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戰已經結束十天了，撒瑪城中漸漸恢復了秩序。新的蒙斯特國王已經繼位，正在努力宣揚前王室的殘暴不仁，以及自己未來削減稅賦的計劃。

　　而作為“正義使者”的帝國軍盡管佔據了撒瑪城，但是卻對民間財物秋毫無犯。外逃的平民開始回流，重新撿起了自己的營生，讓戰爭之後的北國第一大城恢復了些許生機。

　　羅傑從蒼狼團的軍需處領回了剛剛修好的短法杖。被恩嵐當做釘錘亂砸，即便是極度堅硬的伊希爾丁金屬也走了形。此時，他正按著鬥篷，在撒瑪城的建築群之中穿行。

　　街上，來來往往的蒙斯特人形色匆匆，正在為重整家園忙碌。然而不管他們的腳步有多快，都會很乖覺地避開羅傑。畢竟，作為佔領軍，他鬥篷上的帝國軍徽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走了許久，羅傑在一家旅館門前停了下來。他看了看那招牌，便推門而入，直接去了二樓。劍聖門下的劍客便在這裡落腳。

　　蒼狼團大部已經隨帝國軍主力北上圍剿蒙斯特殘軍了，隻留下傷者以及非戰鬥人員在撒瑪城中。內森以及蒙莉莎受了重創，眾劍客便沒有跟隨帝國軍北上，留在撒瑪城以作調整。

　　羅傑推開內森的房門，看到那位年輕劍客正赤著上身檢查傷勢。他的身形勻稱，皮膚光潔，全身上下只有腹部以及腰側的那兩塊傷疤。只是，傷疤雖少，看起來卻相當猙獰。

　　見到羅傑進來，內森笑了一下，披上了件外衣，然後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恢復得怎麽樣?”羅傑隨口問道，然後將鬥篷脫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他之前已經來過兩次了，很清楚內森的傷勢，但是還是問了一下。

　　奧布萊恩對自己的得意門生頗為關切，得知他受傷之後立刻半強迫半利誘地拖來了牧師團最高階的神術者。之後還不放心，又抓羅傑過來幫忙清除內森體內殘留的亡靈魔法。

　　羅傑不想拂了劍聖的面子，隻好勉為其難地應承了下來。

　　“早就沒問題了。”內森回道，用力按了按傷口處，對羅傑說道:“導師只是太過關心我們了。”

　　“小心總好過疏忽。”羅傑嘴角動了動，算是笑了一下，然後他凝結了一個聖光球，輕輕點在內森胸口。聖光球一閃而沒，化作源力，在羅傑的操控下在內森體內走了幾圈。

　　高階劍士的回復能力是很強悍的，身體早已複原，羅傑此舉只是想確定他體內的亡靈魔法不再有殘留。

　　收回神術，羅傑說道:“以我的能力，已經查不出任何亡靈魔法波動了。只是，我對你這兩個傷疤無能為力，恐怕得大主教一級的神術者才能消除它們。”

　　內森帶著點自嘲意味地搖搖頭，對羅傑說道:“留些傷疤更好。舞刀弄劍的人，如果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似乎不太合理。”停了停，他繼續說道:“羅傑，這些天多謝你的幫助。”

　　羅傑聽了，拍了拍內森肩膀。“何必客氣。沒有你，說不定恩嵐和我已經丟了小命了。”

　　內森笑笑，一邊穿戴著，一邊問道:“恩嵐如何?”

　　羅傑看了一眼內森，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他說道:“恩嵐這個人，腦筋跟別人不太一樣。不過你不用擔心他，雖然不太一樣，但是比普通人強韌很多。他沒事兒的，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復過來。”說著話，他已經向門口的衣架走去。

　　內森穿戴整齊了，為羅傑拉開了房門。羅傑拿起鬥篷，

向劍客略略點了下頭，向另一個房間走去。他還需要查看一下蒙莉莎的傷勢。　　相比較於內森，蒙莉莎的運氣好一些。她只是被費烈的鬥氣擊傷，而沒有被難纏的亡靈魔法擊中。然而也正因為她傷得不重，那位高階神術者並沒有給她療傷，令她恢復得比內森還要慢一些。

