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趕到埃姆鎮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皎潔的第一月斜斜掛在天邊，拉長了兩輛馬車的影子，將它們投在埃姆鎮緊閉的城門上。

　　“埃姆鎮竟然關門了?！”羅傑吃驚不少。他在鎮中生活了四年，從來沒見過這扇大門關上過，以至於他都不覺得埃姆鎮還有“城門”這種配置。

　　“來的是什麽人?”一個男聲在四米多高的城牆上響起，聲音中帶著一點懶散，以及一點煩躁，似乎羅傑等人的到來打擾了他的休息。

　　回到自己的地盤卻被盤問，羅傑一時覺得好玩，便衝著那城頭露出的半個腦袋喊道:“自己人！”

　　隨著羅傑的聲音，那腦袋完整地露了出來，並且還使勁向外探了探。待看到羅傑大大咧咧的站在城門前，在第一月下有著清晰凝實的影子時，看門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似的喊了一聲:“稍等，馬上就來！”

　　說著，他就“咚咚”地跑下了臨時搭建的木梯，跟同伴一起拉開了埃姆鎮的大門。

　　守衛的舉動讓羅傑一頭霧水。他開玩笑喊了一聲“自己人”，本想著再跟守衛扯扯皮才出示路憑，卻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想過要查證他的身份，竟然就這麽無所謂地打開了城門。

　　似乎羅傑說一聲“自己人”，就真是自己人了?！

　　“咳咳……這門怎麽關了?”羅傑掩飾著好奇，用很隨意的語氣問守衛。

　　“唉……”聽了羅傑的問話，起先在城頭上應聲的守衛歎了一口氣道:“都是那些骷髏跟幽靈鬧的，一到晚上就在城外邊亂逛。要不咱們關啥門啊！”

　　“骷髏?幽靈?”羅傑的眉頭皺了皺。他還以為戰爭時期，作為軍事重鎮的埃姆鎮正在實施宵禁呢。

　　“是啊！”另一個守衛搭話道:“哥們兒你有段時間沒來鎮上了吧?都鬧騰好幾個月了，法師們隔三差五就出去清理一趟，可就是清不乾淨。”

　　“原來如此……”羅傑有些明白了。看起來亡靈法師不僅僅在蒙斯特內阻擊帝國軍，竟然還滲透到了帝國境內。

　　“我有半年沒回來了。”羅傑接上那守衛的話頭，繼續問道:“有亡靈出沒，附近肯定就會有亡靈法師。難道傑爾曼的人還沒將他們找出來?”說著，他摸出了幾個大子兒，故意搓出了點聲響，然後按在一個守衛的手心。

　　那守衛捏了捏銀幣，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對羅傑的態度熱乎了十八度。“沒有亡靈法師……”他將聲音壓低了一些:“聽說都是以前那什麽詛咒教派造的孽。叫他們害死的，骨頭能從墳裡邊爬出來，有時候還能見著到處飄啊飄的幽靈啥的。”說著話，他將銀幣分出去一些，給了他的同伴。

　　“詛咒教派遺禍不小啊……”羅傑說。

　　“可不是！”那守衛接茬道:“好在死的都是窮鬼，全埋城外亂葬崗了。要不死屍滿城亂跑，那麻煩可就大了啊。咱兄弟們不怕活的，可是遇上已經死過的可怎辦哪?還能把它們再砍死一回?大哥，我跟你說，按照文化人兒的說法，這是個哲學問題啊！”

　　“咳咳……”羅傑對這位守衛也挺無奈的，隻好掩飾性地咳了咳。而在他身後，腦神經比較粗壯的巴特已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當年詛咒教派流傳很廣，死掉的教徒總還是少數。那些還活著的人有沒有異常反應?”羅傑又追問道。對他這樣的神術者來說，在城外遊蕩的死靈絲毫不成問題，他更關心身邊會不會突然跳出一兩個僵屍來。

　　“唉……”另一個守衛重重歎了一口氣，湊近羅傑耳邊說道:“大哥，你可真說到點子上了！那些窮鬼要是死在城裡邊，用不了一天，保準會站起來一頭僵屍！我們就怕這個啊！要不是咱鎮上的法師厲害，還真不好辦了。”

