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鬧騰，盧克瞬間對羅傑與格魯之間的關系有了更清楚的認識。他自嘲地笑了下，明白剛才是多事了。

　　羅傑自然不會怪罪對方的善意，所以與格魯打鬧了幾個回合，他便轉向盧克道:“你們對這貨不能太好，得多罵罵，他才舒坦。”

　　盧克但笑不語。羅傑也沒再繼續扯淡，而是問道:“對了，你剛才說，他使用源力對箭矢進行加強這事兒，與你有關?你們這是在做什麽?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盧克聞言略有些躊躇，畢竟這不是個三言兩語能解釋的問題。所以他想了下，示意羅傑可以換個地方慢慢說。

　　於是格魯被扔在一邊，一臉迷蒙的模樣。不過他大概率是裝的，因為精靈姑娘湊過去的時候，他立即喜笑顏開了……

　　羅傑跟著盧克的時候，順口問了下格魯的近況。

　　格魯的事兒，並不複雜。他們一行人逃過追殺、抵達多瑞亞斯之後，忙忙叨叨的羅傑就把他給扔在一邊，就像忘了還有這麽個人似的。

　　而被羅傑遺忘這種事兒，格魯也不怎麽在乎——反正是經常的，都習慣了……

　　真正令格魯在乎的是，他最癡迷的“練箭事業”不得不中斷了。

　　一方面是因為蒙莉莎治療斷臂已經心力交瘁，格魯就是真憨也知道這段時間不能去請教問題，更何況他只是表面上憨。

　　而另一方面，格魯就是想自己日常練練來保持手感也不行，因為逼仄的多瑞亞斯，根本就沒有他射箭的空間……

　　於是格魯就跑去找樹精靈協商，讓對方給安排個能練箭的地方。

　　如果格魯只是個普通訪客，樹精靈肯定不會搭理他，因為讓一個人類搬出迎客區會帶來安全以及管理上的麻煩。不過礙於羅傑的面子，他們還是滿足了格魯的要求，將他的住處安排在了下城升降梯附近。

　　這樣格魯就可以更方便地離開多瑞亞斯這座樹城，找到寬敞的練箭場所。並且，就算他手癢，想在住處射幾支箭，不小心射飛的後果也算可控——至少不會給某個實權精靈的腦袋來個對穿……

　　而盧克·橡實的責任就是為格魯安排住所，以及負責他的安全。

　　對盧克來說，這是個無聊的任務。雖然他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尊重以及熱情，心中卻滿是厭惡——畢竟他保護的對象是個人類。

　　最開始的那幾天，盧克總是跟妹妹發牢騷，懊惱為什麽自己那麽有語言天賦，通用語說得那麽溜……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格魯的特異之處。

　　使用鬥氣加持離體的投擲類武器，通常來說，至少需要達到中階武士的水平。雖然總有些天才可以在鬥氣水平不足的時候做到，但是總體來說，即便他們做到了，也做得不如普通中階武士。

　　但是格魯不一樣。如果以穩、準、狠作為標準來對加持水準進行評判的話，在“穩”與“準”方面，格魯勝過大多數中階武士。就算在“狠”的方面略有不足，但也不會低於平均水平。而此時的格魯，不過是個初階武士。

　　盧克是個遊俠(與人類中所說的那些“居無定所的輕俠”不同，樹精靈遊俠指的是以小隊形式在雨林中遊弋的射手)。他的鬥氣水準大概距離中階也不遠了，此時正在嘗試用鬥氣加持箭矢。而當他見識到格魯的射藝後，頓時“驚為天人”。

　　於是格魯這家夥也過了把導師癮，而且一次教了兩個學生——盧克把他那同為遊俠的妹妹也給帶了過來。

　　盧克也不是純粹來學藝的，他同時給格魯帶來了一門雖然不是很流行，但卻非常實用的射藝——追蹤箭。雖然這所謂的“追蹤”不過是小幅度的箭道調整，但是相比於出手便聽天由命的普通箭術，這種射藝可以說已經重新定義了“遠距狙殺”這個概念。

　　追蹤箭的核心在於兩點。其一是鬥氣的加持，用以保證箭矢的飛行距離與殺傷力;其二則是附著於箭矢上的魔法加持，用於鎖定目標以及微調箭道，達到“追蹤”的效果。

　　之所以使用魔力而非鬥氣進行箭道微調，是因為在踏入聖域之前，任何離體鬥氣都不再受控於其主人。而對於一個已經達到了聖域的強者，則根本不需要使用箭矢作為鬥氣的附著物，而直接使用鬥氣本身進行遠程攻擊了。

　　所以，人類中使用追蹤箭的，都是魔武雙修且未踏入聖域的射手——魔武雙修本身就很少見了，而其中以弓箭作為主戰手段的就更少了。

　　所以習練追蹤箭的人類射手寥寥無幾。

　　不過在廣袤的雨林中卻有一些異類，便是那些魔法感知力足夠，但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為德魯伊或者魔法師的樹精靈。