　　三個低階牧師在戰場上的臨時救治讓她的兩根肋骨接得有些錯位，不得不打斷重接，女劍士著實受了一些苦。

　　羅傑來到她房門前，敲門的手剛剛舉起來，門卻已經開了。高階劍士的感知能力很強大，她自然早就知道羅傑已經到了。

　　羅傑放下舉起的手，向蒙莉莎點了點頭。女劍士笑了一下，側過身，將羅傑讓進房間。蒙莉莎的相貌平平，然而圓圓的臉蛋上點綴著小巧的五官，笑起來卻很有親和力。每次看到她的笑容，羅傑總能感覺到一縷溫馨。

　　“恢復得怎麽樣?”就像詢問內森一樣，羅傑也這樣問了蒙莉莎一句。

　　“不太好，可能會死哦。”蒙莉莎板起臉說道——這當然是玩笑。女劍士似乎挺樂觀的，一點也不在意用自己的傷勢來開玩笑。

　　羅傑的眼睛眯縫了一下，嘴角有了些笑意。他凝聚了一些電系魔力，搭在了劍士的手腕上。他首先需要用內窺術看看蒙莉莎胸骨的愈合情況。

　　武士的身體，與魔法師大不一樣，他們體內的鬥氣有自發的運行軌跡，在內窺術下仿佛無數涓涓細流一般，在肌體之間流入流出。而像蒙莉莎這樣的高階劍士，鬥氣的涓流幾乎能融合成一片，與筋肉的結合也更加緊密。

　　這讓羅傑對鬥氣的運作機制頗為好奇，便以治傷為借口，不斷用內窺術與神術來查看蒙莉莎體內鬥氣與源力的流動規律。他覺得，多研究研究鬥氣的運作規律，或許會增加自己對源力操控的理解。

　　羅傑使用內窺術的時候，蒙莉莎便安靜地坐著，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她對眼前這個兼職牧師的魔法師也很感興趣。畢竟，魔法與神術只能取其一幾乎是常識了，她很想知道羅傑是如何做到二者齊頭並進的。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有鑽研精神，她只是好奇而已。

　　“哎，你更喜歡神術還是魔法?”反正也沒什麽事做，蒙莉莎便在羅傑給她治傷的時候閑聊。

　　“哪個有用就喜歡哪個。”羅傑隨口答了一句，收回了內窺術，換上了神術。

　　“那麽哪一個有用?”蒙莉莎也無所謂地又問了一句。

　　“都有用。”

　　兩個人有一出沒一出地聊著，直到羅傑用過聖療術。

　　蒙莉莎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羅傑這次來，也只是為她修複細微之處，以防留下什麽後遺症。蒙莉莎這次的傷勢比較重，如果不細心照料，可能會對她以後的進境留下隱患。

　　奧布萊恩也不是厚此薄彼之人，他把羅傑抓來，主要還是照顧蒙莉莎。忙得腳不沾地的牧師們才不會像羅傑這個閑人一樣將傷員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能保證傷員們不死不留下殘疾就已經頗為不易了。

　　“好好養傷，這幾天就不要用劍了。”羅傑臨走的時候，像老媽子一樣嘮叨著。他上次來的時候，蒙莉莎的細劍還在牆邊靠著，今天出現在桌子上，於是便隨口叮囑了一聲。

　　“切蘋果可以麽?”蒙莉莎笑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囫圇吃。”

　　……

　　撒瑪城的建築，與羅傑見過的都不太一樣，總體說來，它們是高大而又粗獷的。羅傑從旅館出來的時候，天色雖然尚早，但是建築群已經將陽光遮擋了起來。

　　春寒料峭，享受不到陽光的羅傑身上有些發冷，他使勁裹了裹鬥篷，眼睛眨了眨，考慮了一會兒下一步該乾些什麽，然後才邁開步子，向北面走去。

　　恩嵐的住處被安排在撒瑪城駐軍營地附近的一個宅院之中，前幾天羅傑來過這裡。

　　推開厚重的院門，迎面便是一座石砌的大屋，一個小小的門廳面對著院門，有兩道未加仔細雕琢的木門將北國的寒風阻擋在內廳之外。屋內，有一個熊熊燃燒的壁爐，將溫暖送到大屋的每一個角落。

