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見到崔正山在備料時留了厚底,周州就知道他對這道菜的火候掌握應該是別有心得,不過這種做法還是太違背常識了。
油爆雙脆用料簡單,除去常見的幾種配菜外,主料就是豬肚和雞胗,南方也有用羊肚鴨胗的,但在魯菜中卻必須要用到豬雞雙脆。
這道菜難點不在配料、能比蔥燒海參影響更大、更具代表性,是因為豬肚和雞胗都是再平常也不過的食材,靠的是廚藝加成,卻不是依賴昂貴的材料。
可是要做好這道油爆雙脆可是極不簡單的,在舊時這道菜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被‘食客’們砸招牌的!
舊社會的飯館也一樣會看人下菜碟兒,勤行中就把客人分出了上下,有‘浮客’和‘食客’之分。
‘浮客’說的是那些愛擺譜、愛端架子其實還不懂吃的客人,這種可是飯店的財神爺啊,舊時跑堂的遇到這樣的客人,就會叫一聲‘貴客一位、桌上招呼著!’,負責伺候桌上的店夥計立刻就知道這是冤大頭到了。
對待這種客人,推薦菜品盡管往貴上招呼,回頭下了菜單後直接給二廚就好,反正差不多就成了,他們也吃不出好壞上下。
只有那些真正懂吃的客人勤行才會尊稱為‘食客’,舊時候跑堂的見到陌生的客人,會首先看對方的表情,遇到沉默不語四處掃量附近桌子的主兒,就會一面引路一面探底,問客人愛吃哪一口兒,酸的還是甜的?我們這裡可是有幾種招牌菜呢,要不要給您介紹介紹?
如果是在魯菜館子,真正內行的客人就會微微一笑,那你說說,你家的爆雙脆有幾分成色?做不好我可不給錢,還得掀桌子啊!
爆雙脆又分油爆和湯爆,都是魯菜中的代表作,只是點後者的客人居多。
這時跑堂的就會向桌上叫一聲‘食客一位,桌子上小心照應著!’。
桌子那邊一聽就明白了,會更加的小心謹慎,還得先去問後廚可有把握?那是真的緊張啊,遇到不好糊弄的內行食客,萬一菜做不好真要砸招牌的。
當然這說的是舊社會,現在都講究和諧穩定,不能因為人家一道菜沒做好就掀桌子,會被打的。
就因為這道油爆雙脆非常看重對刀功和火候的掌控,
刀功不到就會讓主廚對火候判斷失去準確度,過一分則不脆,少一分則不熟,就是治菜多年的大廚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會失手。
所以為了更易掌控,廚師要將豬肚和雞胗用麻布花刀‘開窗’,講究刀刀入底,卻不許斬斷,這就叫做留底,否則就成了油爆雙雜。
而且必須是留薄底,這樣才不容易失手啊,就算是一般的廚師也能做的八九不離十。上百年師傅傳徒弟可都是這樣教的,就連張周軒老爺子當年也是這樣教的崔正山,這就叫做‘實踐出真知’,天下的魯菜廚師都是這樣做的,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王道正宗。
可是崔正山為了勾火點材,卻偏偏要留出厚底來,固然是廚藝驚人、手法高妙,可在周州看來這就是偏離了正道,有點旁門左道的意思。
“沒錯,崔師傅的油爆雙脆確實讓大家非常認可,我也非常佩服你勾火點材的高明手法,可是爆雙脆留薄底,這是多少年的傳承,無數大師的經驗總結,崔師傅卻偏偏一反常法,這就必然是要出問題的。
說得難聽一些,這就是旁門左道,就是入了魔!
雖然大家都非常肯定這道菜,可這不過是因為崔師傅的實力太強,才會掩蓋了左道手法的瑕疵而已......”
周州笑道:“或許這就是天才們通常都會犯的錯誤吧?
