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原來的背並不駝,反而像是貼在一面無形的牆壁上似的,筆直如劍身。
兄弟倆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淪落大街,饑餓驅使他們乞討、偷竊、行騙……
在某些特別艱苦的日子裡,為了活命,兄弟倆甚至跪在死屍邊上像野獸一樣,啃食屍體,如果不這樣,那下一個天明,餓死的可能就是他們。
有一天,他們被堵在了巷子裡。
對方是這一片街區的老鼠頭子,背靠著某個小傭兵團,是壓在兩兄弟頭上的烏雲,他們在夾縫裡生存,躲了好長一段時間,這一次終於躲不掉了。
來的人其實不多,包括頭領在內共5個人,並排站開剛好能肩挨著肩,將巷子堵得嚴嚴實實。
老鼠們同樣營養不良,並不比他們好多少,只是……兄弟兩年紀太小了。
以“這兩小比崽子我見了好多回了,也不上供,特麽的,今天咱就幫這兄弟倆長長記性!”作為開頭,由“行了!留他們一條命,下次再打!”作為結尾,弟弟疼得動彈不得,哥哥則被打得奄奄一息。
哪怕死,他也要將脆弱得多的兄弟護在身下。
他們一開始其實是上供了的,除了食物,他們上交了所有偷來的錢幣,交到了那個從頭至尾都在說他們[不上供]的人的手上,在這種情況下,兄弟倆乾脆也不上交了,乾脆都換成了吃的,統統塞進了乾癟的肚子裡。
挨打之後,哥哥僥幸撿回了一條命,但是背上的傷再也好不了了,隨著年紀的增長,凸起越來越明顯,他成了個駝背,因為總是低著頭,臉也越來越是陰險凶惡。
弟弟在他的保護下,倒是依舊長相清秀,就跟弟弟的名字[雪羽]一樣,用水往臉上一潑,英氣盡顯。
在某一次洗臉的過程中,一個貴婦做出了收養雪羽的決定,至於哥哥……他的背太難看了,臉也有些可怕。
雪羽不肯走,哥哥朝貴婦露出了諂媚的笑容,將不懂事的弟弟拖到了一邊,告訴他,如果你不去,咱們兩兄弟都得餓死,都要被人欺負,如果你去了,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你還能給我丟點吃的出來。
然後雪羽去了,但是這如此簡陋的理由,僅僅只能抵消因為年幼無知而產生的小小疑惑,疑惑隨著雪羽的年紀增長而漸漸膨脹,理由卻再也變不出其它的花樣,於是弟弟的心中漸漸釀出了愧疚,愧疚越來越深,釀了二十年,變成了苦酒,微微靠近,就被苦得睜不開眼睛,苦得淚流滿面。
哥哥身苦,每次看到那越來越駝的脊背,這苦就滲進了雪羽的心裡。
哥哥越來越凶狠,他成立了自己的傭兵團,可是依舊十分的艱難,每日盡是忙著對付那些欺負過他們的老鼠,還有老鼠身後的小傭兵團。
雪羽也學了一身的本事,長弓、弩箭、劍術、馬術、刺殺……樣樣精通。雪羽找到哥哥,說要不我來幫你吧,得到的回答卻是,“你有這樣的本事,還是去黑熊吧,我這要是不行了,你還能救救我,千萬別兩兄弟一起被人端了!”
最終,雪羽再次被幾乎同樣的理由勸住了,去了黑熊。
幾年之後,哥哥滅了那幫老鼠,滅了老鼠背後的小傭兵團,又憑著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的勁頭,吞並了好幾個中小型傭兵團,成為了王城黑夜中的幾個大佬之一,也有了一個不太好聽的綽號,山背
而雪羽漸漸地,實力也已經在傭兵團裡數一數二,越來越深得黑熊的器重,
漸漸地,成為了除毒鉤以外,黑熊最為看重的人 兩人形同父子,黑熊每次戰鬥之後,都會摟著他的肩膀,談談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黑熊的情誼雪羽能感覺到是真的,對方真的將他看成了接班人。
因為對方的信任,雪羽很開心,但每日偷飲苦酒的他,總會下意識的猜想,黑熊掛在脖子上的那條神器項鏈野性,是否可以讓他的兄長,在任何需要的時間段擺脫駝背的壓抑,以另一種威武的形態出現?
