀無聲。

　　……

　　拉斐爾·康斯坦丁出現在羅傑面前。

　　這位早年將羅傑引入賈爾斯學派的引路者，沒有在先前魔族那恐怖至極的衝擊波中喪命，也沒有跟隨芙蕾雅返回伊甸。此刻，他只是拍了拍有些神思不屬的羅傑，跟他說:“該走了。”

　　羅傑嘴角抽搐了下，看了看周圍脫離了彼得三世精神魔法後，都一臉懵逼的眾人。

　　“走吧，按計劃撤離。”他綿軟無力地說道，然後自己一個人鑽進了蘿莎琳德所在的塔樓。

　　冰魔女以盤坐的姿勢懸浮在石質地板上，似乎城外的地動山搖對她都沒有任何影響，即便她身下的地面已經裂開了一指寬的裂縫。

　　艾琳諾的表情有些焦躁，她沒有穿她那用於掩藏身份的鬥篷，周身的火魔紋明明滅滅，顯然心憂城外的戰事。

　　她看到羅傑陰沉著面孔鑽了進來，欲言又止。

　　羅傑輕輕牽住蘿莎琳德的手，將她緩緩拉了起來。冰魔女眼神中的風暴止歇，一雙赤足悄無聲息地懸浮在地面一隻手掌寬的高度上。

　　“結束了?”她問。

　　“結束了。”羅傑回答:“我們該走了。”

　　蘿莎沒有回答，但是卻順著羅傑稍稍施加的力量，向門口飄去。

　　“哎，羅傑……”艾琳諾用她那仍舊顯得生硬的通用語叫住了即將離開的兩個人。

　　“魔族打贏了，使用了超凡之力。”羅傑腳步停了下，只是對艾琳諾說道:“如果這就是你想問的。”

　　艾琳諾卻搖搖頭，說道:“我想，現在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羅傑頓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他既沒有阻止她，也沒有問她為什麽，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只是重新邁開了腳步。冰魔女什麽都沒有說，顯然艾琳諾早已經跟她打過招呼了。

　　“蘿莎……照顧好她……”在他背後的魔族長公主訕訕道。

　　羅傑沒有搭理她，徑直離開了塔樓。

　　……

　　神恩護衛隊按照蒙莉莎已經走過多次的路線，依次進入了裡斯城的下水道系統。跟他們一起撤離的，還包括二十幾個第二集團軍的士兵，一個只剩下兩個人的神術者小隊，以及那個懵懵懂懂的年輕神眷者索菲亞·伍德曼。

　　直到進入下水道，羅傑的才真正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差點被那股惡臭熏吐了。不過也正是這口氣，讓他有些麻木的腦袋重新活動了起來。而疑問，開始湧上心頭。

　　芙蕾雅不在身邊，他便將期待的目光投在了拉斐爾身上，他需要有個人給他一個答案。

　　“怎麽會這樣?”他問得沒頭沒腦。

　　而拉斐爾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小姐說過，魔族背後，有超凡之力支持。”他回答道:“只不過它們並不輕易使用罷了。畢竟，賜予的力量，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力量越強，代價越大。

　　“至於彼得那個蠢貨，不過是初窺超凡門徑罷了。戰神賜予他開山斧，讓他有了神的攻擊力，但是他本身的脆弱，卻連真正超凡者的一根手指都擋不住。”

　　羅傑的眉頭皺了起來。“魔族背後的超凡者，什麽來頭?”

　　拉斐爾聳聳肩，意思是“我怎麽知道?”

　　“那麽，戰神將他的開山斧賜予彼得，代表著萬神殿重返了?既然如此，你家小姐為什麽大罵戰神?”他又問道。

　　“首先，萬神殿從來沒有離開過，只是不在人間界顯現而已。這個不是你們人類神學家早就有的結論麽?”拉斐爾有些不著調的回答著:“至於我家小姐的態度，你也應該很清楚。有超凡者作後台的魔族，是不可能為彼得那個蠢貨所抵擋的。戰神送出自己的戰斧，除了浪費神力，並且逼迫魔族使用超凡之力，從而跟它們的後台深度綁定外，倒也沒有其它壞處了。所以小姐也只是罵了兩句而已。”

　　羅傑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因為他感覺拉斐爾言語中還藏著點其它意思。不過他沒有去追問詳情，反而對拉斐爾說道:“你剛才說，‘你們人類神學家’?”

　　“嗯。”拉斐爾此刻完全沒有了在芙蕾雅面前的正派形象，吊兒郎當地在下水道施了個誇張的屈身禮，拿腔拿調地說道:“在下，降臨天使一隻，敬請神眷者大人多多關照。”

　　羅傑聞言停住腳步，看著保持著行禮姿勢的拉斐爾，疑惑道:“可是芙蕾雅說降臨天使的靈智只有一百年?”

