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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二百一十七 黑聖女與白惡魔
  熾熱的火焰穿過聖殿,那些自以為投降就有活路的嘩變者還未來得及在打開大門後哀求上一句,便被一擁而入的聖佑軍給亂刀剁成了肉餡。聚集在大廳裡的上百人試圖逃離,有的奔向中殿盡頭的大門,有的衝到支離破碎的長凳下躲避。但逃脫是不可能的,那些獰笑的魔鬼無處不在。在人群絕望逃離的過程中,火盆、燈和蠟燭都被掀翻在地。火焰不斷侵蝕著牆壁,在一系列的打擊下,全能之主的雕像開始猛烈搖晃,無數燃燒的黑色碎片自雕像上剝離後掉落下來。

  “放下屠刀,離開這裡!”老神父張開雙臂,試圖庇護傷員和平民,但侵略者充耳不聞。

  他們享受著待宰羔羊恐懼的呼喊,並揚起武器,以驚人的速度開啟了殺戮的盛宴。轉瞬之間,鮮血濺滿了牆壁,戰吼和撕心裂肺的慘叫淹沒了利刃切割肉體的悶響。

  保羅神父自祭壇之上取下了釘錘,那東西曾是聖徒伯納生前使用的武器。老神父不知道在場究竟有多少魔鬼,但他知道現在自己必須和他們以死相搏,於是他朝著最近的模糊輪廓猛撲過去。

  “以全能之父的名義,在此懲戒爾等!”他怒吼著高舉沉重的戰錘狠狠地朝那魔鬼砸去。伴隨著鋼鐵碰撞飛濺的火花,鮮血自魔鬼的顱骨上噴湧而出。氣喘籲籲的老神父抬起頭,還沉浸在破戒殺人的震撼中。他看到一片片火焰撕裂著聖殿,饑渴地吞噬著大廳中的一切,信眾、傷員、長凳與那些旗幟,無一幸免。此時魔鬼們看到了他,紛紛將武器對準了他。雖然老神父清楚的知道自己絕不會是正規士兵的對手,但此時此刻自身的性命早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眼前這些邪惡的人形畜牲要為它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為此,他發起了絕望衝鋒。

  “滾出去!”他大聲咆哮著:“你們這群魔鬼!休想再褻瀆全能天父腳下的伊甸!”

  那些穩據上風的魔鬼們像是被他的幽默逗樂了。他們不急著殺他,反而紛紛避開他的釘錘,讓他眼睜睜看著他們是如何屠宰祂的羔羊。保羅神父像個瘋瘋癲癲的牧童在驅趕狼群一樣,奮力揮舞著釘錘,可惜他太老了,動作也太遲鈍了,有所防備的敵人只是輕輕閃身便躲過了他的全力揮擊。他只能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定格在永恆的痛苦瞬間,被鮮血與淚水浸透,被寒冷與黑暗拖回地獄之中。保羅神父痛哭不已,他嘴裡念叨著那些陳詞濫調的禱詞,麻木地揮舞著釘錘。但此時同為全能之主信徒的聖佑軍們早已不願想起任何教條與箴言,老神父眼中的憐憫與絕望更是激怒了他們。一個聖佑軍端起火盆裡燃燒的鯨油,將那烈火無情地潑在他身上。刹那間,油料已裹住神父的皮膚和頭髮,長袍被烈焰點燃,把他變成了一個活體火炬。內心熊熊燃燒的憤怒在極度的痛苦面前被熄滅了,他開始奔跑,然後滿地打滾。即使已經神智不清,他的四肢依然在自我保護的本能下動彈,帶著他穿過大廳,通向洞開的大門。他感到小腿的肌肉已經脫落,臉上的皮膚也在無法熄滅的無情烈焰中開始剝落。他守護了一輩子的聖殿在他身後燃燒著,但現在的他除了解脫之外別無他念,而單單這一點就難以達成。

  他不知道自己燃燒了多久,但他還能依稀聽到那些恐懼的尖叫,看到閃耀的燈火。被困於生死之間的喜悅與痛苦交錯之感浸透了他的軀體,那是一種超乎想象,湮滅理智的痛苦。直到最後,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個渴望的念頭在驅使著他:睡覺、睡覺,

