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下。”楊文玉抬起手行了一禮,卻想起林中漆黑,別人其實看不見,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小人,左衛前軍第一營趙順。”那中年漢子應該也在黑暗中行了一禮,楊文玉聽見了手臂揮動的風聲。
“趙隊正可是有什麽指教?”
“情勢危急,小人就不在上官前說那些虛話,”趙順道,“五郎說上官要帶兄弟們殺回去,助城外的兄弟結五千人的大陣?”
“不錯。”
“恕小人直言,”趙順道,“此事怕是極難。”
楊文玉剛想說話,張五卻先說了:“錢主事有所不知,趙隊正從軍二十年,不只是隊正,還是左衛的馬軍教頭,大營被衝破後,趙隊正領著馬軍在各處支援,如今城外形勢他最了解。”
左衛是禁軍十六衛之首,能入左衛已經是很難,要做教頭就更不容易了,楊文玉思索了一下:“我怎麽記得左衛的馬軍教頭是姓孫呢?”
“孫校尉年紀大了,這兩年只是掛了教頭的名號,馬軍實際都是趙隊正在操練。”黑暗之中,楊文玉聽出了張五語氣中的如釋重負。
楊文玉有點哭笑不得,心中倒也佩服張五的謹慎,這個時候居然還要試探他:“既然趙隊正了解城外形勢,那是最好不過了,我剛才在高處看了,如今城外大營已被衝散,只剩兩個營寨還算完整。不如先請趙隊正說下城外形勢?”
“昨日巳時,秦軍用霹靂炮攻營,”趙順頓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蔡將軍當場殉國。”
“英靈常在。”眾人叉手於頂行禮。
趙順接著道:“霹靂炮在寨牆上開了十個口子,我禁軍和河西邊軍的府兵倒能勉強守住,幽州和晉陽的勤王府兵被秦軍衝散,我大營左翼全部陷落,後軍見勢不妙,布半月陣接應諸軍退入城中。中軍的右衛宋校尉和晁校尉,還有右驍衛的盧校尉和花校尉,沒來得及撤退就被秦軍包圍,隻好原地固守。秦軍一時無法攻破宋校尉等人的營寨,然後……可能是兩軍混戰,無法用霹靂炮,所以圍而不攻,隻撿其他人少的營寨衝殺。”
趙順用手在地上劃了兩下,想想天黑別人也看不清,又道:“如今只能靠嘴說了,宋校尉他們的營寨離城牆有千步,中間隔著秦軍,秦軍離城牆有五百步。宋校尉和盧校尉的營寨隔了兩百步。我們要把城外兄弟連成一片,就得先衝破這五百步內的秦軍,再趕走兩營之間的秦軍,再守住這兩百步一刻鍾的時間,才能讓兩營的兄弟匯合。如果我們都是馬軍,穿透這五百步的秦軍不是問題,可惜我們現在只有兩匹馬,還是錢主事長途跋涉騎來的,怕是沒有馬力衝鋒了。就算我們能衝破這五百步的秦軍,殺到裡面怕是也折損不小,就憑著四五百人,這兩百步一正一反,一步上只有一個人……秦國的馬軍一衝就沒了。”
眾人都默然不語,楊文玉笑道:“如果我們襲營,宋校尉他們倒也不會在那裡乾等著,不過即便如此,敵軍還是勢大,所以……只能智取了。”
趙順道:“我們這些老粗就會聽號令打仗,要用計,那只能勞煩上官了。”
楊文玉問道:“咱們現在的人手裡可有會說秦國官話的?”
“我這有幾個河西的邊軍,五丈原上退下來的,之前是斥候,會說秦國官話。”一個隊正說道。
等楊文玉說完計策,黑暗之中,眾人還是能想象到其他人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楊文玉又道:“不瞞諸位,
我是一定要想辦法進城的,這是在下的一點私心,但是諸位不一樣,你們沒必要隨我一起把命押上。諸位,還有諸位的手下如果要走,我這裡還有些盤纏……” 趙順突然說道:“這計策怕是只有五成的機會。”他沉默了一下:“不過也夠了,現在外面都是秦軍和胡人,就算逃出去,怕走不了幾日也是被人捕殺。與其這樣,我還是隨錢主事搏一把。”
趙順開了頭,剩下的人也都紛紛表示同意。
楊文玉點點頭:“多謝諸位,多謝趙隊正。”他拿出一個口袋:“這裡有幾十兩銀子,勞煩哪位去問一下那邊的兄弟,如果有人要走,便讓他們拿去分了。”趙順道:“錢主事,您把錢收起來吧,我們大隋軍中沒有孬種,不必問了。”
“還是問問吧,”楊文玉道,“過會都得靠兄弟們心志堅定才行,萬一有誰勉強,到時候露出馬腳,就連累所有人了。”
秦軍的馬隊和斥候在樹林的邊緣遊弋,時不時的就有一兩個被黑暗吞噬。 秦兵們也能猜到是隋軍在偷襲,但是深夜的混戰中,大家都只能盡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失蹤的人也沒有人會去關心。
子時快要過去,戰場上的廝殺聲漸漸停止,樹林裡的隋軍們也準備妥當。
楊無忌悄聲問楊文玉:“三叔,我記得爹跟我說過,偷襲最好是在寅時,那時候人都睡的死,我們為什麽要醜時偷襲。”
“別人想不到的那才叫偷襲,”楊文玉道,“現在秦軍就在城下,圍著的是我大隋的精銳,他們敢不防備?只怕那個時候他們正準備偷襲我們的營寨。”
“那為什麽是醜時?”
“我也不知道,”楊文玉道,“賭一把吧。”
“不知道?賭一把?”楊無忌有點著急,“三叔,你這到底靠不靠譜啊?”
“我覺著靠譜,”楊文玉道,“就是有點不著調。”他笑了笑:“無忌,過會跟緊我,你剛才馬槊用的不錯,廝殺的時候可得看好我的後背。”
楊無忌得意的笑了:“三叔你放心,怎麽說我爹也是……”楊文玉伸出手指,“噓”了一聲。楊無忌會意,便不說話了,心裡卻不禁回想起剛才一下削去一個秦軍斥候的腦袋的場景。
趙順跑了過來:“錢主事,都準備好了。”說完,又衝楊無忌點了點頭。楊無忌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父親常對他說,軍中其實不看官階,都是憑本事說話,沒本事的人,就算是管輜重的輔兵都不會拿正眼瞧你。如今左衛的馬軍教頭都能特地跟他點頭示意,這就說明了大家已經承認了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