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伊想不到羅傑這麽快就在考慮怎麽把自己給賣了，他在努力措辭。

　　依安納的法師都使用“高貴優雅”的精靈語交流，那是上古傳下來的語言，作為咒音的載體，與魔法的契合度相當高……

　　大陸上流行的所謂“通用語”，只不過是愚夫愚婦的日常用語而已——凱伊會說，但是絕對談不上精通。何況，他被封進法珠已經有數十年了，通用語本身也在變化。這段時間，他專心致志研讀留在法珠之中的典籍，也不會把心思放在“通用語”上。

　　羅傑斬釘截鐵地說自己不會精靈語，凱伊也沒想著反駁。他在法珠之中，聽到過佩克和羅傑的談話，心中明白，即便羅傑會些精靈語，也不可能比自己的通用語熟練。

　　“我盼望……你……幫我。作為……交易，你將得到……依安納的傳承。”凱伊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就提出了條件。

　　“依安納的傳承”是什麽東西，羅傑清楚得很——那是浩如煙海的魔法知識寶庫。不過羅傑不太在意，畢竟他現在還是個小小的初級法師，給他個寶庫他也搬不走，只能惹人覬覦。但是話得問清楚了。“怎麽幫你?”羅傑也言簡意賅。

　　“助我複生！”凱伊這句話說得流暢得很，想必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了。

　　“複生?”這個羅傑就搞不懂了，他不明白如何將一縷靈魂變成一個活人。

　　“是的，複生！”凱伊說道:“你只需要助我尋得一副身軀，其余事項，我自會安排。”

　　“身軀?你是說屍體吧?”羅傑有些驚訝，靈魂進駐屍身，這似乎是亡靈法師的禁忌魔法。依安納的傳承還包括這個?

　　“這可有些難度，我可不想為了你去挖屍體，那可是重罪。”羅傑說道。

　　“你得到的……更多！”凱伊勸羅傑。

　　羅傑懶得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現在還遠遠不到做交易的地步。於是話題一轉:“我又如何得到你所說的，依安納的傳承?”

　　“入得……夢眠法球，你自會……知曉。”凱伊解釋。

　　“那麽怎麽進去?”羅傑追問，他挺好奇的，大活人怎麽進到那個小珠子裡邊。

　　“離魂……入夢。這是……淺顯的魔法，你……難道不懂?”凱伊有些詫異。他能感覺到羅傑的魔力勉勉強強，算是入門了。入門的法師，通過法陣將自己的靈魂力量探入到夢眠法球之中，並不是什麽難辦的事兒。

　　羅傑有些為難。他對精神系的魔法一竅不通，何況這種高端到操縱靈魂力量的法術?最重要的是，這種魔法怎麽聽著都跟亡靈法師掛鉤。他現在開始懷疑凱伊的話了:誰能保證他不是個被封印的亡靈法師?不過羅傑不著急質問凱伊，只是語氣平淡的說道:“真的不會。你教我?”

　　“自然！”凱伊答應得很痛快，隨即，羅傑就能感受到凱伊正將某種法陣的原理送入自己的腦海。就跟說話一樣，羅傑很容易就能記住那個法陣的各個組成部分。只是，他完全看不懂這個法陣的功用。

　　羅傑搖搖頭，對凱伊說:“我怎麽知道你沒有騙我?”

　　這一回，凱伊沒有好脾氣了，口氣中一點都沒有掩飾鄙夷。“如此簡易，自己學習！”

　　羅傑沒搭腔，跑到工作台上將法陣的原理圖繪製了下來。有沒有疏漏暫且不管，總得先將大概的原理弄清楚吧?傑爾曼的圖書館挺大的，應該能找到相關資料。

　　原理圖確實不複雜，用的材料也不珍貴，

沒用多久，羅傑就確定腦袋裡邊的東西都被記錄了下來。凱伊等得很有耐心，他都等了幾十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會兒。　　“可否……交易?”凱伊問。

　　羅傑伸了個懶腰，心情大好。話也多了起來:“這個交易不交易的先不著急。怎麽說，我都得先進去看看，確定了你所說的什麽傳承，然後再想辦法給你搞一具屍體。你對屍體有要求麽?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死了多久的?”

　　雖然掘墓是重罪，但是去城外亂葬崗挖一具屍體卻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能被埋在亂葬崗的，很多都是沒什麽牽扯的流浪漢，不會有誰去探查。

　　“皆可！”凱伊回答得很簡略，同時也表示不想多說了:“既然如此，靜候佳音！”

　　“別！”羅傑趕緊“攔住”凱伊:“還有好多事兒得問呢！”

　　凱伊沒走，但是重重地“哼”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倒不是不想講話，被關在法珠內幾十年，都快憋成精神病了，但是他的靈魂被封在法球之中，使用傳音之術會消耗本源之力。雖然不多，但是用一點少一點。多保留一些，獲得軀體之後回復法力就更快速一些。

　　不過對羅傑來說，那份本源之力的強弱與他無關，他才不會在乎呢。不把事情問清楚了，他又怎麽能放凱伊離去?

