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現在把喬伊斯跟艾琳諾砍了，把腦袋交上去，是不是也晚了?”羅傑是這樣開頭兒的。

　　睡眼惺忪的恩嵐披著一條毛毯，一臉懵圈地看著羅傑。

　　他被羅傑從床上強行拖起來，腦袋還迷糊著，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他的損友把話說得這麽陰陽怪氣。

　　羅傑向恩嵐的臉上吹了一股寒風，幫他醒了醒神，然後連珠炮地問道:“就算我把他們的腦袋交出去，軍部也會懷疑我藏了什麽關鍵信息，對不對?而且，你們家並沒有接手這兩個魔族的想法，是你小子想留下他們，對不對?你用薩氏的名頭來蒙我，讓我錯過上交腦袋的時機，就不得不把他們留下，對不對?你小子設計我，對不對?”

　　恩嵐被羅傑問得一陣愣神。初秋的天氣已經開始放涼，他臉上又被羅傑噴了寒氣，猛打了一陣哆嗦，然後才意識到，他的朋友生氣了。

　　“我……”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金發，斟酌著語言道:“那會兒時機不合適，我不好明說……”

　　羅傑呲了呲牙道:“得了吧你，咱們誰還不了解誰啊！就算當時你沒有明說，以後不有的是機會麽?你就是抱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恩嵐被羅傑連翻質問，臉色已經變了。他想了想，支吾了下，伸出手想解釋點什麽，但是最後卻隻吐出了“抱歉”一詞，然後啪嗒一聲，他的手落回了硬板床上。

　　恩嵐道歉的話語一出來，羅傑也愣了一下。

　　說起來，在大事小情上，羅傑等人被恩嵐無意中拐到坑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因為恩嵐從沒有抱著壞心去坑朋友，所以只要他事後給出足夠的補償，大家也不怎麽在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恩嵐幾乎從來沒有說出過“抱歉”這個詞——因為話語是無力的，金錢才體現價值……

　　這一次，羅傑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大問題，只是想敲打一下事情有些做過的恩嵐。但是他聽見恩嵐吐出“抱歉”一詞，立刻便猜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恐怕留下喬伊斯等魔族，恩嵐是將他算計在內，利用了他在席琳與雷蒙德之前的話語權，所以才會感覺到愧疚……

　　羅傑嘴角抽了下，知道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有些狂躁的情緒反而平複了很多。

　　這幾天，他一直在猜測為什麽薩氏還沒有來將兩個魔族帶走，然後又猜測為什麽恩嵐沒有把話說明白，而只是用了暗示的方式。

　　直到剛才與喬伊斯達成交易，他才意識到，恩嵐才是最早意識到兩個魔族價值的人，而且早在幾天前，他便打算將他們攥在手裡了……

　　這種被朋友蒙在鼓裡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所以他火氣很大。

　　不過恩嵐略顯蕭索的道歉，卻忽然讓羅傑意識到，恩嵐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整天鬥雞走狗的恩嵐了。蒼狼團的覆滅，完全打滅了他在軍中立足的計劃。

　　現在的恩嵐，恐怕正在擔心自己被抓回去當個聯姻的生育機器吧……

　　羅傑閉了閉眼，長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這兩個魔族，我也很想留下來。只不過，安全留下他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有什麽打算，現在可以給我交個底麽?至少得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

　　羅傑的態度變軟了，恩嵐也舒了一口氣。他眼珠子轉了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躊躇了半晌，這才披衣下床。

　　羅傑看著他的動作，沒再說話，只是拉過一條椅子坐了下來。

他知道恩嵐是在糾結到底告訴自己多少內容。　　如果是平時，羅傑並不願意去了解他們這種大族公子的彎彎繞繞，所以即便是恩嵐想說，他也沒有聽的心情。不過今天，他知道自己必須得聽了。

　　那兩個至關重要的魔族，絕不是他或者恩嵐兩個人能夠留得下的。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台來幫他們化解可能產生的壓力，遲早都要出事。既然是恩嵐想將他們攥在自己手中，那羅傑就必須知道他有這麽做的資本才能安心。

　　恩嵐略略穿戴整齊，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羅傑對面。桌子上有一瓶不知道什麽種類的淡酒，恩嵐也不管現在是不是適合飲酒，便翻過來兩隻倒扣的杯子，給羅傑與他自己各倒了一杯。