什麽也不想知道:隻想休息、安寧,最好永遠不要醒來。唉,多麽不公平的世界啊,被奪走一切的人仍然不得解脫,飽嘗苦難的人還要繼續受折磨。他的心已經麻木,力氣如漸熄的火焰般微弱,為什麽全能之主還不願給予他解脫?他的靈魂已經僵死,神志徹底迷失,為什麽這個時候還要求他虔信神愛世人?不,他現在隻想睡覺,像牲口一般渾渾噩噩,忘卻一切,什麽也不要想。  但他聽見了讚美詩,它好陌生,好像他從未聽到過它。當有人開始唱“在天上的父”時,他的嘴巴也不知不覺地張開了,和合唱隊一聲唱著。接下來,多聲部合唱迸發出排山倒海的氣勢,讓他的心都開始震顫。這特殊的巨流激蕩著他的身體,讓他能淚流滿面地站起身來,以便能隨著這“讚美全父”的合唱聲,離全能之主的天國更近一步。那些正在燒殺搶掠的魔鬼被他不屈的身姿震撼,紛紛停了下來。他們愣住了,趁此機會一些傷員和殘兵紛紛退回偏廳,並堵住了房門。保羅神父癡癡地向前走,他感覺那股憑空湧出的力量正在消逝,所有的一切:此時此刻他心中的各種感情;他在禮拜上、齋戒時聽到的各種話語;對暴力的厭惡;對故土的憂慮;對羔羊的憐憫;對信仰的終極夢想——頓時都匯集到一起。

  “我寬恕愚者。予你們解脫。”他倒了下去,最後的遺言宛若天啟。那是一首詠歎調、進行曲、驕傲的凱歌、哀悼的悲歌。和所有庸碌無為了大半輩子的神職人員一樣,保羅神父也沒料到自己在某天能像個夢遊者一般在偶然降臨的神明的指引下完成什麽偉業。他——一個天真得讓人覺得可憐的老古板在死前打心眼裡感到高興,因為魔鬼為他的犧牲驚駭,這讓許多本該死去的人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懷著一種小人物的小小虛榮心,想在天國竭力顯耀這項微不足道的成就,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在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終於理解了救贖的真諦。

  ……

  在混沌的火光中,愛麗絲望向不遠處的街壘,勉強能看到上面的黑影。守軍早已不見蹤影,街壘前只有一堆手無寸鐵的平民屍體。愛麗絲招呼布魯諾上前看看,後者不情願地照做了。盡管火光搖曳,但布魯諾還是看清了那夥人。與他想的一樣,那是塞連人的部隊,數量有上百人,他們既未揚起旗幟,也未結陣推進,更未統一製服,不過他們身上的裝備倒是十分精良。

  “我們得穿過去,向撤退的守軍求助。”愛麗絲說。

  “不行!”布魯諾一把拽住了愛麗絲了胳膊,“你還是趕緊逃吧。那幫塞連人雖然名義上是我們的盟友,但聽說他們比強盜還凶殘。現在只有我一人,你又是個…咳,他們會殺了我,然後把你剝光衣服帶走,賣給販奴人。”

  “你以為逃跑就安全了?”愛麗絲急得跺腳,“現在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

  她說得對,律法早已在戰爭中崩壞,那些曾閃爍著人性光芒的秩序被武力至上的叢林法則取代。而孔代許下的承諾讓任何暴行和惡意都無需付出代價。

  布魯諾搖了搖頭。擅自離隊,通敵,這罪名一旦成立足夠他喝一壺的。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指望愛麗絲能安全逃走?

  “跟我來。”愛麗絲趁他不備,抽身便向那夥人跑去。布魯諾咬咬牙,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走近一些,愛麗絲才注意到那些人手持火把和提燈,正從他們死去的聖佑軍盟友身上搜刮財物,齊和幾個女人已被五花大綁放在了馬車上,她一見到愛麗絲,便嗚嗚著掙扎起來。那些塞連人面色陰沉、不苟言笑,亮出武器警戒著四周,身上的胸甲和皮坎肩繪有特定的標志,以示其效忠於哪一位領主將官。愛麗絲怕得要命,但她還是一邊祈禱一邊走了上來。

  那群塞連人一見到她,明顯大驚失色。他們沒想到獵物會主動送上門,她的出現把他們一時震懵了。這一刻甚為關鍵,得抓住機會。

  他們之中一定少不了軍官,愛麗絲想著,放慢腳步。雖然她對塞連人知之甚少,但只要是軍隊,就總會有一套指揮體系。

  全能之父,保佑我吧…她深吸了一口氣。此時布魯諾拎著矛跟了上來,他似乎很驚訝。

  “讚美全能天父,原來你們在這!”愛麗絲對這群人大喊,“我萬分需要你們的幫助。”

