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莉德的話讓羅傑有些詫異。現在正是雙方合作的關鍵時刻，難道她連表面上的友善也不願意維持了麽?

　　可是之前她為什麽又向恩嵐致歉，並且承諾以後俘虜都由紅龍團處置?

　　“林語女士，您的話，令人費解啊。”羅傑挑著眉毛回應了一句，同時轉頭向周圍看了看。不過他看到周圍人的目光如常，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便意識到了對方應該施展了自己沒有察覺的隔音魔法。

　　西格莉德輕笑了一下，回道:“戰爭雖然可以論‘對錯’，但是更看重‘敵我’。連恩閣下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我想羅傑你很明白。”

　　羅傑偏了偏頭，疑惑道:“所以，你說我是你們精靈的敵人，還是‘尤其’的那種?這會讓我們之間的合作更愉快麽?”

　　“不。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德魯伊搖頭道:“不管我說了什麽，都不會影響我們的合作。同樣，不管我說了什麽，也不會改變我們未來的敵對。我相信你有這個覺悟。”

　　羅傑攤攤手，沒追究德魯伊言語中的模棱兩可，只是笑道:“林語女士與我那導師待久了，竟然也學了他那話不說盡的壞毛病。”

　　西格莉德的回答沒有傳來，倒是雷蒙德的聲音在羅傑耳邊響起:“……該補充聖力了。”

　　羅傑點點頭，隨意連通了源海，用聖衍術將整個傭兵團包裹了起來。這個神術用的次數是如此之多，讓羅傑覺得他已經可以一邊打瞌睡一邊施展了。反正只是把精神體扔進源海，略略動動心神就可以了……

　　給眾人補充了一會兒能量，羅傑感覺耳邊有一陣極其輕微的蜂鳴，讓所有傳入他耳朵的聲音都有些扭曲。隨即他便聽西格莉德問道:“你可曾聽說過‘神之棄民’這個稱謂?”

　　收了聖力的羅傑用魔法觸須感受了一下，但卻仍舊沒有捕捉到德魯伊隔音術的魔法波動，於是隻好放棄了，將心思放在了談話上。

　　“神之棄民?我沒聽說過，我只知道《聖典》大言不慚地將人類稱為神之選民。不過我能猜到這個稱謂指代的是什麽。”羅傑回答道。

　　他從喬伊斯那裡聽了不少上古歷史，知道了殘存精靈臣服於光明神，卻又被遺棄的故事。雖然他對喬伊斯講述的歷史不完全相信，但是估計事實偏差不會太大。

　　“你用了‘大言不慚’這個詞。”西格莉德看著羅傑的眼神忽然有些異樣，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作為神之代言者，你稱《聖典》為大言不慚?”

　　“呃……”羅傑一時卡住了。因為有恃無恐而在佩克面前放肆慣了的他，下意識地將西格莉德也歸到佩克那類去了，所以態度上少了七八分對聖域的敬畏，卻多了很多針對那老東西的慍怒……

　　但是羅傑卻忘記了，這個樹精靈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人”。

　　“……作為一個能夠直接聆聽神之教誨的神眷者，任何假神之口的宣稱都是‘大言不慚’——即便《聖典》也是如此。”羅傑略略想了一下，很快便用神棍的方式將自己的話圓了回來。

　　西格莉德用墨綠色的眼眸使勁盯了羅傑一會兒，最終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只是搖搖頭，指了指羅傑，又指了指自己，輕聲說道:“你是神之寵兒，我等皆為神之棄民，立場天然對立。”

　　羅傑不以為然地說道:“那誰又知道呢?神意不可揣摩，或許某一天，神又重新眷顧於你們也未可知。到時候，說不定你們也會寫一本比《聖典》還大言不慚的惡心玩意，

就像你們總覺得自己是高等種族一樣。”　　“……”西格莉德愈發感覺羅傑這家夥對自己有很深的惡意。

　　沉默了一會兒，德魯伊終於又開口道:“羅傑，此戰若取得王庭生命樹枝杈，新月王庭便可將雨林推進百余公裡，西北直接壓迫倫爾托，正北逐步蠶食亞當斯侯爵領，足以牽製整個列希行省。你我之間，合則兩利，分則兩誤。我想，連恩閣下與你都是人類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應該能夠權衡利弊，做出正確的決定吧?”

　　道理羅傑當然都懂，不過他還是戲謔道:“所以，林語女士以大德魯伊之尊向人類低頭，是為了顧全大局嘍?”

　　“……”這又是一個讓西格莉德無法繼續下去的話題。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回道:“連恩閣下是我們合作的關鍵之一，我不想他……”

　　羅傑聞言，擺擺手打斷樹精靈的話:“林語女士，你想讓我去勸內森?那我只能說，你想岔了。內森不會在攻破巴斯城之前給你們找麻煩的——當然之後就不好說了。他那個人……”羅傑斟酌著語言，卻又想到了固執的席琳……

　　遲疑了會兒，他繼續說道:“他那個人……滿腦袋都是公義，應允了的事便不會反悔。更何況，他不會扔下紅龍團不管的。倒是我，看情形不對肯定要撒腿跑路的。所以，林語女士要是想賄賂內森，把財物直接給我更靠譜點。畢竟，雖然內森的戰力至關重要，我這個神眷者同樣不可或缺，對吧?”