　　這種情境下，本沒有必要做這些多余的動作，恩嵐不過是在趁機組織語言而已。

　　斟了酒，恩嵐端起酒杯抿了一下，這才說道:“你猜得沒錯。薩氏並不想要喬伊斯與艾琳諾，主家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停了停，他補充道:“想要他們的，是我和我爸。”

　　羅傑知道恩嵐父親跟薩氏主家的關系。老薩維德拉是薩氏分出去從政的一個小分支，而大部分薩氏則在商界發展。雖然對外人來說，老薩維德拉也是薩氏的一分子，不過羅傑卻知道，薩氏的這兩部分相處得並不融洽。

　　比如恩嵐與布魯克家聯姻這件事，是薩氏主家極力推動的，老薩維德拉卻持反對意見——畢竟老頭子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是希望他過得舒心一些……

　　“所以，你老爸想要單乾?”羅傑詫異地問。在他的印象中，老薩維德拉退休之後，一副無事遛鳥的悠閑狀態，似乎已經準備安享晚年了。

　　“這件事很複雜。”恩嵐搖搖頭，卻又點點頭。“不過簡單來說，我爸確實打算借著國戰的時機，自立門戶。”

　　“老爺子的心氣兒很足啊！他多大年歲了?”羅傑叫道，對這個消息興趣十足，一時之間蓋過了他的不滿情緒。

　　恩嵐白了羅傑一眼道:“什麽他媽的老爺子?我爸才六十五……六，七的樣子吧……”

　　“嘖嘖，又是一個記不住親爸歲數的倒霉兒子……”羅傑砸吧著嘴說道。

　　恩嵐沒搭理羅傑的調侃，繼續說道:“不過，魔族從靜寂之門出現後，我爸意識到，魔族不可能就這麽偃旗息鼓了。可是現在，整個人間界對魔族的理解都太少了，只有擁有足夠信息量的人才能在可能的動亂中存身。所以我爸才想將喬伊斯他們留下。”

　　看到恩嵐將話題轉正，羅傑也換下了調侃的面容，歎口氣道:“所以，你家老爺子也覺得魔族的事兒不可能就這麽結束了?”

　　恩嵐點點頭道:“我覺得但凡有點眼光的人都不會認為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吧。有股勢力能夠打開靜寂之門，而我們對這股勢力一無所知。都不用考慮魔族，這件事本身就夠嚇人了……”

　　“可是，魔族如果真想入侵人間界，為什麽不來個突然襲擊，反而先派了一批炮灰來打前站?除了給人類準備的時間，似乎完全沒有好處。魔族大君總不會做這種傻事兒吧?”羅傑補充道。

　　“這種令人看不透的舉動才真正傷腦筋。”恩嵐歎道:“而更傷腦筋的是，在魔族隨時能夠大舉入侵的時候，彼得三世卻執意南侵，真不知道他的底氣在哪裡。不理清其中的彎彎繞繞，恐怕很難在之後的亂世中選對方向。這也是我爸不惜代價也要留下喬伊斯與艾琳諾的原因。”

　　恩嵐提到了“亂世”一詞，讓羅傑心中一顫。他想起來在靜寂之門的時候，佩克同樣向他提過這個詞。

　　當時他一笑而過，覺得以埃爾斯特帝國的實力，發動一場國戰完全無法形成亂世。現在想想，似乎佩克暗中有所指，只是他沒聽出來而已。

　　想到這裡，羅傑也將他與佩克的對話簡略向恩嵐複述了一遍。只是佩克也沒有透漏什麽有價值的消息，恩嵐聽起來仍舊是雲裡霧裡的。

　　“不過至少可以確認一點，早在國戰以前，佩克就聽到了些蛛絲馬跡。”恩嵐皺眉道:“如果佩克與教廷的關系確實很親密，那麽很可能教廷已經知道有人能夠打開靜寂之門了，而且即便是教廷也無法輕易阻止他們……”

　　“不知道佩克殺掉的兩個守護天使與靜寂之門有沒有關系……”羅傑嘟囔了一句。

　　“我們調查過了，應該沒什麽關系。”恩嵐搖頭道:“就我爸從故紙堆裡翻出來的資料看，兩個天使只不過是特意選擇在靜寂之門鎮壓聖物而已，畢竟靜寂之門有著非同尋常的象征意義，教廷恨不得把所有物件都搬過去鍍一層聖光……”

　　羅傑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你老爸也在塞爾城麽?”

