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之後的卡莉齊整了很多，莉莉安給她穿在身上的是一套深色調的裙裝。裙擺足夠長，上面有些衣褶但不繁複，很好地掩飾了黑丫頭那兩條看著都有些嚇人的乾癟小腿。

　　羅傑伸手挑著卡莉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端詳了一下。“嗯，看起來有點女人樣了……”羅傑說著，然後那隻手便被莉莉安給抽到一邊去了。

　　卡莉的輪椅後面掛著一個大大的包，想必裡邊都是卡莉的衣物。羅傑道一聲謝，推著輪椅，在有些不怎麽平整的路上磕磕碰碰地走著。

　　“你的腿，是怎麽回事?”羅傑隨口問道——兩個人默不做聲地在路上走著，他覺得有些尷尬。卡莉跟莉莉安待了一段時間，臉上不再是一副哭喪的模樣，看起來有了些生氣，這才讓羅傑生出跟她聊聊的想法。看起來莉莉安不僅能讓男人心情舒暢，也能照顧好女人。

　　“很小的時候生了病，之後就這樣了。”卡莉小聲回答道，語氣平靜，似乎早已不將自己的殘疾當回事兒了。

　　羅傑“哦”了一聲，沒想太多，直接問道:“什麽病?沒法治好麽?”

　　卡莉搖搖頭。“不知道是什麽病，也沒錢去治……”

　　羅傑一訕，知道這是個進行不下去的話題，隻好點點頭“嗯”了一聲，換個話題說道:“你們兩個，一直流浪麽?怎麽想著當個‘遊俠’了?”

　　“是啊，自從我記事兒，就跟著我哥四處走。”卡莉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些苦澀。只是羅傑沒看見，他正操縱著輪椅躲避路上的坑坑窪窪。“至於遊俠，不過只是個稱呼而已。”卡莉解釋著。

　　羅傑沒有立即再說什麽，而是想了一會兒，才問道:“你也識字麽?”

　　卡莉點點頭說道:“是的。納維教給我的。”

　　“你多大了?你哥呢?”

　　“我十六，納維大我八歲。”

　　羅傑又點點頭，從這隻言片語中，他大概能猜到卡莉兄妹兩個的遭遇了。既然納維識字，並且到現在還記著，小時候肯定受過不錯的教育。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估計是在卡莉年幼的時候，家中出現了變故，納維只能帶著她四處流浪。他又問了卡莉是否還記得流浪以前的事情，卡莉搖頭說不知道，納維也從來沒跟她講過。想來那不是一段讓人愉快的經歷。

　　羅傑笑笑，心說不知道什麽樣的教育能把納維調教成一根筋，在這個世界的最底層摸爬滾打了十多年，還頂著一個不知變通的榆木腦袋。這兄妹二人能熬到現在也算奇跡了……

　　就這樣，羅傑問一句，卡莉答一句，路走了一半多，羅傑就沒什麽想問的了，於是兩個人之間又沒了話題。想了想，羅傑隻好問起黑丫頭在莉莉安那裡發生了什麽。卡莉臉一紅，第一次不願意回答羅傑的問話。

　　羅傑訕笑，估計也就是女人之間的一些私密事兒，他不關心，也就沒有逼她，而是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那莉莉安說了我什麽?”他在出門的時候聽見了卡莉努力壓製的笑聲，所以想知道莉莉安說了他什麽，以便下次去的時候，向她“報復”一下。

　　“莉莉安說，你人不錯。還說我運氣挺好。”卡莉輕輕說。

　　“呃……”羅傑愣了一下，隨後看著卡莉的後腦杓，心說還好你沒看見我捅你哥刀子的模樣。不過這次真沒有繼續下去的話題了，兩個人一直沉默到傑爾曼。

　　……

　　“似乎少張床啊……”羅傑看到自己的屋子，才明白自己還缺一件重要的家具。

大半夜的，沒哪個木匠店還開門。羅傑四處看了看，將一個書櫃面朝下放倒在地，然後在上面鋪了自己剩下的唯一一套床具，總算是將卡莉給安頓了下來。　　“湊合湊合吧，有空我給你弄張床。”羅傑說道。

　　卡莉什麽也沒說，只是衝羅傑笑笑，點了點頭。小黑丫頭搖著輪椅，自己整理了自己的“床鋪”。她的腿沒有完全失去作用，在有支撐物的情況下，還能勉強站立，這讓羅傑松了一口氣，看起來自己不需要當個全套的保姆了。然後又想，還得給她做一副拐杖。

　　吹滅了氣燈，羅傑卻沒有閉眼，只是有些發愣地看著從窗戶上透進來的月光。明天是羅傑“必須待在房間內”的第一天，他不知道佩克與蘿莎琳德到底在做些什麽，但是心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看起來，冰魔女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才獲得那份駭人的魔力……羅傑都有些心疼了:多好的女人啊，何苦呢……