或許變成巨大的野獸,哥哥能挺直腰板,就算仍有缺陷,也會弱化為無形。
這個念頭被他釀進了苦酒,仿若陪伴了他二十多年。
可黑熊還沒老,他等不及了。
山背也心動了,經過短暫的發酵,這個心願變成了一種凌駕於絕大多事物之上的偏執。
他們向來只在暗中聯系,沒人知道他們是親兄弟,這些年來兄弟倆互為對方的暗中利刃,這使得他們想要達成目的簡直輕而易舉,方案早已籌劃了許多種,只需要等待一個機會,野性甚至只是這個大計劃中的一個小添頭。
然後,機會來了
在和那個新秀商會雙峰的戰爭中,黑熊下身重傷,雙峰的實力遠超他們和雇主的預估,雙峰竟然真的持有神器,而且有很多!過程中狼人還追來了,兩個傭兵團都被狼人追散
幸存下來的人一直跑,直至狼人陸陸續續吃飽、停下,直至看見包圍洛龍谷的連綿山脈,直至天空的太陽隱沒於西邊的地平線之下,才敢找地方停下來休息
山林中,黑熊身邊只剩下雪羽幾個人了,而且黑熊的情況不是很好,黑熊熊化之前會把自己攜帶的聖光石交給親信保管,因為熊化的時候聖光石的外殼會被破壞,會浪費掉
但親信沒想過除教皇外,還有人能把黑熊傷成這樣,他們手裡的聖光石都用來救對自己重要的人了
如果不能盡快獲得至少一枚聖光石,黑熊很可能撐不到抵達王城的那天,並且在那之前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黑熊的情況
然而黑熊並不知道,這次夜宿城一行,來的並不止黑熊傭兵團一家,黑熊傭兵團的一舉一動,雪羽這些年來幾乎都是延時轉播給哥哥的,這次也不例外
在雪羽的幫助下,山背獨身接近了黑熊的休息地,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靠著雪羽的多番掩護,也才在黑熊其他親信的監視中放過來一個人
這天晚上,雪羽支開黑熊的其他親信,創造了一個和黑熊獨處的機會
他們交談的過程中,突然破空聲響,一枚黑色的鐵箭從角落射過來,距離很近,不過黑熊仍然拖著殘破的身體勉強躲了過去,畢竟是黑熊傭兵團的領袖,夜黑中最強大的人類,一枚陰險的弩箭並不能耐他如何
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明矢易躲,暗劍難防,黑熊尚未想清楚是怎麽回事,前力用盡,臂膀便被人抓住往前拉去,心裡就是一涼。
這是真的涼。
雪羽藏於臂中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腔,黑熊不愧實力強大,肌肉在那瞬間收緊,湊巧讓匕刃偏離了少許,並未直接刺中心臟……可肉體上的傷卻遠不及心靈上的傷,刺入體內的利刃來自何處他心知肚明。
他對雪羽是如此的器重與信任!
震驚、重傷以及雪羽的鉗製讓黑熊無法躲開哥哥從後背刺來的長劍,利劍穿胸而過,黑熊口吐鮮血,也不去看身後的偷襲者,而是盯著雪羽那雙冰冷卻並不如何純粹的眼睛,他疼得臉頰抽搐,嘴唇顫動,沒有說一句話,雙目中的悲哀與失望讓雪羽心悸莫名。
忍受著劇烈的疼痛,黑熊激活血沸,並往野性裡灌注元力,綠色的光帶瞬間從脖頸間溢出,伴隨著肌肉骨骼被撕扯的絞痛,糾纏著脖頸蔓延全身,綠光的速度很快,過不上兩秒,他就會化成巨熊,發出痛徹心扉的嘶吼,吼叫著將襲擊者和叛徒拍成肉糜!