師傅誇獎、師弟敬畏、身邊人更是個個讚你是驚才絕豔、天資卓絕...久而久之,天才們就習慣了走捷徑,而且每次還都能走通,都能得到別人的肯定,於是就不肯再多花費力氣去鑽研了。
我之所以說這道菜可以得99分,也只能得到99分,原因就在這裡,崔師傅你看我說的對嗎?”
“周師傅是說我留厚底的做法不夠正宗,是在走捷徑、耍小聰明?”
崔正山皺了皺眉,有些不太服氣地望著周州。
比起那些謹小慎微的廚師,他先是開創性地為食材留厚底,又以極其高明的‘勾火點材’讓這道油爆雙脆做到了‘脆中帶響、響中有脆’,自信已經是十分完美,周州卻一味的說什麽正宗、魔道的,你這是跟我開講武俠呢?
多少特級廚師、甚至是王海賓老爺子這樣的魯菜大師都對我如此肯定,偏偏你就能吃出問題來?
崔正山還真是不信了,周州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就算師傅再怎麽喜歡這小子他也不會給面子了。
“周神...周評審,我師兄做的油爆雙脆多好啊,你這次恐怕是說錯了吧?”
何武火就是個直脾氣,在他心目中師兄是和周州一樣厲害的大廚,一樣不容人置疑,而且這道油爆雙脆他剛才吃的時候足足咬了五六次舌頭啊,真是太好吃了,比師兄平時做的都好!
就連王老爺子剛才也跟著搶菜吃呢,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所以他認為周州這次恐怕是錯了,就算是他心目中的‘周神’’,他也一樣要反對!
張周軒老爺子卻是哈哈一笑:“小周你不用管我這個沒腦子的二弟子,繼續說下去。”
“我想說的是,現在兩位老爺子和各位評審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嗎?”
周州笑道:“頂級的美食就應該像頂級的音樂一樣,繞梁九日,令人無法割舍;剛才大家在品鑒的時候,也是爭先伸筷子,吃得停不下口來,可是現在呢?
各位還有沒有這種感覺?”
咦?
被周州這一提醒,眾人都是一皺眉。
對啊,剛才就感覺沒吃夠,甚至恨不得再來上幾盤才過癮,那脆響的迷人口感、那充盈滿口的菜香和濃鬱的鍋氣都令自己戀戀不舍。
可是這才多去多久啊,回想起剛才那道油爆雙脆似乎也就是那麽回事兒了,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非常迫切想要再吃上幾口的心情。
“為什麽?”
崔正山忽然愣住了,死死的盯著周州,大聲問道:“我已經把這道菜做到極致,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你快告訴我為什麽!”
為了讓這道可以代表魯菜巔峰廚藝的油爆雙脆達到完美,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嘗試,也是在不久前才想到了以‘留厚底’結合‘勾火點材’的高妙手法,今天連師傅和王老爺子都非常讚賞,他本來以為成功了。
可是周州的這句話卻像是一根芒刺,直接刺穿了美麗的肥皂泡。
他現在就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
“崔師傅,治大國如烹小鮮啊......”
周州搖頭道:“治大國如果舍棄了堂堂正正的手段, 就算能得利於一時,早晚國家還是會亂的。
烹小鮮的時候如果舍棄了正宗手法,用小聰明、用旁門手段,就算人人都誇獎這道菜非常美味,事後卻不會懷念它。
簡單來說,你的手法雖然高明,卻太偏激了,導致你在做這道油爆雙脆的時候鍋氣亂了......”
“鍋氣亂了......”
崔正山的眉毛緊緊皺起,臉漸漸漲的通紅,最後甚至狠狠抓住了自己的頭髮大聲吼道:“我不明白,我還是想不明白。”
“這樣的話,就讓我再來做一次油爆雙脆,或許崔師傅你就會明白了。”
周州用柔和的目光看了看他,輕輕挽起了袖子。
“麻煩後廚的各位師傅了,幫我再備一次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