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
這是聾啞村留給程德的第一印象。
踏入聾啞村,內心安靜、祥和。
與村外的世界,仿佛隔絕一般,涇渭分明。
“將軍,聾啞村由來已久。此地,多是聾啞人,但也有如我這般的特例,只不過極少。”羅茂看著聾啞村,面露喜色。
嗯?
程德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那軍師是怎麽學到一身才學的?莫非是靠手語嗎?”
羅茂笑了笑,才回道:“孔子作《手論》,墨子著《手經》,晉朝聾人神醫皇甫謐編《手話》,大宋聾人將軍楊信作《手言錄》,這些書在學生很小的時候,就是用來啟蒙的。加上耳濡目染下,長年累月,才學有所成。”
程德沉默了,他聽都沒聽過這些書,但看軍師的樣子,不像是假的。
終究,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而且,聾啞的處境對於孩童來說,增加了學習的成本,非常人難以想象。
“當然,給我啟蒙的先生是個能說能聽的人。要不然,用那些書作為啟蒙,或許還要多用幾年才能學有所成。”羅茂補充了一句。
程德感歎了一句,“軍師的才智,非一般人能比!若是他人,能在軍師這般年紀學有所成,也是鳳毛麟角。”
羅茂苦笑不已,“將軍謬讚了!”
“軍師你直接帶我去呂先生那裡,我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呂先生的才學有多高?”程德目露期盼。
“呂先生不會讓將軍失望的!”羅茂回了一句。
隨即,羅茂在前,引著程德與楊威來到了村中以西的一處緊閉的大木屋。
木屋簡陋,不加任何修飾。上面依稀可見刀斧的痕跡,切口整齊排序。
木屋長九丈,寬四丈五尺三寸,高一丈六尺四寸。
在木屋旁栽種著一片竹子,在竹子旁立著一塊有歲月痕的跡石碑。
碑文刻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雕刻的字剛勁有力,氣勢磅礴。
見此,程德心裡對這位呂先生的為人有了初步的判斷。
“勞煩將軍在此等候,學生去去就來!”羅茂丟下一句後,便匆匆叩開了那門進去了。
程德背著雙手,站在石碑前,看著這些竹子默然不語。
楊威落在程德身後幾步,目光銳利警惕地掃視四周。
時間在慢慢流逝。
半個時辰後。
“主公,這軍師去了這麽久,還不見回來,莫非這所謂的呂先生有意在刁難將軍?”楊威心中有幾分不忿。
程德面色平靜,“周公吐哺,劉玄德三顧茅廬,曹孟德倒履相迎,與他們相比,我不如也。但他們都尚且如此,何況我呢?此來,我們是為了請呂先生出山,當以誠為重。”
說完後,程德便盯著石碑看,身體紋絲不動。
楊威聽後若有所思,心道:讓主公如此對待,想必這呂先生是真有本事的吧!
又過去了兩個時辰。
夕陽西下。
天邊的晚霞,余暉灑在了木屋前。
看著那木屋緊閉的門,沒有一點動靜,程德有些失望。
“今日,恐怕呂先生不便見我們,楊威,我們離去,明日再來。”
“是,主公!”
夜來冷風起。
返回的路上。
“主公,這為呂先生今日都不見將軍,明日會現身一見嗎?軍師也沒出來。
” 程德聽了楊威的話,心中有些煩悶,“明日來了再說!”
第二日,天寒,狂風不止。
程德帶著楊威繼續來到了聾啞村。
身後不遠處暗中跟著張七九等三千人。
可是,終究,程德一行人依然悻悻而返。
第三日,天大寒。
臨行前,程德對楊威說道:“點齊五千人馬,隨我去聾啞村。若今日那位呂先生不出面,那麽,就將他綁回到濠州城。”
楊威聞言一愣。
隨即,他便聽到了一句,“不為我所用,他人亦不能用。”
大不了當豬養,頂多出點飼料。
至於殺他,程德沒這個想法,不說楊仲開的原因,就憑呂不用的本事,肯定也是讀書人頂尖的那茬。
殺了,就得罪讀書人了,不得人心,他才不做。
“屬下這就去!”楊威臉上有些激動。
終於,主公要動粗了。
哼,那位呂先生,真是給你臉了!
昨天他跟著主公,在門外吹了一天的冷風,身體哆嗦了一整天。
這筆帳,要好好地算一算。
對此,楊威期待著。
一炷香後。
程德帶著楊威等五千人來到了聾啞村。
這一次,程德沒有進村。
他就在村外等著。
自降身份拜訪你不來,那麽,這一次,我要你親自來見我。
“兩個時辰後,若是那位呂先生不出現,那麽,楊威,你就帶人去他家把他綁了。”程德面無表情。
楊威抖擻精神,“是,主公!”