　　“……”

　　德魯伊撤了隔音法陣，沒有再同羅傑說話。羅傑笑笑，轉頭向內森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後者腰懸長劍，走在隊伍的最前端，也看不見他的面色。

　　輕輕歎了一口氣，羅傑心中又浮現出那位來自晨風氏族的老德魯伊的身影。如果喬伊斯所敘述的歷史屬實的話，人類自從被創造出來便在與精靈為敵。無數年間，仇恨早已寫到了骨髓之中，以至於西格莉德當著內森的面將千余人類變成鐵棘藤的養料，竟然都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

　　這樣的合作關系，是沒有可能長久的……

　　“哎……”羅傑向身邊的蒙莉莎靠了靠，隨意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等拿下巴斯城，咱們倆離那些樹精靈遠點。否則哪天被埋了當花肥，他們還一臉稀松平常地說，人類不就應該被拿來當養料麽，那我們死得就太冤了。”

　　抱著長劍的蒙莉莎看看羅傑，再看看近在咫尺的西格莉德，又看回了羅傑，真是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滿臉的尷尬。

　　樹精靈兜帽蒙頭，步伐沒有絲毫凌亂，看起來已經適應了羅傑的言語挑釁……

　　而看著無動於衷的西格莉德，羅傑心中又將那個所謂的“王庭生命樹枝杈”的價值高估了幾分。他知道那是一件戰略層面上的物品，但是仍舊缺乏足夠的信息來評判它的作用。現在看一個聖域強者在自己的調笑下強忍怒氣的樣子，羅傑對這一行的信心更足了些——至少樹精靈在拿到枝杈之前，應該不會對紅龍團捅刀子……

　　“做到這個程度，恩嵐那家夥應該滿意了吧。我可不敢再繼續浪下去了……”羅傑想著。

　　說起來，他一直在挑釁西格莉德，除了因為佩克而遷怒，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恩嵐想試探樹精靈合作的誠意。依照老薩維德拉的預測，雨林會介入兩個帝國的戰爭，但應該不會介入太深，頂多會驅使紅龍團撕扯對方的防線，讓他們打下幾個阿迪娜的邊陲軍鎮。

　　然而突然介入的西格莉德卻讓恩嵐看到了更深入合作的機會。

　　不過按照樹精靈對人類的仇視程度，恩嵐把握不準對方合作的意願到底有多強。同時，法師們對那根“王庭生命樹枝杈”的重要程度也沒什麽概念。

　　考慮到突襲行動的隱秘性，他不能用遠距通訊陣詢問老爹，又不願意浪費一套全新的加密系統，所以考慮了半天，最後把羅傑給派了出去，讓他發揮流氓本色， 試探樹精靈到底會為了這次合作付出什麽代價，以便謀劃下一步行動。

　　只是差點被野蠻人大先知乾掉的羅傑現在變慫了許多，即便篤定對方看在佩克的面子上不會捏死自己，但還是沒膽量放手去敲詐點什麽。只是借著內森發怒的機會刺激了下西格莉德，勉強算交差了。

　　被恩嵐所謂的謀劃坑過一次之後，羅傑再也不相信那貨信誓旦旦的保證了。

　　“嘖嘖，我這是越活越回去了麽?當初敢罵大先知‘老變態’的……”羅傑很有自嘲精神的嘀咕了一句，回頭去找懸浮車隊了——恩嵐跟他的法師便在那裡。

　　……

　　巴斯城出現在視野范圍內的時候，羅傑才慢悠悠地從恩嵐那裡走出來，站到了雷蒙德的身邊。

　　傭兵團中沒誰像他這麽悠哉了，因為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位置以組成防禦陣。

　　不過羅傑看起來很悠閑，實際上他卻很緊張。他緊張的原因在於知道自己現在沒什麽事兒可做，畢竟他就是搬運再多的聖力，武士們無法吸收也沒用。可是沒事兒做的話，他心中的不安就會快速積累——這種臨戰的壓迫感讓他的精神緊繃，無論如何也放松不下來……

　　“呼！”羅傑猛地出了一口氣，轉頭問雷蒙德道:“一旦打不過，我們往哪邊跑?”

　　雷蒙德嘴角抖動了一下，忍住把神意刀拍在羅傑臉上的衝動，繼續勾連鬥氣來操控防禦陣。

　　“怎麽啦怎麽啦?未慮勝先慮敗嘛……”羅傑嘟囔著，然後將心神沉入源海，準備隨時以最快的速度施展聖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