　　羅傑問得很詳細，包括凱伊被封入法珠的時間、因由，以及當時依安納王國的狀況。他將這些一一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作為以後驗證凱伊身份的資料。都問清楚了，羅傑才明白，凱伊不是因為罪大惡極而被封印，而是當時雲霄城五人議會的議長，為了保住法師王國的傳承，將他最得意的弟子，以及他所能搜集到的典籍全部封入了夢眠法珠之中。

　　從凱伊的話語中，羅傑大致明白了當年滅國之戰的始末——法師們的輕敵是他們犯的最大的錯誤。

　　五人議會中，魔力最為強橫的法師名字叫哈欽森，其也是最為桀驁的一位，在依安納的門戶——凌雲渡擁有自己的法師塔。戰前，他充滿不屑地說:“埃爾斯特王國(那個時候彼得大帝還沒有自封為神聖皇帝)所謂的魔導士就是看門狗，所謂的劍聖就是野狗，我一個打他們十個！”

　　然後他就被七名魔導士以及五名劍聖圍毆致死。這十二名踏入聖域的強大戰力身後，是千人的法師營，以及擁有三百余台破魔弩車的一個野戰兵團。哈欽森身受重傷，企圖逃遁的時候，才發現光明教會也站在了彼得大帝那一邊，神術壓製了他的空間魔法，他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隨即第一集團軍全面發動，大軍圍攻雲霄城。在晝夜不停地轟擊下，城中的法師終於耗盡了魔力，被二十余名埃爾斯特魔導士聯手毀掉了護城法陣。常年懸浮在空中的雲霄城轟然落下，城中法師十去其九。凱伊的導師自知求生無望，將凱伊的靈魂封入了這枚法術無法探知的夢眠法球之中，才讓他逃過一劫。之後這枚法球由拾荒者尋得，被擺在舊貨攤上出售，最後輾轉落在了恩嵐老爸的手中。

　　埃爾斯特帝國的崛起，證明了精兵戰略不及人海戰略。再強大的魔法師，也無法抵禦幾千名低級法師的聯手一擊。只是沒人知道，彼得大帝是如何在法師王國之外，另開辟了一整套魔法體系，培養了大量低階魔法師……

　　羅傑大略知道這一段歷史，但卻不了解詳情，所以也就無法區分真偽。然而他卻留意了一個疑點:作為一名遺族，似乎凱伊對埃爾斯特帝國一點兒恨意都沒有，他就那麽語氣平淡地說著，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羅傑並沒有指出這一點，而是將其都記錄在腦子裡邊。

　　聊過了歷史，羅傑又逼著凱伊介紹法師王國的魔法體系。凱伊說了幾句，羅傑表示聽不懂，於是作罷。這讓羅傑對那份傳承又少了幾分興致。

　　不過，雖然羅傑對依安納的傳承沒太多想法了，凱伊對羅傑的期待卻急迫的很。在恩嵐父親拿到法珠之前，其被多次轉賣，但是總落到完全不懂魔法的人手中。而凱伊要想讓靈魂與身軀融合，就必須有法師來幫他搭建融合靈魂的魔法陣。可是，雖然老薩維德拉是個法師，但是凱伊看得出來，老頭子早就活成了人精，自己貿然露面，只能受製於他。凱伊身負重任，又心高氣傲，怎會委曲求全?所以他只能等待。

　　其實羅傑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在他看來，羅傑這個人痞氣十足，做事沒有底線，實在不是個能夠合作的夥伴。科恩·馬赫倒是挺對他心意的。然而他還是選擇了羅傑，因為兩個原因:第一，羅傑根本沒拿這枚法珠當回事兒，出門打架都可以當石頭扔來扔去，一旦法珠破損，凱伊的靈魂用過不了多久就得消散在天地之間。其二，羅傑是個貪便宜的人。既然貪便宜，總還有利用的空間。