　　……

　　第二天，羅傑帶著卡莉在傑爾曼四處轉了轉，讓她熟悉了一下環境。還帶她去了診療室，不出所料，診療室中的水系法師毫無辦法。卡莉腿上的肌肉基本都壞死了，失去了肉體自己的再生能力，再厲害的魔法也只是無源之水，起不了絲毫的作用。

　　而再造完整的肌體，只有百年前萬神殿尚未失蹤的時候，強力的神術者才能做到。現如今，神術衰敗，絕大多數神術者都沒了那個能力。

　　羅傑心說:還好那些神棍也辦不到，否則自己到底給不給這個妞治啊?不治心裡不落忍;治的話，兜裡邊那幾十個金幣全都得打水漂，還不一定夠……

　　晚上，蘿莎琳德的魔法修習一直四平八穩，絲毫沒有佩克提到的所謂“劇烈的波動”。除了屋內溫度低了一些之外，羅傑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冰魔女沒出事兒，羅傑樂得清閑，一心一意地研究亡靈法師的黑皮書去了，而累得時候，還會去看看精靈語。

　　他也沒放過卡莉，先讓她給自己的屋子好好收拾了一下，又扔給她一本精靈語的小冊子，令她跟自己一起學習。語言這個東西，總得交流交流才能熟悉起來。讓一個人看著書本學說話是沒什麽前途的……

　　……

　　接下來的幾天內，月歷上有黃圈，也有綠圈，還有不少自由時間。不過除了去過一趟圖書館，羅傑幾乎連屋子都沒有離開過——他對凱伊法陣的研究有了重大進展——一本亡靈法師的黑皮書清楚地描述了那個法陣各個模塊的功用。

　　這些天裡邊，他幾乎將凱伊法陣中的每一條線路，每一個魔紋都研究明白了。用不了多長時間，他便可以準確複現那個法陣，並且在沒有夢眠法珠的情況下，試驗它的功能！

　　卡莉真地扮演起來了仆人的角色。她整天搖著輪椅幫羅傑打水、買飯、收拾房間、送髒衣服給洗衣女工，甚至還要幫他去“第八天”買酒——研究到興奮處，羅傑總喜歡喝幾杯，給自己點獎勵。

　　此時的羅傑，正在檢測他收集來的，為法陣準備的魔法材料。凱伊法陣雖然簡單，使用的材料也算“普通”，但這種“普通”是相對於百年前、魔法還是富人遊戲那時候而言的。盡管法陣所需的每一份材料都有替代品，可是為了自己的小命兒著想，羅傑沒敢用那些廉價貨。好在作為佩克的學徒，羅傑可以免費向傑爾曼申請一定量的魔法材料。

　　隔壁的蘿莎琳德逐漸散去了凝聚的魔力，時時蕩漾著魔法漣漪的空間終於安定了下來。羅傑看了下日歷，冰魔女要連續消停好幾天，可以借機進入夢眠法珠中看看情況。他吩咐卡莉去傑爾曼的飯堂買了一些乾糧，自己則收拾起了必須的器材，準備去自己的小樓待幾天。

　　卡莉很快回來，羅傑讓她收拾了床鋪，以及幾件換洗的衣服，都掛在輪椅的後面，便推著她出了門。正午的陽光分外刺眼，同時一股熱浪向他湧來，讓羅傑頗為不適應。他這幾天待在被蘿莎琳德“冰鎮”過的房間內，都快忘記外面是夏天了……

　　抬手招了一股小小的旋風，然後在其中注入一點寒氣，這是羅傑度過夏天的最普通手段，卡莉卻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她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羅傑一眼，羨慕地說:“會魔法真好。”這幾天的相處，讓她不再拘謹，敢於先開口和羅傑說話了。

　　“你想學麽?”羅傑笑笑，順口問道。

　　“我可以麽?”卡莉心中一動，有些興奮了起來。這一刻，她才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而在此之前，羅傑覺得他她總是將自己的本性深深掩藏在故作老成的面孔下……

　　羅傑此時心情挺好的，樂得幫卡莉一把，於是說道:“既然你有興趣，讓我試試你的魔力共鳴吧。”

　　“什麽是魔力共鳴?”卡莉問，黑黑的小臉上滿是期待。

　　“擁有足夠強的魔力共鳴是成為魔法師的重要條件，不過說多了你也不懂！”羅傑故作高深地說道:“你只要全身放松就好了。不管感覺到什麽，都不要抗拒。”

　　卡莉聞言，趕緊點了點頭，轉了回去。為了表示自己已經“放松”了，還特意閉上了眼睛。實際上，她渾身的肌肉都在繃緊，那副緊張的樣子，就像當初被海洛用重劍打掉匕首時一樣……