　　羅傑點點頭，他知道傑爾曼不會袖手旁觀的。作為帝國五大魔法學院之一，對抗這種低級別亡靈的手段自然不缺，所以他放下心來，向守衛點了下頭，便招呼起兩輛馬車來。

　　“哎，大哥！”一個守衛攔住正要跳上馬車的羅傑道:“大哥，這事兒別出去亂說啊。要是弄得人心惶惶，亂起來就不好管了。好歹現在那些詛咒教徒都被看起來了。要是讓這鎮上人知道了，保不齊要把他們都攆出去，那麻煩就大了！”

　　“知道了。”羅傑在手指上撚出一個電火花，表示了自己的法師身份，然後說道:“我自然有分寸。”

　　守衛看到羅傑的小魔法，本來相當隨意的眼神一下子正經了起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尷尬。羅傑笑笑，擺了擺手，示意無妨，然後坐到了巴特身邊。

　　巴特憋著笑，揚了揚鞭子，順著羅傑的指示進了城。

　　“要不要把錢還給法師大人……”一個守衛看著馬車的背影，嘴裡邊嘀咕了一聲，顯然一點還錢的誠意都沒有……

　　羅傑沒怎麽在乎這個小小的插曲。亡靈法師在北面吃了大虧，只有寥寥幾個逃回了極北之地，而用不了多久，聖輝騎士團就會再去打掃一番。想來，自身尚且難保的他們也沒多大可能在帝國境內搞出什麽大新聞，所以沒什麽值得擔心的。

　　對羅傑這些奔波了一整天的旅者來說，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指點著巴特，羅傑來到一家他很熟悉的旅店。店中的夥計張羅著幫巴特他們整理起行李與馬車，羅傑則信步走進了正門。

　　“來五間房，三個單間，兩個通鋪間，先住三天。”羅傑說道，將大子兒一個一個排在櫃台上。

　　櫃台後的老板眯著一雙腫泡眼，胖手一抹，便輕巧地將銀幣抹進了錢匣，然後他抽出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遞給了羅傑。

　　“?”羅傑懵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似乎彼得三世已經發行紙幣了。他回想了一下，記得恩嵐說皇室發行紙幣的原因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從百姓手中圈錢。一想到這裡，羅傑便覺得，自己的錢還是不要換成紙幣的好……

　　於是，他用指節敲敲櫃台，對老板說:“不要紙的，要銅的。”

　　老板似乎見過不少討厭紙幣的人，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用胖手指指櫃台旁邊張貼的一張金燦燦的警廳告示，一句話都沒說。

　　羅傑順著老板的手指看過去，只見上方有一行醒目大字:“任何公民不得拒收紙幣”。這行大字的下面，是具體而微的一些細則。

　　羅傑的眉毛挑了挑，然後瞅了瞅身上這套髒得看不出原色的鬥篷，心說老板大概是沒認出來自己。於是羅傑決定用通俗點兒的方式來喚醒老板的記憶，讓那胖子明白，站在櫃台前的人不是他能隨意拒絕的。

　　“咻”的一聲，羅傑將匕首從短法杖中拔了出來，然後“咣”的一聲，釘在了那老板的面前。

　　突如其來的匕首將那老板嚇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向後退去，結果踢倒了椅子，跟它一起摔了個四仰八叉。

　　被石頭地面磕得不輕的胖子手舞足蹈地掙扎著，總算用他那雙怎麽也睜不大的眼睛看清了櫃台前那個滿臉獰笑、手中跳躍著電火的煞星。

　　“六折！六折！”屁股還在地上，老板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

　　羅傑點點頭，收回了魔法。

　　“果然還是回家的感覺好。”他的心中多了一些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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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的羅傑，半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心中感慨了一番“這他媽的才是生活”，然後才點亮床頭的氣燈，打開了簡尼給他的筆記。

　　在路上，大部分時間都被他用來琢磨“聖汲術”了，筆記只是略略掃了幾眼——經歷了很多事，讓羅傑的好奇之心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增強實力的渴望。