　　恩嵐搖搖頭道:“他現在在帝都，我們用的是遠距通訊陣。”

　　“不怕被別人截獲你們的通信內容?”

　　“這套加密手段是第一次用，也是最後一次用。”恩嵐解釋道。

　　羅傑點點頭。修習過法陣學的他知道，如果加密手法高超並且密文數量足夠少，破譯的難度便直線上升。對於那種隻用過幾次便不再出現的密文，幾乎沒有被破譯的可能性。

　　“一套全新的加密系統就這麽被你們廢棄了，你真覺得喬伊斯跟艾琳諾有那麽大價值?”羅傑苦笑道。

　　“與他們相比，一套加密系統根本算不了什麽，我爸承擔得起。”恩嵐也苦笑了下，繼續說道:“我爸更擔心的是，他能不能承擔得起截留兩個魔族帶來的後果。”

　　聽到恩嵐這句話，羅傑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也是他最擔心的。

　　“所以，這件事就連你家老爺子都沒把握?那我們就把他們關在連牢房都算不上的地窖裡，豈不是太兒戲了?”羅傑無奈道。

　　“沒把握也要做！”恩嵐的語氣強硬了一些。他正色道:“相比較於可能來臨的亂世，這點險必須要冒！在太平年月，隨波逐流或許還能活得挺好。但是在亂世中，只有闖出一片天地才能生存下去！”

　　恩嵐的語氣很嚴肅，羅傑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道:“真有你說得這麽嚴重麽?神眷者再現，說明萬神殿回歸也不遙遠。魔族就算再強大，又能鬥得過萬神殿?”

　　“誰知道魔族是不是也找了後台?”

　　“又有什麽後台能與光明神對抗?”

　　“羅傑啊我的老朋友……我不只是在說你，也包括我在內，我們對力量一無所知！保持敬畏才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根本啊。”

　　羅傑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他旋轉著手中的酒杯，面露不虞:“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就說你家老爺子什麽時候能把這兩個魔族接走吧。你越說，我越覺得不敢留他們了……”

　　恩嵐搖搖頭，自嘲似的笑了下說道:“我家老爺子不會接走他們的……”

　　羅傑的手抖了下，他抬起眼睛，看著恩嵐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他媽的是在逗我麽?”

　　“不是。”恩嵐波瀾不驚地回答:“盡管我爸不會帶走他們，我會啊！”

　　羅傑有些不耐煩。“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他說道。

　　羅傑真有些心煩了，他不是個願意冒險搏前程的人。

　　“這不是玩笑。”恩嵐搖頭道:“你說，如果想將他們藏起來，藏到哪裡最安全?”

　　“我現在沒這個心情……”羅傑將酒杯頓在桌面上說:“你到底有什麽計劃，一五一十跟我講明白吧。”

　　羅傑的態度讓恩嵐吃了個癟。後者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腦袋上亂蓬蓬的金發，在心中抱怨了句羅傑的壞心情，這才將他的全部計劃說了出來。

　　原來，恩嵐全部重點都在軍部所謂的“紅龍行動”上。而這個紅龍行動，實際上就是軍部希望雷蒙德深入阿迪娜西南，進行敵後戰爭的計劃。

　　宴會後軍部跟雷蒙德與羅傑說的，實際上只能算是個“意向”，而真正的“紅龍行動”要更複雜一些。只是在雷蒙德還沒有表態讚同之前，軍部也不方便透露太多細節。

　　行動以“紅龍”命名，取義於民間傳說中最為貪財的紅龍。這一次在敵人後方進行襲擾作戰，隊伍需要大肆搜刮敵資以供己用，就如同紅龍使盡手段聚斂財富一般。同時也寓意此次作戰的隊伍精悍強橫，希望他們能夠像強大的紅龍一樣進出自由，殺破敵人的膽子。

　　紅龍計劃本就是一招可有可無的閑手，所以也談不上多高的密級。身為前任魔法部部長、直轄皇家魔法學院的老薩維德拉門生故吏遍天下，所以重新出山的老爺子想拿到這種資料簡直再輕易不過。

　　而本來這種水平的計劃也沒被老爺子放在眼中，他之所以多看了一眼，也只因為這個計劃關系到他那寶貝的、幾次差點死無葬身之地的獨子……

　　他不希望恩嵐再跟任何危險沾上邊，省得再為他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