可兩秒過去了,他的視角並不是變高,而是天旋地轉,頸間一絲絲冰涼,綠光泯滅、絞痛平息,雪羽早有防備,一劍斬首
黑熊的頭落到地上,嘴角牽扯,像是想笑卻笑不出,眼睛盯著雪羽
黑熊死了,留下了什麽只有雪羽知道
這邊的動靜不止驚動了黑熊的其他親信手下,還招來了如附骨之疽的狼人
原本按照計劃,得到野性後熊化的山背,配合雪羽,能輕易將趕過來的黑熊其他親信乾掉,然後雪羽會將髒水統統潑給另一個傭兵團,他已經安排好了,橙皮會把應該走漏的消息走漏出去的,所以這次來的人,一定會很多
雪羽成功栽贓後,會以順位第一的身份、實力掌控局勢,然後再慢慢除去黑熊傭兵團裡的某些聰明人,為山背最終將黑熊消化掉做好準備,吃掉最大的黑熊,其他的傭兵團也跑不掉,離他們掀翻教會的那天,越來越近
可現在狼人來了,黑熊其他的親信看見這邊的情況了,但有些追過來和兄弟兩搏命,有些逃
狼人越來越近,兄弟兩先是被黑熊的死忠親信纏住,再被狼人纏住
最終,只有化身為熊的山背成功突圍
雪羽不知道的是,熊背依舊略有凸起,身體上的缺陷並不能依靠變形來掩蓋,心靈上的缺陷也不能依靠謊言或是其他什麽東西來填補
……
橙皮一夜風流,結果回來的時候被人埋伏了,對方人數不少,實力強大,別說他只是山背傭兵團的一個小頭目,就是讓他現在的老大雪羽來,也得認栽。而且既然是針對他來的,對方就不可能會做出讓他有能力反抗的布置,在行蹤暴露的時候,這場伏擊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唯一讓橙皮不解的是,自己的行動路線怎麽會被人精準把握?
直到被人摁倒在地,橙皮卻也還是不如何害怕,這些人雖然沒帶徽記,但是在這個區域動手的人,除了青蜂,還會有誰?
橙皮被蒙了眼,帶進了某個地窖,被捆在了椅子上,那樣的姿勢,讓他不禁在心裡發出時來運轉的感歎。
當遮蓋視線的黑布被摘下時,眼前出現的人證明了他的猜測。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說話的人坐在一張椅子上,額骨高聳,眉毛濃密粗硬,在眉心部幾乎相連,尾部上揚,眼睛凸出,鼻梁起節……這不是那暴躁善變的青蜂還能是誰?
若不是這種惡劣的品性,青蜂也不會帶出一個風評如此差的團夥。
椅子兩旁站了好幾個人,都是一些熟面孔,兩個傭兵團之間其實和沒少打交道,青蜂掏出懷表看了看,又道,“給你十分鍾的時間。”
這種場面一般是手下問話,但團長大人居然親自上手。
橙皮忙賠笑道,“青鋒老大,咱們是自己人啊,我是線人——”
“抓的就是線人,”青蜂也朝他笑笑,“你還有9分半,在這段時間內你說的東西不能打動我的話,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下場。”
青蜂雖然在笑,但是雙眼透出的狠辣卻猶如實質,橙皮咽了咽口水,完全想不明白對方這是要幹嘛?如果他將事情說出來了,那就徹底斷了自己的前途,他不相信作為同盟,青峰會對他怎樣。
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慘叫聲吼得粉碎。
青蜂受不了他的沉默,親手削掉了他的一截手指, “說出來,以後你就是我的人,誰也不能把你怎麽樣,而且也許我還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去別的地方發展,或者我也能給予你別人承諾你的一切,包括昨晚上的禮物。”
……
當他的第二隻手指被摁在桌子上時,他將自己知道的都抖了出來。
雙峰真的有好幾把神器
黑熊和雙峰都散了
山背半數人馬已經離開
等等,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遍。
“嗯,很好,”青蜂朝他笑了笑,轉頭對手下的一名副團長說道,“趕緊的,讓內線報一下山背現在的情況,確認一下我們的新朋友說的是不是真的。”
等待期間,他們和橙皮有說有笑的聊了一會,當然了,橙皮隻敢說,不敢笑,他依然被人捆著,手指也沒能止血,腦子裡更是一團亂麻。
很快,橙皮的說辭都被證明是真話,青蜂對手下各個副團長下命令,讓他們立即去做好準備,留下幾個人掩人耳目,其他人馬上集合開拔
青鋒早就對王城萬年不變的格局不滿,現在簡直是天賜良機,最難搞的黑熊已經完了,剩下的,都是垃圾
部下們都出去準備了,屋子裡只剩下了青蜂和他的線人,青蜂突然一拍自己額骨高聳的腦門,面向橙皮恍然大悟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讓你知道我線人的身份了。”
“……”橙皮悚然一驚,雙眼瞪大,“你,你要反悔??”
“對啊,”青峰笑呵呵的走向了他,“你能怎麽辦呢?又有誰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