　　筆記的原主人應該是一名高階神術者，從他字裡行間的調調便能看出來——神術者或多或少都會將“眾神的榮光”之類的讚美詞掛在嘴邊。這種話，對羅傑這種法師來說，不管是講出來還是聽起來，都是一腦門子的尷尬……

　　筆記的前三分之一，記錄了一些其主人的生活瑣事，並沒有涉及到二十多年前教廷的那場分裂。而從銀色書簽標示的那頁開始，筆記開始觸及阿蒂麗斯與教皇的理念之爭。而這部分，也是讓羅傑最為好奇的地方。

　　從記錄中來看，似乎阿蒂麗斯對眾神的虔誠是毫無保留的，而教皇卻另有打算，一直在淡化萬神殿對世人的影響。

　　眾神是教廷權威的基礎，教皇這麽做相當於是自損根基，羅傑實在想不出來什麽原因讓教皇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在初期，聖女與教皇的矛盾並不嚴重，作為教廷中權位最高的二人仍舊能夠保持明面上的合作，而這種合作直到教皇決定重修《聖典》以加強自身權柄為止。

　　那一次《聖典》修訂，將教皇提高到“能夠聆聽神諭的唯一凡人”這種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其他凡人都必須通過教皇來了解眾神的意志。這一改動在教廷內部掀起軒然大波，最終導致以阿蒂麗斯為首的一批虔信者反出教廷。

　　聖女帶走了教廷近半的高階力量，一路上且戰且退，與追剿力量糾纏的同時，一直向塔夫行省方向撤退。塔夫行省最北面便是分割帝國與蒙斯特領土的橫斷山脈，是教廷力量最為薄弱的地區。

　　很明顯，阿蒂麗斯想選個另起爐灶的基地。

　　當時在位的是彼得二世，正卯足了勁兒削弱教權以增強皇權，遇到教廷分裂這樣絕佳機會有怎能不善加利用?於是阿蒂麗斯一夥兒在帝國境內一路暢通，竟然沒受什麽阻礙便越過了瓊文河，進入了塔夫行省的南境。

　　然而沒多久，聖女方面的形式便急轉直下。教皇親自出馬，率領一支不足百人的精銳小隊以摧枯拉朽的態勢打散了阿蒂麗斯的抵抗，將以聖女和一名聖域強者為首的“叛教者”堵在了雷霆崖……

　　那一戰，雷霆崖上的叛教者無一生還。

　　筆記主人幾乎跟隨阿蒂麗斯戰到了最後，只是在被逼向雷霆崖的路上力竭而掉隊，得以保全性命。此後沒多久，阿蒂麗斯與教皇的對抗便結束了，教廷的分裂以聖女一方慘敗而告終。

　　而趁著勝勢，教皇變本加厲，直接將“聖者”這一僅次於教皇的至高神職給取消了……

　　教皇滅了阿蒂麗斯，卻並沒有清洗余黨。大部分神術者只是被降了級別，仍舊為教廷所留用，只有極少數頑固的叛教者才被監禁，或者被處死。羅傑猜測，馬格斯便是其中的頑固者，被禁足在三裡堡這個小山村之中了。

　　那次教廷分裂，看起來只是兩個勢力集團的衝突，並沒有什麽極為出彩的地方。但是羅傑卻注意到一個細節——筆記中描述，教皇與聖女大戰的時候，雷霆崖上湧動著的，除了聖力，似乎還有強大的元素力量。

　　筆記主人懷疑，教皇不是用神術打敗了阿蒂麗斯。他用的，可能是元素魔法……

　　“教皇有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魔導士”這一推測，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幾百年前，魔法師被當作異端，被教廷勢力驅趕到北方一個彈丸之地。不知道那些恨不得將魔法師綁在火刑柱上的神術者是怎麽看待這個可能性的……

　　“有趣了……”羅傑合上筆記，眉梢有了喜色。他倒不是對“教皇可能兼職魔導士”這種勁爆新聞本身感興趣。他想的是，或許真有一種修習方法，能夠兼顧神術與魔法……

　　“看起來，真可以向教廷靠攏一些了。”羅傑閉上雙眼，在腦海中盤算著，直到困意襲來。

　　那本筆記滑落在床上，他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