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哥，夜深了，小妹我要休息了。”佐伊看著羅傑如釋重負的表情，笑著說道。羅傑應付父母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靜靜坐著，並沒有插話。二老離開了，她知道羅傑有話向自己交代，便開了個玩笑，算是先活躍一下二人之間的氣氛。

　　果然，如她所料，羅傑飛了個白眼過來，語氣幽怨地說道:“小姑娘家家的，這都跟誰學壞了！”

　　佐伊掩嘴而笑。她在克裡茲曼家生活了三年，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身份。與以往那種不知道是否還有明天的生活割裂得久了，她已經不再需要活得小心翼翼。

　　此時的她，更像一個普通的鄰家女孩，有些活潑，有些天真，也有些狡黠。

　　羅傑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甩了甩手，整了整衣衫，這才拉起椅子坐在佐伊對面。

　　進屋之後，他還沒有仔細看過小黑丫頭。哦，或許現在，已經不能叫佐伊為“小黑丫頭”了。被克裡茲曼夫人細心照料，佐伊已經變得白皙起來，以前骨瘦如柴的體型早已不再，就連胸前，也微微鼓了起來，嗯……

　　看著佐伊日漸清麗的面容，羅傑有些不自然了。他以前從來沒有將“小黑丫頭”當個女人來看，此時卻不得不接受對方是個姑娘這個現實。既然是個姑娘，羅傑覺得，自己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說話肆無忌憚了——在女人面前，他還是喜歡裝成個紳士的。

　　“納維跟我一起回來了。明天可以見見他。”羅傑說道。

　　聽了羅傑的話，佐伊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麽，只是用力點點頭，“嗯”了一聲。

　　“另外，我學了幾手神術，想看看有沒有希望把你的腿治好。”羅傑繼續說道，指了指佐伊的輪椅，示意自己要檢查一下。

　　佐伊小巧的眉毛抖了一下，似乎沒明白羅傑的話。然而轉眼間，她臉上的暖意卻有些褪了下去，似乎並不覺得治好雙腿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羅傑哥，我的腿……還有可能治好麽?”佐伊的小手擰了擰衣角，語氣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羅傑注意到了佐伊情緒的變化，疑惑地問道:“難道你不想治好雙腿?”

　　佐伊輕輕搖搖頭，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才說道:“不是……只是，不想抱著希望，卻換來失望。”

　　羅傑笑了一下，拍了拍佐伊擰在一起的雙手說:“如果為了不失望，就放棄希望，那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意思?”

　　“嗯。”佐伊點了點頭。她若有所思地伸出左手，撫了一下垂落在耳畔的一縷長發。這一下輕撫，讓她更多了一分女人的氣息。

　　羅傑嘴角挑了一挑，抓過佐伊的右手，將魔力觸須送入她體內。他一邊運起內窺術，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喜歡安德烈?”

　　“啊……啊?什麽?”佐伊正沉浸在情緒之中，冷不丁聽羅傑問出了這麽一句，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羅傑一邊加強魔力，一邊繼續說道:“可是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羅傑的這句話，讓佐伊緩過神來，姑娘眼神之中的慌亂也慢慢散去。她放松了身上有些繃緊的肌肉，嘴角泛起一絲帶著無奈的笑意……

　　“羅傑哥，你想多了。”佐伊說道。

　　“想多了?”羅傑眯著眼睛，看了看佐伊的眉眼，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是不懂女孩情愫的雛兒。從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你對那個安德烈的感情不單純。”

　　“不，

羅傑哥。我說的是，關於‘我是不是配不上他’這句話，你想多了。”佐伊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難言的意味。“我喜歡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配不上他。”佐伊輕輕說道，絲毫沒有掩飾對安德烈的感情。　　“哦?”羅傑有些詫異，眉頭擠了擠。“你喜歡他什麽?”說著話，羅傑將眼睛閉了起來，用識海去感受內窺術返回的信息。

　　“溫和?帥氣?人格魅力?”佐伊的視線越過羅傑頭頂，吐出幾個形容安德烈的詞匯，卻又搖搖頭，似乎並不滿意。想了想，姑娘才又說道:“我說不好……”

　　羅傑閉著眼睛，指揮著魔力觸須向佐伊雙腿處探去。他一邊感受著佐伊體內源力的流淌，一邊體味著姑娘最後的“我說不好”，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一是為了佐伊雙腿斷絕的脈絡，二是為了她的感情。

　　佐伊最後那猶猶豫豫的四個字，讓羅傑確認，她真的對那個安德烈產生了情愫。

　　“我如果跟你說，安德烈那家夥不是個東西，你會不會相信我啊?”羅傑有些無可奈何地說著。

　　佐伊的眼神變得玩味起來，她看著羅傑緊閉的雙眼，玩笑道:“羅傑哥，你這是準備棒打鴛鴦麽?”

