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一天晚上的表演結束之後,千河習慣性敲門向師傅弗雷恩詢問需要準備的服裝和道具,但他沒有聽到任何來自房間內的腳步聲與說話聲。
耐心等待了一會兒,耳中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千河忍不住破門而入,眼前的一幕讓他瞪大的眼睛不自覺的泛紅濕潤了起來。
弗雷恩與千河相處的一年裡,他從未表現出自己的疲憊與有心無力,臉上除了嚴厲就只剩下眼中的欣慰與嘴角的笑意,無時無刻都充滿著對魔術的熱情與教導的熱忱。
但此刻,弗雷恩仰面倚靠在牆壁上,嘴角掛著一抹猩紅,衣領上也不免點染上少許紅色的花朵。他的眼神不複先前表演結束時的深邃與神秘,而是疲憊與傷神。他的身旁則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與散落在地的藥片。
千河一邊向其他人呼喊,一邊小心謹慎的查看起弗雷恩的情況,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查,呼吸微弱、心力憔悴、精神枯竭……一切都隻說明了一個原因,“並非中毒,亦非被他人所傷,更像是……更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墜落在地的飛鳥……”
弗雷恩聽到了千河竭力掩飾的哽噎聲,艱難的轉動了眼球,對千河傳出放心、並無大礙的眼神,眼神裡緊接露出了釋然,便接著放松的睡了過去。
其他人聞訊趕來,隨同的還有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千河緩慢的將弗雷恩移動到擔架上,陪同著來到了預留的病房。
眾人走出房間,留下醫護人員進行檢查和診斷。
……
千河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待著,余光卻瞥到那些晨星馬戲團裡和師父弗雷恩一樣的老人,圍在一起用眼神進行著交流,千河強行止住了悲傷,走到他們的旁邊,“你們和師父,是不是瞞著我什麽?”
那四人分別是小醜、馴獸師兄弟和團長,外表看上去年齡與弗雷恩都是四十多。小醜還沒有卸妝,面具別在腰間,他的表演剛剛結束,透露著疑惑和審視的目光看著千河。馴獸師兄弟則來自一處偏遠的山村,憑借著兄弟的齊心與鞭子武魂,表演十分出色。最後的團長,大概是一名落魄貴族,十分在乎自己的外表,一年的時間裡,大家都知道團長非常摳門,但非常關心所有的人和動物。
四人對視了片刻,最終還是團長上前一步,將弗雷恩要求他們隱瞞的事實說了出來……
千河的臉上淚痕尚未乾透便再次滴落,“原來,弗雷恩師父一直患有重病,他每天都要服用提神鎮痛與透支身體的藥物來偽裝自己?那他為什麽不告訴我?”,說罷,像是明白了什麽,“原來是這樣嗎?怪不得一年前,弗雷恩老師力排眾議收我為徒,原來……他的時間不多了嗎?”千河的聲音不斷被抽泣聲打斷,第一次,淚水沾滿了少年的衣裳。
“對了,這個世界有魂師,我們可以去找治療系魂師!魂帝不行就找魂聖,魂聖不行就找魂鬥羅,魂鬥羅不行就去找封號鬥羅!”千河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拚命的掙扎,不願放棄。
“說話啊,你們不是我師父的同伴嗎!為什麽你們不去找治療系魂師?!”千河的理智在悲傷中不斷的被侵蝕,逐漸失去對情緒的控制。
這次開口的不是團長,而是小醜,“你以為我們沒有找過嗎?魂聖也做不到!而再往上,你以為就憑我們這些人,能見得到嗎?整個日月帝國,一共才多少魂鬥羅以上的魂師,更別說是治療系。”小醜臉上的妝被淚水帶去一部分,
已經花了。 “那我們去鬥羅大陸,他們的魂師實力那麽強大,一定可以找到魂鬥羅以上的治療系魂師,一定可以,我們取消明後兩天的表演,這就去購買船票,一定來得及。”千河不願放棄,他想起了原鬥羅大陸擁有更強的魂師實力。
“夠了!你以為我們不想嗎?我們從一年前,在巡演開始前就勸過弗雷恩了,你以為我們是那些追名逐利不顧同伴的人嗎?”團長看著愈發失去理智的千河,語氣有些寒冷。
不多時,他們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是一名醫護人員,“你們之中誰是千河?病人和他有話要說。”醫護人員四處看去,卻無人指出千河是誰。
千河逐漸止住了哭聲,舉起手,對著醫護人員說道,“我……我是千河”,並連忙用紙擦乾眼淚和鼻涕。
在醫護人員的帶領下,千河看見了躺在病床身穿寬松病號服的師父弗雷恩。
弗雷恩直起身來看向千河,在他眼周紅色和衣服打濕的地方停頓了少許,“你都知道了吧?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會告訴你,讓我猜猜,是……咳咳咳”還沒說完,一陣咳嗽就將他未說完的話重新打入了咽喉。
千河連忙將弗雷恩重新躺倒在床上,不讓他繼續開口說話。
“行了,怎麽說我也是個大魂師,身體素質可比普通人好的……”弗雷恩看著千河堅定的眼神,歎了口氣,“原來他們還真的什麽都說了啊……”
千河沒有開口說話,他正在等師父弗雷恩說出他堅持的理由,“這次巡演,對我們,對晨星真的很重要,可以等我們落幕以後嗎?等到那時,我一定會聽你的,安心養病。”
“師父,明天還是我和你一起,但後天的壓軸,讓我來吧……”千河的眼中帶著不容置疑,眼底深處充滿威嚴和高貴的淡金色光芒一閃而逝。
雖然只是一瞬,但弗雷恩超越同境界的精神力清晰的察覺到了千河的細微變化,也許,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弟子冰山一角隱藏下的龐然大物,他心裡這樣想,是啊,眼前的弟子,早就超過了作為師父的自己,作為老師,還有比這更好的收獲嗎?