　　這些樹精靈通常出生在偏遠地區，愚昧與落後令當地的魔法學習環境相當惡劣，以至於進行靈魂融合的生命魔法儀式就像是在賭命，而且也沒有系統的元素魔法教學體系。最終那些很有天賦的精靈們不得不為生計選擇了弓箭，並且在小小的箭矢上揮霍他們珍貴的天賦。

　　當這些樹精靈被征召到軍隊中，並且越來越因為他們出類拔萃的射藝而被關注之後，終於有學者將他們的經驗進行了總結與提煉，開發出了一套高效的“追蹤箭”習練法門。

　　這個法門被總結出來後，軍隊曾想將它推廣到整個精靈世界。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它的尷尬處境。畢竟，擁有良好魔法感知力的年輕精靈會優先選擇成為德魯伊，落選之後會盡量成為元素法師。

　　追蹤箭是個什麽玩意?學了之後能有德魯伊、法師的地位高麽?

　　而那些連元素法師也當不成的精靈，其實也直接跟這門射藝絕緣了，因為追蹤箭對元素的掌控要求不亞於魔法師。所以，最終習練這門射藝的，都是那些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了學習魔法最佳年齡的成年精靈。

　　而這類樹精靈的匯聚地便是軍隊，畢竟只有軍隊能夠發起面向整個王庭的征召。

　　所以，“追蹤箭”便成了一門僅在樹精靈行伍之間繼承的射藝。

　　格魯不懂魔法，也沒有元素感知力，似乎完全不滿足修煉追蹤箭的條件。但是，羅傑給他種下了神術者烙印，所以他可以掌握本源之力——而且本源之力似乎比元素力量更適合控制箭道，因為它的作用是超距的。

　　聽到這裡，羅傑不由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

　　就像樹精靈會優先選擇成為德魯伊或者法師一樣，人類如果獲得了神術者烙印，當然會優先選擇成為既有地位又來錢快的神術者。像格魯這種一門心思都在弓箭上的貨，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

　　不過格魯根本不知道羅傑的想法，盧克也不希望眼前這個性格豪爽的漢子成為討厭的神術者。所以，一則這門射藝本就是公開的，不存在泄密的說法，二則他也想表示謝意，便將“追蹤箭”教給了格魯。

　　神術者烙印這個東西，有兩個作用。其一是解開人類靈魂中神術法門的封鎖，其二則是令人類能夠分割、調用、控制身體內的本源之力。

　　格魯這家夥，連祈禱詞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所以兩個多月來，他根本沒解鎖哪怕最簡單的神術。但是他卻很敏銳地認識到，可以利用自身本源作追蹤箭的驅動力。

　　於是，格魯“如獲至寶”，立即忘我地投入到了追蹤箭的習練中。

　　對格魯來說，箭術就是全部。神術?那是個什麽東西?

　　然而，格魯雖然天賦異稟，但源力畢竟不同於魔法。一味地仿效，雖然令格魯射出去的箭初步具備了“追蹤”效果，但是因為他的鬥氣本身就是源力轉換而成的，所以另外附著的源力對鬥氣造成了干擾，以至於箭矢的力道散而不凝，碰到目標就會炸開。

　　“爆炸箭”看起來聲勢不小，似乎乾掉個身穿鐵甲的倒霉蛋不成什麽問題，但是面對中階武士的護身鬥氣便無能無力了……

　　格魯嘗試盡量分散鬥氣與源力，讓它們像蛇一樣纏繞在箭矢上，但是並沒有什麽作用。在箭矢擊中目標的那一瞬，急劇的速度變化仍舊令兩股力量混合在一起，進而彼此干擾，將箭矢炸成一堆碎末。

　　射箭基本靠感覺的格魯沒了辦法，而既不懂追蹤箭又不懂神術的盧克就更沒招了。正巧這個時候羅傑來了，於是格魯就叫嚷著讓羅傑幫忙。

　　在格魯的眼中，身為神眷者的羅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源力的人——之一。有他幫忙，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弄清楚來龍去脈的羅傑皺了皺眉頭。他倒不是沒有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將源力用成魔法就成了。

　　雖然神術之中並沒有什麽“聖箭術”之類的玩意，但是賈爾斯學派除了擅長模擬神術，同樣也擅長創造不存在的神術——就是不同的源力組合方式而已，隨便拚湊唄，橫豎不過低效無用罷了……

　　說到底，追蹤箭上的魔力只不過是有兩個作用。其一是提供可控的側向推力，令箭矢能夠改變方向——這一點可以借鑒“聖護術”這種將聖力轉化為物理防禦力的神術。其二是鎖定目標的能力，這一點但凡是個攻擊類神術就具備。

　　將源力分解並且重新組合以實現那兩個目標，並且僅實現那兩個目標而不做其它無用功，就可以解決源力與鬥氣糾纏不清的問題。

　　不過讓格魯使用賈爾斯學派重塑源力……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那個蠢貨未必能學會。”羅傑努努嘴，指了指格魯的方向。