　　“喝！”拉斐爾頓時滿臉不悅地直起身來，一甩手道:“怎麽，你覺得我跟那些一次性的低檔貨一樣麽?”

　　羅傑頓時被噎住了。他在黑暗中仔細打量著拉斐爾的表情，心說這家夥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啊?難道是看到另外兩個降臨天使被芙蕾雅命令去自爆，他感同身受所以心裡不爽?

　　不過他此刻並沒有心情當一個降臨天使的心理輔導。趕緊走出裡斯城才是當務之急。於是他沒再搭理心懷不滿的拉斐爾，哼了一聲，快步向在前方帶路的蒙莉莎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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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開下水道出口的柵欄，蒙莉莎當先鑽了出來。她腳下有個臨時搭建的平台，使得從下水道鑽出來的人不至於直接掉到湍急的瓊文河中。

　　而薩氏安排的兩艘船及時出現，將神恩護衛隊的人馬接應上了，立即驅動法陣順流向東逃去。在他們身後，魔族已經在裡斯城放手轟炸了起來。看起來，它們隻想要摧毀這座北方第一雄城，而不是佔領。

　　瓊文河上，大大小小的船隻還不少。此一戰，進攻裡斯城的魔族主力只剩下兩千多人，它們的兩個分部一時半刻也趕不過來。偌大一個裡斯城，單憑兩千魔族，就算它們都是高階法師，也殺不過來。所以不論是敗兵還是平民，大量人類湧出城門與水門，向各個方向逃散而去。

　　不過很快，數個魔族聖域便開始升空，沿著瓊文河一路追下，但凡見到船隻，便一陣魔法攻擊，轟沉為止……

　　本來有蘿莎的坐鎮，加上拉斐爾的戰力，三五個聖域還真不一定擋得住羅傑這一夥兒人。不過羅傑不敢暴露實力，生怕魔族派出七八個聖域趕過來。所以在看到其它船隻慘遭毒手之後，立即衝上一個水流相對平緩的淺灘，然後帶著神恩護衛隊跟薩氏的船員一頭扎進了岸邊的密林之中……

　　神恩護衛隊減員了七八十，可是加上船員也有三百五十多人，縱然是在密林之中，目標也太大了。急於跑路的羅傑決定化整為零，約定如果魔族停止向東攻城略地，則五日內全員在瓊文河上的加茲渡口集合。

　　而若是魔族有後援，一路向東殺來，那麽大家不必在加茲渡口冒險停留，自行進入坎平行省後再做打算。薩氏與布魯克家在坎平行省仍舊保留著不少力量，足夠接應了。

　　請求拉斐爾幫忙斷後，讓一劍保護格魯、橡實兄妹與那個懵懂神眷者。而神恩護衛隊與第二軍殘兵則五七成群，按照小隊分開，由各自的隊長率領，零散著向東而去。至於薩氏的船員們，則在附近隱藏，尋找機會把船重新開出去。畢竟逃到加茲渡口後，還得靠它們趕路。

　　至於羅傑，則帶著蘿莎琳德、蒙莉莎、樹精靈迪麗雅以及蘭斯洛特等一眾傭兵，轉而向北奔去。

　　羅傑等人向北而非向東，主要是考慮分散後的神恩護衛隊雖然目標小了，但是戰鬥力也弱了。但凡被魔族追上，肯定交代了。所以他留了拉斐爾守護河道，而他準備盡快趕到瓊文河以北幾公裡的官道上，遇見跑得快的零散追兵可以順手給清理了，盡量防止魔族從陸上繞到神恩護衛隊的前頭。

　　他的計劃很簡單:遇上能悄無聲息乾掉的，一個都不放過。至於殺不乾淨容易暴露自身的，就當沒看見……

　　靠著迪麗雅的生命魔法驅動植物，羅傑在樹林中鑽了一個來小時，終於找到了瓊文河北那條可以並排跑六兩馬車的寬敞官道，上面零零散散，能看到一些慌慌張張的出逃的人。而且他還看見了個運氣比較好的，不知在哪兒找了輛馬車，一邊叫嚷著驅趕前面的人，一邊玩命抽打著馬匹……

　　不過很快，一個看起來身懷鬥氣的逃兵便飛身而起，一腳把那個駕車的踹了下去，然後接了自己的幾個同伴，揚長而去。

　　羅傑聳聳肩，但卻並沒有進入官道，而是保持著前進路線與其平行，仍舊隱藏在樹林中。只不過讓迪麗雅通過她的生命魔法，一直監視者官道附近的動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