　　凱伊毫無保留，將他對羅傑的看法說了出來。羅傑哈哈一樂，面上沒當回事兒，心中卻暗笑:凱伊這貨還真把他的那套“傳承”當盤菜，以為自己肯定會咬鉤呢！

　　問這問那，問東問西，最後羅傑還讓凱伊詳細地解釋了他提供的那個法陣。就算凱伊有求於人，也實在忍受不了羅傑這份嘮叨，終於“拂袖”而去，不再搭理羅傑了。

　　“切，真小氣……”羅傑撇撇嘴，在手上拋了拋法球，尋思了一下，把它塞到了櫃子後面，而不是放回背囊——他可不想時刻有人監視著自己。

　　“安頓”了凱伊，羅傑坐到了自己的工作台前，手中把玩著一把木尺，半閉著眼睛，回想和凱伊有關的一切。愛維山事件剛剛告一段落，凱伊便突兀出現，這讓羅傑有些應接不暇，腦筋似乎都不夠用了，所以他得仔細想一想凱伊出現的始末，推敲一下其中的關竅。尤其重要的是，自己在這個“凱伊事件”中，到底有多大的優勢。

　　羅傑挺貪心的，但是他並不傻。與凱伊交易這件事本身還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在摸清楚一切之前，他是不會做決定的。而且他在考慮另一個關鍵點——就算凱伊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並且他能夠兌現他的承諾，將“依安納的傳承”拱手獻出來，自己敢放他出來麽?

　　凱伊肩負著複興法師王國的責任，整個埃爾斯特帝國都是他的敵人;就算他根本不在乎依安納王國，也會將“魔導士”作為個人的追求，於是整個帝國都會知道出現了一個體系之外的魔導士——成為魔導士沒什麽特別的，“體系之外”卻是絕對不會被帝國所允許。

　　作為這個魔導士的知情者，羅傑不覺得自己能夠活得安穩:凱伊不弄死自己，帝國也會找自己的麻煩。歸根結底，就跟愛維山事件一樣，沒有實力的支持，還是少知道些事情為妙。所以對羅傑來說，他不可能輕易讓凱伊複生。

　　然而羅傑並沒有將那枚珠子砸碎了事。他認為，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凱伊必定也能想到。可是他現在現身，總歸會對他的計劃有些把握。羅傑覺得，除了“依安納的傳承”以外，必定還有其它誘餌，值得讓羅傑鋌而走險。他打算將好處盡量榨出來一些，之後再毀掉法珠。從這個角度上說，凱伊沒看錯羅傑，他確實很貪心。

　　這天晚上的首次接觸，雙方都在試探，區別在於，羅傑對凱伊一無所知，而凱伊卻看到了很多羅傑的底細。尤其是愛維山一戰之後羅傑失魂落魄的樣子，恐怕全落在了他的眼中。既然如此，羅傑不介意拖一拖，也看看凱伊的反應。反正自己還年輕，反正凱伊都已經等了那麽多年了，大家都不急，那就走著瞧唄。

　　打定了主意，羅傑冷笑了一下。牆上的掛鍾指向九點半，時間還早。他站起身來，哼起了小曲兒，繼續收拾起他的家當。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退租這個小樓了。否則他對著一枚珠子自言自語的樣子很容易落在有心人眼中——那不是什麽好事兒， 他可不想佩克知道這個秘密。

　　……

　　天過晌午，羅傑溜達到城防營的門口，在警衛處通報了自己的姓名。沒多久，海洛就背著他的那柄大得不像樣的雙手重劍跑了出來。

　　關了十天的禁閉，該他完成的任務卻一點都沒有消減，出了禁閉就得補上。這兩天把他忙活得瘦了一圈，同時也憋屈得夠嗆。知道羅傑來了，正在值哨的他忙不迭的喊人替崗，毫不吝惜地扔出來兩枚銀幣。按照他的意思，今天不醉不歸了。

　　出去喝酒，羅傑自然沒意見，不過總得把家搬了。海洛知道羅傑那點家底兒，按照他的力氣，不用馬車都抗得動，所以答應得很痛快。

　　兩個人先跑去“第八天”灌了兩杯麥酒，才在傑爾曼附近租了一輛無蓬馬車，揚著鞭子趕著瘦馬，一路上吆喝著來到羅傑的小樓。

　　“你終於從那個破房子裡搬出去了，怎麽就想通了?”海洛很好奇，之前恩嵐也給羅傑找過幾個不錯的地兒，可是羅傑都沒搬走的意思，沒想到今兒莫名其妙地就要搬了。

　　羅傑不想說實話，隨便敷衍了一句:“新房子不花錢。有人請我去住。”

　　“女人?！”沒有出乎羅傑的預料，海洛果然往那個方面想。於是羅傑擺出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

　　“小子，吃軟飯可不光彩！”海洛語重心長地勸道。羅傑權當沒聽見。

　　羅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還要留下一個工作台和一套床鋪，剩下的，連馬車的車廂底板都沒蓋住。海洛好大的不痛快:就這麽點東西也好意思叫人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