　　盧克還沒有說話，她妹先不樂意了。這姑娘一揚下巴，哼道:“憑什麽說格魯學不會！”

　　羅傑細細品了下那姑娘的語氣，從中感覺出來了憤怒、氣惱、不屑以及哭笑不得，就好像聽到羅傑在說一個數學天才不懂加減法似的。

　　羅傑搖搖頭，在肚子裡感慨了句“跟生命樹聊過天之後似乎更容易捕捉情緒了”，然後將精靈姑娘投射而來的負面影響掃到一邊，從背囊裡抽出那本他時常翻看的《解構技巧》，扔給了格魯……

　　“來，讓他說說封面上那幾個字是什麽意思。”

　　“嘿嘿，嘿嘿……”格魯傻笑，用兩隻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本書遞還給了羅傑……

　　盧克含笑看著他妹，他妹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看著格魯。

　　格魯撓撓胸口，眼神四下飄忽。

　　羅傑打擊了精靈姑娘，倒也沒心情搞個乘勝追擊，反而在替格魯考慮起來。就如格魯對賈爾斯學派一竅不通一樣，他對鬥氣同樣是一竅不通，所以給不出其它建議。

　　不過羅傑自己不懂，懂的人卻很多。例如那家喻戶曉的“蔚藍之星”內森，比如那鬥氣幾乎與源力同質的“永恆光輝”席琳。有這兩個家夥幫忙，格魯的問題幾乎稱不上是個問題。

　　所以羅傑打破場中的尷尬，“我會找內森跟席琳幫你看看。反正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多瑞亞斯，回前進基地了。”

　　“啊?要走了?”格魯的注意力被拉了過來。

　　羅傑瞟了一眼精靈姑娘伊迪斯，對格魯說道:“怎麽著?舍不得?”

　　“啊，是舍不得。”格魯不知道是真沒聽出來羅傑的調侃還是裝的，反正回答得很直接。精靈姑娘的眼神立刻溫柔了起來。

　　羅傑很想揪著這個傻姑娘的衣領問問她有沒有被人類殺死的親朋好友。不過他當然不能這麽做，於是便忽略了這個話題，將計劃給格魯說了下，讓他先收拾收拾行李，別到動身的時候手忙腳亂。

　　格魯倒是滿不在乎。他們一路被米蘭達追殺，除了手裡的弓，帶過來的也就一身衣服而已。現在吃穿用度都是從樹精靈方面搞的，著實沒什麽行李可以收拾。

　　交代了日程，羅傑也不多待，跟盧克他們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他準備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按照計劃，去看看仙蒂兒。既然他自以為秘密的交談被新月王偷聽去了，那麽精靈公主的偽裝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他總得去為自己的不謹慎掃個尾……

　　……

　　那間熟悉的庭室，仙蒂兒靜靜坐在那裡，身後立著她的隨身護衛——馬塞勒斯。

　　羅傑踱了進去，臉上是擠出來的笑容。

　　精靈公主抿了下嘴，然後臉上出現了一個端莊典雅的微笑。

　　“導師，我決定了。”她說。

　　羅傑眼睛眯了一下， 但是並沒有說什麽。

　　仙蒂兒深深看了羅傑一下，然後合上雙眼，將炫麗的湛藍眼眸藏在了長長的睫毛之後。片刻，羅傑感受到了那一片悠遠和深邃。

　　她睜開眼睛，纖細潔白的指尖是一團聖光——弱小，但卻純粹。

　　羅傑張了張嘴，卻沒有按照他計劃的那樣解釋被竊聽的事，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他臉上偽裝的笑意褪去，另一幅更加真實的表情顯露了出來——帶著苦澀意味的笑容。

　　“恭喜您，未來的女王陛下，成為真正的神眷者。”羅傑躬身，垂首，右手扶胸，左手揚成一朵妖嬈的蘭花。接著他後退三步，再直起身來，但卻將視線保持在自己的腳尖上。最後他轉身，抬頭，離開。

　　一切都很合乎禮節。

　　羅傑有很多想說的，但是他同樣知道，語言其實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聰明的仙蒂兒很懂他。而他也知道，她很懂他。

　　只不過，從這一刻起，一人一精靈，再也不能鋪一張織毯，一邊向嘴裡塞滿各種食物一邊肆無忌憚地聊天了。

　　……

　　三天后的清晨，羅傑背上了一個並不算大的行囊，推開了房門。

　　門外潔白一片。多瑞亞斯的魔法陣被放開了，就是為了迎接這一場霜落。

　　樹精靈將其看作是一個非官方的節日——與北方人類普遍討厭冬日不同，他們討厭無休無止的濕熱。

　　羅傑看了眼等在門口的蘿莎琳德、暗探“銅壺”與魅魔茱蒂絲，輕聲說了句:“走吧”。

　　四個“人類”在白霜上留下了三串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