　　羅傑當然明白眼前女孩的期待，如果真的能夠修習魔法，無異於枝頭的麻雀一躍變成翱翔天空的蒼鷹，這份誘惑力是不可抵擋的，又怎麽能不緊張?不過他也沒刻意讓卡莉放松，本來他的測試就不精確，女孩是不是緊張，對已經誤差不小的測試結果的影響也大不到哪裡去……

　　羅傑最擅長的是電系魔法，所以最先測試的是電系魔力回響。沒太在意，羅傑在右手中凝聚了一點魔力，輕輕按在卡莉的肩上，操縱著那一縷魔力在她身體內遊走……

　　如果從外界送入一縷魔力，並在一個人身上各大關鍵部位遊走，就會有兩種情況發生。一種是此人的身體窒澀，逐步磨損這縷魔力。當這縷魔力最終返回施術人手中的時候，會被大大削弱。這一類人的身體被稱為“阻尼”體質，不能修煉魔法。

　　不過這類人十分稀少，大多數伴有先天的身體缺陷。

　　另一種情況下，此人的身體與魔力契合。測試魔力在前行過程中，可以不斷收到身體對它產生的助力。然而不調用本源之力，人的身體是不會自主產生魔力的，所以這種助力只會造成這縷魔力的震蕩，而不能對其總量進行加強。

　　施術人能感受到這種震蕩，並根據震蕩的頻率來調節魔力，直到魔力與其體內助力的震蕩頻率一致。這種情況便被稱為“魔力共振”。此時如果沒有限制，助力與魔力相輔相成，這縷魔力的震蕩幅度便會逐漸增大，直到無法維持其本來形狀而崩散。

　　但是人體同時也會對魔力產生阻力，魔力震蕩得越厲害，流經身體的速度就越快，受到的阻力也就越大，當阻力與助力平衡時，這縷魔力的震蕩幅度便會維持不變。這個幅度便是檢測的最終結果。

　　很明顯，震蕩的幅度越大，說明受術者身體對魔力的阻滯越小，其也就越適合習練魔法。這種檢測方法被稱為“魔力共鳴”，也被稱為“魔力共振”以及“魔力回響”。

　　魔力共鳴的強度是可以通過鍛煉來改變。事實上，習練魔法的時間越長，魔力共鳴的強度就越高。羅傑自己就是個例子，他剛剛習練魔法的時候，魔力共鳴的水準勉強能達到傑爾曼的錄取線，但是十八歲做入學檢測的時候，已經名列前茅了。

　　不過，對於那些處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年輕人來說，當然誰的共鳴強度越大，誰的成就便可能越高。

　　這些理論知識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所以羅傑也懶地費神解釋，只是用心感受著卡莉體內魔力震蕩的頻率，進而調整他的魔力。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那縷魔力在轉瞬間被震蕩得失去連續性，在卡莉的體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傑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果，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都忘記了維持身邊用於納涼的龍卷，直到卡莉睜開眼，轉過身來，有些忐忑地問道:“怎麽樣?我可以練習魔法麽?”

　　“咳咳……”羅傑回過神來， 對卡莉說道:“剛才出了點錯，你放松，再來！”

　　卡莉順從地轉了過去，又閉上了眼睛。羅傑想了想，開始念誦法咒，重新在右手上凝聚了一股電系魔力。加強魔力的強度是沒有用的，同樣的共振，不管進入的魔力總量有多少，該被震散一樣被震散。有用的是讓這一縷魔力更為堅韌。所以，羅傑盡了全力，爭取讓自己的這縷魔力足夠有韌性。

　　這一次，羅傑的探測魔力沒有被震散，雖然扭得跟狂風之中的蜘蛛絲似的……羅傑又測試了卡莉氣、火、水三系的魔法共鳴程度，只有水系魔力頂住了震蕩，在另外兩系上，不管羅傑使出多大的勁兒，探測魔力都像一縷青煙一般，轉眼間便被震蕩得無影無蹤……

　　卡莉心情急切，羅傑忙的時候，她不敢說話，但是羅傑停手一段時間了，她忍不住，又轉頭向羅傑訊問結果。

　　“這個……”羅傑不知道從哪裡說起，躊躇了一下，心裡邊卻是翻江倒海。卡莉的魔力共鳴程度，有點超出他的想象。到現在為止，羅傑還沒聽說過誰能達到這個程度……

　　“這個……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適合作我的女仆了……”羅傑只能從嘴裡邊說出這麽一句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卡莉解釋。卡莉沒明白羅傑這句話的意思，只是瞪著一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看著他，渴望從羅傑嘴裡說出一些更“靠譜”的解釋。

　　羅傑尋思了一會兒，一拍腦袋說道:“等會兒再說，計劃得變一變。先跟我去鑒定室，給你做個精準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