　　“如果能把你們兩個人打散的話，我不介意……嗯?等等，‘棒打鴛鴦’，佐伊你是從哪裡學到的這個詞?是不是偷看我床底下的書了?”羅傑忽然反應了過來。

　　姑娘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嘖嘖……”羅傑砸吧著嘴，想感慨一句“佐伊你真是長大了”，但卻沒有說出口，而是轉換話題道:“你來傑爾曼做魔力共鳴的測試，得分很高吧。”

　　“嗯，火系共鳴，一百四十三分。”佐伊點點頭，臉上的紅潤更深了。

　　“唉……”羅傑歎了口氣道:“之前商量的，讓你將共鳴分數壓製在六十以下，為什麽改主意了?”

　　佐伊低著頭，沒有回答。

　　“安德烈是因為你的測試分數而來的，這個，你心裡有數吧。”羅傑繼續說著，臉上的肌肉跳了跳。現在，他正在加強魔力，指揮著魔力觸須在佐伊雙腿中四處探尋，希望能夠找到一條通路。

　　“我知道。”佐伊輕輕咬了下嘴唇。

　　羅傑靜靜等著姑娘的下文，並沒有追問。

　　“我知道，羅傑哥，我知道。”姑娘輕輕重複著，仿佛是在給自己鼓勁一般。隨後又停了許久，她才忽然說道:“可是我不想作一個只能癱在輪椅上的普通人！”

　　姑娘的聲音提得有些高，似乎是鼓起的勇氣太足了些，以至於情緒沒有控制好。對面的房間，傳出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看起來，羅傑的父母並沒有去休息。

　　羅傑收了內窺術，雙眼緩緩睜開來。他看到面前的姑娘用左手緊緊捂住嘴巴，淚珠在眼圈中蕩漾，但是她卻堅強地忍著不讓它們落下來。

　　羅傑伸出手去，像以前那樣，想揉一揉姑娘的小腦袋，佐伊卻使勁偏了偏頭，讓羅傑的手落在了空處。

　　“對不起……”姑娘壓抑著，勉強從齒縫中吐出音節:“對不起，羅傑哥，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可是……我不甘心……”

　　羅傑苦笑了一下，心說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佐伊顛沛流離了十多年，見慣了苦難，驟然發現自己身具驚人天賦，又怎麽能甘於平凡?更何況，如果羅傑沒有料錯，她的身上，或許還肩負著血海深仇……

　　“傻丫頭。”羅傑站起身來，將佐伊的小腦袋靠在自己身上。“你羅傑哥什麽時候怕過麻煩?我要是把自己惹得麻煩都告訴你，你就會覺得，你這點兒事真算不上什麽。再說了，一家人，又何必說兩家話呢?”

　　佐伊在羅傑懷中“嗯”了一聲，使勁點了點頭。只是，卻沒有像羅傑所期待的那樣哭出聲來。小黑丫頭變了，不僅僅變得像個女人，更變得堅強起來。只不過，羅傑並不想她變得太堅強……

　　“好了好了，我還要試試神術到底對你的腿有沒有效用呢。”羅傑揉了揉佐伊的小腦袋，溫和地說道。

　　佐伊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低著頭從羅傑懷中直起身來。她讓自己的長發垂下，遮擋著面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羅傑的眼睛。

　　羅傑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幫助姑娘挽起長裙，然後在雙手中凝出兩團聖光，輕輕點在那雙早已萎縮的雙腿上。

　　聖力洶湧，然而姑娘的雙腿仿佛枯柴一般，對聖療術絲毫不起反應。這與羅傑預料的差不多，他的內窺術嘗試了很久，也無法在佐伊的雙腿中找到一條還能活動的脈絡。

　　聖力無法貫通姑娘的雙腿，便無法進行修複，這是令人無可奈何的事實。

　　“把兩隻手都給我。”羅傑說著，輕輕握起佐伊的雙手，然後凝聚聖力，向她的身體中灌注進去。

　　聖力毫無阻滯地貫通了她的身軀，一直湧到乾枯的雙腿與正常肌體的相交處。在此，聖力徘徊不前，似乎前面並不屬於佐伊的身體一般。看起來，女孩的身體已經完全舍棄了雙腿。

　　羅傑的眉頭皺了皺，想起來夢眠法珠中的凱伊提到的實驗。如果受術者的身體不做配合，那麽再強大的聖療術也無法治愈傷勢——因為聖療術不知道去修複哪一部分。

　　佐伊的雙腿喪失功能已經好多年了，她的身體早已忘記了曾經屬於她的那一部分。

　　“我需要加強聖力，如果有什麽異常，只要不是覺得無法忍受，就不要打斷我。”羅傑睜開眼睛，向佐伊交代了一聲。女孩點了點頭，羅傑便放下心來，將思緒沉降下去，勾連了本源之海。