“用弗雷恩和晨星的落幕,作為你的開幕嗎?千河,那你可要好好的把我教給你的一切,全都表現出來,不然,結束之後,我可不會聽你的安心養病……”弗雷恩的眼中帶著期待與欣慰,緩緩閉上了雙眼,漸漸的鼻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千河隱去了腳步聲,走出房門,將其緩緩帶上。
眾人還未離去,千河環視四周,卻發現團長的目光有些躲閃,千河隻以為他是泄露了弗雷恩讓他們保守的秘密,並未放在心上。
千河將右手舉過頭頂擺出一個手勢,輕而易舉的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緊接著,他用堅定的語氣訴說著一個事實,“明天的魔術表演,我的師父和我將正常演出”,停頓之後便是轉折,“但最後一天的壓軸,由我獨自出演。師父和團長已經同意了,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以向團長抗議。”
說完,千河轉身,沒有絲毫要解釋什麽的想法,隻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團長,不能這樣啊!他就才來了一年,憑什麽讓他獨自一人做壓軸表演?”說話的人,是晨星的一名資深成員,名叫熊毅剛,從千河加入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雞蛋裡挑骨頭的想法。他也正是排斥千河等人的代表之一。
“夠了,別說了,這是我和老弗一起做出的決定,我們何時出錯過?這種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我和老弗,心裡都有數。”團長板著臉,呵斥著質疑千河的熊毅剛。
翌日,月明星稀,燈光絢爛。
弗雷恩再三堅持要完成這一天的演出,助手自然還是弟子千河,演出前他並未像往常一樣閉目蓄勢,而是和千河進行了一番對話。
對話的內容雖然是詢問千河對明日的獨自演出是否有信心,但在千河的印象裡,弗雷恩最有自信心的,除了自身以外便是自己的弟子。
演出順利結束,弗雷恩再次詢問了明日的演出,這無疑是加深了千河心中的疑惑,一時間,天空中的月亮被烏雲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
“那麽,弗雷恩為什麽會一直詢問著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呢?難道是……”似乎是察覺陰影已經悄然降臨,留給千河掙扎的空間越發稀少,但他仍然可以逃出去,代價僅僅只是弗雷恩托付了半生心血的晨星。
“原來,我的行蹤已經被聖靈教知曉了嗎……”千河走回房間,心裡卻已經提防起晨星裡的其他人,“難道是熊毅剛?他一直和我不和,想要找我的麻煩……但如果真的是他,為什麽不稍加掩飾?是將計就計,還是另有其人?”
……
相隔不遠的房間裡, 團長正卑微的跪在地面上,低著頭朝向眼前渾身被黑霧籠罩在內的人。
“你做的很好,聖教的懸賞在明晚確認了試驗體196號的身份後就會給你,到時候你也就不用繼續守著這個垃圾一樣的馬戲團,重回貴族行列,所以抬起頭,笑一笑好嗎?”那人影的笑聲像是玻璃般刺耳,“好了,這裡已經被封鎖了,沒有人聽得到,放寬心吧,你只需要確保,千河,不要臨時跑掉,否則,你會知道欺騙聖教的下場是什麽樣……”
在一陣肆意的笑聲中,被黑霧籠罩的人影,向著窗口飄散而去,在一陣風中消失了蹤影。
團長抬起頭,眼中是掙扎與憤怒,“對不起,弗雷恩,相比於你的弟子,我更想你好好活著。只有你活著,我們的晨星才能走得更遠……對不起……”他右手重重的錘了一下地面,雖然疼痛,但他並未皺眉。
弗雷恩此時正坐在書桌前,看著那照片裡不過二十左右的五人,魔術師弗雷恩,馴獸師兄弟林豹、林虎,小醜約翰以及團長玉天雷,這便是晨星最初的團隊,五人本無交集,但二十多年的相處,五人已勝似兄弟。
“那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團長?我知道相比於錢,你更在乎晨星,那是什麽讓你不得不出賣屬於晨星的一份子而做出這種事情?”閃電劈過,昏暗的室內瞬間明亮,照亮了他那蒼白與充滿困惑的面孔。“那麽,你發現了嗎?你會怎麽做呢,我的弟子?……”
雨滴自天穹落下,愈發不可收拾,弗雷恩的自言自語,被掩蓋在了雨水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