　　羅傑跺了跺腳上沾著的汙泥與積雪，這才脫下鬥篷，隨手將它扔在了大屋門口處的木椅上，然後坐在壁爐旁的橡木桌前。他抓起一隻空杯子，給自己倒了一點北國的烈酒。

　　恩嵐坐在書桌後面，正捏著一隻獸骨雕成的硬杆筆在寫寫畫畫。羅傑進門的時候，他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做聲，似乎他正在寫的東西很重要。

　　恩嵐的眼睛很紅，紅得仿佛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一樣。而一對黑眼圈將那兩隻紅紅的眼睛環繞起來，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憔悴。

　　羅傑並沒有打擾恩嵐，只是抿著與南國滋味截然不同的北國烈酒，不時的，從盛放著食物的托盤裡拿點什麽扔到嘴裡，似乎自得其樂的樣子。這些日子，恩嵐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似乎要將自己囚禁在他構建的小世界之中一樣。

　　“就讓他自己靜一靜好了。”羅傑想著。

　　良久，恩嵐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事情。他抬起頭來，看了下羅傑，從紛亂的桌子上找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隨手擲向他的朋友。

　　或許是精神有些不濟，恩嵐把那個信封扔得歪歪斜斜，翻滾著向一旁落去。羅傑信手召喚出一陣疾風，把即將掉落在地的信封給吹了回來。雖然它並沒有落在手中，但卻落在了橡木桌上。

　　至少，不需要彎腰了……

　　“聖城搞來的，關於神術者烙印的內部資料。”恩嵐揉了揉太陽穴，言簡意賅地說道。

　　羅傑點點頭，卻並沒有拆開信件，只是將它放進背囊，然後隨口問了一句:“這次消息來得挺快。主家幫的忙?”

　　“是。”恩嵐點了點頭，然後又在桌子上翻找起來。散亂的信件與紙片幾乎將整張桌子都覆蓋了起來。這十天來，他很忙，除了吃喝拉撒，他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用在這些書信上面了。羅傑從來沒見他這樣認真工作過。

　　“這是你、納維和巴特脫離軍籍的憑證。”恩嵐從文件堆中找出了一遝有些發黃的、皺皺巴巴的厚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將它們放在了羅傑的面前，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橡木桌旁。

　　他從托盤之中扯了一小塊麵包，塞到嘴裡，用力嚼了嚼，隨後抓起羅傑的杯子，就著一口烈酒才把那粗糙的乾麵包咽了下去。

　　羅傑拿過那幾張紙，點了點頭，同樣將它們塞進了背囊。

　　胡亂填了填肚子的恩嵐恢復了一些精神，對羅傑說道:“這些天把我忙壞了。”然後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道:“可以幫幫忙麽?”

　　“我覺得你需要睡眠。”羅傑拒絕道:“聖佑術是透支身體來換取體力與精力的。現在我們可沒被亡靈法師追得滿世界跑，何必呢?”

　　恩嵐搖搖頭道:“時間有些不夠用。我也沒想到帶走幾個馴獸師會費這麽大的勁，盯著蒙斯特這個巨大戰利品的人太多。要不是我近水樓台，恐怕這幾個人也沒那麽容易到手。你還是盡快將他們帶走吧，省得夜長夢多。”

　　羅傑聳聳肩，表示無可無不可，在手上捏了個聖佑術，按在了恩嵐的眉心。

　　被神術加持的恩嵐狀態明顯好了很多，他使勁閉了閉眼睛，從橡木桌上抓起了披風，示意羅傑跟他一起出門。羅傑把最後一口烈酒咽下肚，撿了個不知道什麽谷物揉成的點心，披上鬥篷，跟上了恩嵐的腳步。