　　源海之中，依舊風平浪靜。羅傑將一隻手浸入海水，他的身體中便立刻充盈起澎湃的源力。

　　羅傑努力將來自源海的源力逼離自己的神術者烙印，然後將它們化為聖療術，通通注入佐伊的體內。姑娘傷腿附近的源力逐漸被壓的凝實，竟然透過筋肉透出乳白色的光芒，將整個房間照射得分外明亮。

　　佐伊看著眼前這堪稱“神跡”的一幕，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但卻仍舊死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此時，她的眼神變得炙熱起來……

　　強大的源力前赴後繼地衝擊著佐伊枯萎的雙腿，極少部分刺激著女孩傷腿處枯萎的肌體，令它們緩緩轉變為正常血肉，然而絕大多數卻散溢出去，化作聖光流失在房間之中。

　　羅傑控制著源力的同時，仍舊保持著內窺術，密切監視著她雙腿的細微變化。直到半刻鍾之後，他的精神力極度疲倦，再也無法將來自源海的源力驅離神術者烙印，這才收了手。

　　羅傑搖晃了一下，慢慢站直身子。聖療術很不理想，羅傑傾盡全力的半刻鍾，只是幫佐伊的傷腿轉化了一點點肉芽，並且他還不確定，這些新生的肉芽是否能夠與佐伊正常的肌體無縫銜接。看起來，聖力的強弱並不重要……

　　“羅傑哥，你的神術……”佐伊並沒有關注自己的雙腿，而是睜大著因為淚珠而水汪汪的眼睛，滿懷震驚地瞪著羅傑。

　　“我的神術?”羅傑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道:“也不過爾爾。本以為能做些馬格斯做不到的事情，不過看起來，我還是太過自大了。”

　　“羅傑哥，不是……”佐伊以為羅傑會錯了意，急切地想解釋。她見過馬格斯溝通源海，很清楚這股強大的聖力代表著什麽。

　　“噓……”羅傑將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將佐伊的疑問壓了下去，然後附在她耳邊說道:“你羅傑哥我有些秘密是不能說的，你心裡知道就好。”頓了一下，羅傑又說道:“現在，你可以相信，你所謂的給我們惹來的麻煩，其實算不得什麽麻煩了吧?”

　　佐伊的眼眶中又有淚水溢了出來，只不過這次的淚水，與之前那帶著愧疚之意的淚水又有不同。

　　她擅自做主，將魔力共鳴水平提高到一百多，讓她對克裡茲曼一家充滿了歉意。然而她知道，這是自己不得不去爭取的嶄露頭角的機會，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無法去面對羅傑。

　　然而此時，羅傑展示了能夠溝通源海的強大實力，將她心中的愧疚衝淡了不少。

　　“還有啊。”羅傑趁著小丫頭情緒不穩的機會，開始灌輸自己的觀念:“你如果真的喜歡安德烈，就需要明白:如果你做不到魔導士的水平，就永遠沒有機會與他結成夫妻。即便是高級法師都不夠資格。這一點，你清楚麽?”

　　佐伊點了點頭，然後卻又搖了搖頭。“羅傑哥， 你是說門當戶對麽?”

　　“不僅僅是。”羅傑繼續貶損安德烈道:“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在傑爾曼，你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對你說的話。我說:他可以成為一個好主人，卻不能成為一個好朋友。而現在，我還要補充一句，他不會是個好情人。”

　　“可是，為什麽?”佐伊問道，她已經不記得羅傑曾經跟她說過的話了。當時，作為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猛然見到安德烈這樣一個光彩四射的男人，能穩住心神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會在乎羅傑的聒噪?

　　“因為，如果你不能得到與他對等的地位，他便會將你看成是他的附屬，而不會與你交心。”羅傑言簡意賅地總結著，他相信佐伊能懂自己的意思。

　　佐伊沒有再說話，而只是品味著羅傑的勸告。

　　羅傑沒有催促佐伊什麽，而是離開了姑娘的房間。其實，羅傑很清楚，佐伊對安德烈的感覺，也不過是年輕女子對某個耀眼男人的一見鍾情罷了。這種情愫，或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堅韌，但更有可能會被時間消磨得一乾二淨。

　　羅傑覺得，只要在她的心中留下一顆種子便可以了，剩下的，交給時間就好。

　　退出佐伊的房間，羅傑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忍不住埋怨起老爸跟教父了。“你說你們幹嘛教她什麽文學、歷史、哲學啊?弄得小姑娘這麽有主意，還怎麽和諧生活、交流啊！我現在連源海的秘密都搬出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壓得住她……”

　　在佐伊面前強自打腫臉充胖子的羅傑真是一肚子苦沒地方訴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