“天地之大,沒了他呂不用,我還找不到其他人替代嗎?”程德冷笑道。
想起昨天和楊威在門外吹了一天的冷風,程德暗中記下了這一筆,將來有的是機會找回場子。
楊威幸災樂禍地看向呂不用屋子的方向,眸中露出幾分寒意。
兩個時辰後。
呂不用木屋裡。
“呂先生,這兩日如此待將軍,我怕——”羅茂面有憂慮。
“沒什麽好怕的!漢昭烈帝尚且三顧茅廬,他程德手裡不過才四城而已,若無我的幫助,難成大事。”呂不用盯著羅茂的嘴唇自信地說道。
羅茂聽後,心中更加擔憂了。
呂先生如此態度,恐怕為將來埋下禍患。
就在這時。
“不好了,呂先生,昨日來拜訪呂先生的那位程將軍,如今帶來了許多兵馬,正在村外聚集。看他們的樣子,恐怕來者不善!”一位侍者焦急地比劃手勢。
羅茂聞言直接站了起來,面露恐懼。
當看到呂不用依然安然自若的模樣,便開口道:“呂先生,這一次程將軍看來是真的來者不善了。若是先生再不出面,恐怕聾啞村不複存在!呂先生——難道你忍心看著這村子就這麽毀掉不成?”
看著羅茂鄭重無比的模樣,呂不用心中一個咯噔。
他漏算了一件事,就是這位程將軍的年齡。
如果單從這位程將軍做的一些事來看,確實很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年紀。
但事實上這位將軍是位年輕人。
年輕嘛?耐心總是不夠的。
也是容易衝動的。
念此,呂不用心中一個哆嗦,急忙起身,“快,去村外見程將軍!晚的話,就大禍臨頭了!”
羅茂望著呂不用有些焦急的模樣,心中一寒。
莫非先生算到了什麽?
沒多想,羅茂緊跟在後。
當呂不用與羅茂匆忙趕到村外的時候,正好看到楊威帶著人面色不善地準備進村。
於是,呂不用連忙躬身行禮,“程將軍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將軍恕罪。”
程德聞言轉頭盯著眼前白衣書生,目光充滿了審視,“你就是呂不用?”
嘶!
將軍直接稱呂先生名諱了,看將軍的神色,這回呂先生有麻煩了。
羅茂在一旁看著,頭皮發麻。
尤其是程德無意中瞟了他一眼。
更是苦笑不已。
這回,將軍真的發怒了。
呂不用昂著頭回道:“我就是呂不用。”
“來人,綁起來!”程德開口道。
呂不用一驚,看到程德不善的目光,心中一沉,“且慢!”
“你有何話要說?”程德盯著呂不用,目光幽幽。
“將軍若是想要謀得天下,必先拿下金陵,此乃王霸之基。”呂不用正色道。
程德不置可否,“我有一將名為馮國用,他已在我面前說過。”
呂不用目光一閃,接著道:“有了王霸之基後,將軍當練水軍,造船艦。在呂某眼中,天完徐壽輝軍將是將軍的最後敵人。擊敗了他,就可以趁勢一統南方。最後,再北驅胡虜,一統天下!”
程德聽著呂不用的一番言論,陷入了沉思。
水軍和艦隊,的確是需要弄的。
畢竟,難纏的敵人陳友諒可不是好對付的。
還有,這個呂不用在說到天完徐壽輝軍時,目光躲閃,分明有些隱瞞。
莫非他知道了將來最大的敵人會是陳友諒?
怎麽可能?
壓下心中的雜念,程德說道:“我看你說話一直在盯著我的嘴唇,你會唇語?”
“雕蟲小技,讓將軍見笑了!”呂不用笑著謙虛道。
“你會卜卦嗎?”程德目光死死地盯著呂不用。
呂不用感受到程德的氣壓突然變大,不禁苦笑道:“呂某略知一二,上不了台面。”
程德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很好,我剛好缺個主簿,你願意做嗎?”
呂不用點點頭:“呂不用見過主公!”
程德笑了。
吃硬不吃軟,何必呢?
本來準備給別駕官職的,奈何非得逼我。
這件事,沒玩,讓我在冷風吹了那麽久, 我也得讓你吹吹。
等今後找到劉伯溫或者李善長後……
不如,讓你吹吹海風好了。
將來,開辟海航,就派你第一個去好了。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程德心情大好。
呂不用看著程德變幻莫測的神色,心中一個寒顫。
他決定待會兒給自己卜一卦,安安心。
“你的手裡有一隻千人的船隊?”程德漫不經心地說道。
呂不用當即回道:“確實如此,躲藏在淮安路。”
嗯?躲藏?
“那先前糧食不是出海捕撈,而是在附近黃河捕撈?畢竟,淮安路的元軍他們不是瞎子。”
呂不用神色有幾分尷尬,“主公英明!不過,這隻千人船隊確實可以出海,且在水上作戰能力強。”
“不會是做的打家劫舍的買賣吧?”程德幽幽地說道。
“將軍——英明,不過,只針對元軍。”呂不用神色大囧。
程德點點頭:“這隻千人船隊,暫且按兵不動,等將來攻打淮安路時,或許可以作為一支奇兵。你聯系他們,派一些人過來,我想近日成立一支水軍,就由他們過來幫忙練著。”
“是,主公!”呂不用躬身道。
“既然如此,我們回濠州城吧!”
“遵令!”
途中。
呂不用給自己算了一卦,卻是個下下卦。
象曰:大雨傾地雪滿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帶水費盡力,事不遂心且耐煩。
呂不用苦笑不已,心道:或許,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