　　恩嵐想要的三個馴獸師，被關在撒瑪城軍營中的地牢裡。那個軍營是馴獸師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而現在卻成了關押他們的場所，似乎有些諷刺……

　　進入黑暗陰冷的地牢，在軍卒的帶領下，羅傑看到三個灰頭土臉、身上披著破爛棉袍的人被關在同一間囚室。

　　馴獸師在蒙斯特的地位，就如同法師在埃爾斯特帝國一般，多多少少是有些特權的。眼看著這三個人穿得跟難民似的，便大概能猜到他們想在城破之時混在平民中逃走。可惜的是，雖然帝國軍不認識他們，卻不妨礙蒙斯特投誠者將他們指認出來……

　　恩嵐跟軍卒說了幾句話，遞上了一張文書，然後在文書的下面夾了一枚亮閃閃的金幣。那軍卒眉開眼笑地打開了牢門，給三個馴獸師扣上了沉重的鐐銬，押出了囚室。

　　恩嵐也不多作停留，跟羅傑一起拖著三人出了地牢。在軍營的外面，納維與巴特已經準備了兩輛蒙著厚厚帷幕的馬車，直接將馴獸師們扔了進去。

　　“他們三個的身份做好了麽?”羅傑問了一句。

　　恩嵐點點頭道:“十年仆從契約已經簽下了，十年之後給他們自由。文件在納維那裡。”

　　“家人呢?”羅傑又問。

　　“家人還是自由民。”恩嵐指指後面的一輛馬車道:“那個年紀大些的有妻子，還有一兒一女，都在車廂裡邊。另外兩個還沒成家，除了幾件衣服沒什麽能帶的。”

　　羅傑點點頭，跟駕車的納維與巴特打了個招呼，兩個人馬鞭一揚，便向城南而去。那邊，內森等人已經準備返程了，正好可以護送羅傑一程。

　　奧布萊恩本來抱著磨練門下的想法，讓內森等人來到蒙斯特王國，卻沒想到第一戰便險些折損了兩個最傑出的弟子。他考慮到被逼上絕路的蒙斯特主力可能會做困獸之鬥，北方戰場已經不適合那些初出茅廬的新人了，便將他們都打發了回去。

　　而命內森等人為羅傑護航，一則是為了感謝羅傑的出手救助之情，二則，劍聖也還有其他打算——萬一兩個愛徒的傷還沒好利索，這一路返回埃爾斯特帝國怎麽也得十來天，羅傑豈能坐視不管?

　　看著馬車疾行掀起來的泥土與殘雪， 羅傑的心情略略有些黯淡。他拍了拍恩嵐的肩膀道:“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得小心些，別逞強。”

　　恩嵐苦笑一下道:“我哪裡逞強了。那兩次不都是意外?”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羅傑也不辯駁什麽，只是這樣回應了一句。想了想，他又問道:“你現在跟薩氏主家的關系，算是完全恢復了麽?”

　　“明面上如此，但是實際上受限很多。”恩嵐有些無奈:“主家不想再發生什麽不可預測的事情，但是會逐步壓縮我的資源和權柄來逼我就范。”

　　“需要我做什麽?”羅傑問道:“比如說，簡尼那邊。”

　　恩嵐搖搖頭道:“她那邊虛與委蛇就好了。主家似乎對你我的關系有誤解，一直將你看成一個忠仆。所以，他們應該不會找你什麽麻煩。不過……”恩嵐停了停，繼續說道:“教廷方面，我建議你加大接觸的力度。最近教皇的手筆很大，加上本源之海重現，料想以後教權會與皇權分庭抗禮。主家已經開始在教廷方面下注了。”

　　羅傑“嗯”了一聲，答應了下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恩嵐似乎有些躊躇地，張了幾次嘴，最後才拍拍羅傑的肩膀道:“有機會見到巧兒的話，跟她說，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等她。”

　　羅傑嘴角抽了抽，眼前不由地又浮現出那張巧笑倩兮的精致容顏。他點點頭，在心中對自己說:“恩嵐什麽都不知道……嗯，是這樣的……”

　　“保重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