  塞連兵團只是直愣愣地盯著她。

  “有強盜!”愛麗絲說,“他們正在三條街開外的地方搶劫我們的教堂,殺得實在慘不忍睹!我跟神父說我曾在這附近見過一隊訓練有素的戰士,但沒人相信。拜托了,你們可得出手搭救啊。”

  他們仍傻瞪著她。怎麽形容呢,有點像隻溜進狼穴裡討食吃的兔子…她想。良久後,這群人總算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轉身面向站在中央的軍官。他是個滿臉胡須的高個子,臉上有一道明顯的刀疤。

  “你是說,有強盜?”那人應了一句,語氣空洞。

  愛麗絲鼓起勇氣,無視了躺在車廂裡嗚咽的女人,向那人走近,大塊頭布魯諾默默無語地捏著矛,沒有跟上。人群見狀紛紛退開,他們面露不善,蓬頭垢面,已有許久沒擦臉或剃須了。不過,在火把的映照下,他們的武器鋥亮如新,身上的胸甲也打磨得寒光可鑒,映出她的人影。

  她定睛一瞧,胸甲上映出的那個人長得高挑大氣,與愛麗絲自身的形象十分不符。此女飄揚的頭髮絲毫不亂,襤褸的修女裙被一襲鍍金華服所取代,開裂的指甲經過了精心修剪,脖子上更是多出了一串閃耀著聖潔光芒的項鏈。她雙手合十,朝那夥人的頭領走去。

  “修女。”那人說,“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不,”愛麗絲應道,“你們不是自己想的那種人。”

  在火光之中,那群士兵將她團團圍住,正用饑渴難耐的目光注視著她。她打了個激靈,渾身寒毛直立。她的確是入了狼穴,可體內的炙熱鞭策她行動,鼓勵她壯膽。

  軍官翕動嘴唇,似是要下令。愛麗絲當機立斷,搶先插話道:“你叫什麽?”

  “弗蘭克。”那人扭頭看了看手下。“至於怎麽處置你,還待稍後定奪。巴澤爾,拿下這個——”

  “為了抹去過去的劣跡,”愛麗絲高聲道,“你會怎麽做,弗蘭克?”

  他回頭望了她一眼,半張臉被火把照亮。

  “假如有選擇,你肯不肯放棄殺生,轉而保護他人?”愛麗絲問,“假如能重頭來過,你肯不肯就此擺手,轉而拯救他人?在我們談話的當口,無辜的人們死到臨頭了,而你可以阻止那些強盜。”

  “算了吧,孩子。”他的藍眼睛看似毫無生氣。“我們不能改變過去。”

  “我能改變你們的未來!”

  “我是你們的敵人。”

  “沒錯,但誰又規定敵人必須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我想雇傭你們,這樣你們就有機會衣錦還鄉了。跟我走吧,教堂裡有金製的器皿和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你可以拿走它們。不需要搶劫,不需要背負罪惡,我會還你們一個全新的人生,而第一步就是不殺生、多救人。”

  弗蘭克輕蔑地哼了一聲,陰影把他的臉襯得很不真切,宛如一張素描。“教會的人也許諾過我們能一夜暴富,但那些渣滓辜負了我們。”

  “聽啊,”愛麗絲哀求道:“聽聽那些叫聲。”

  淒慘的呼救聲從她身後的廢墟裡傳來,久久縈繞在人們心頭,命懸一線的男男女女都在扯嗓尖叫。

  “你們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當個好人,帶著謝禮回家。”愛麗絲小聲說:“如果你們去救人,我會拿出教堂裡所有的珍寶作為酬謝。我以個人信譽和全能之主的名義起誓,我會保證你們過上富有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們可以拋棄所有罪名,以英雄的身份榮歸故裡。”

  弗蘭克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此人就如頑石般執迷不悟、毫不動搖。她可以想見這樣的結果,於是心一沉,肆虐於經絡間的火焰漸漸熄滅,她的恐懼陡然升級。我在做什麽蠢事?簡直是瘋了!

  弗蘭克再度移開目光,她清楚自己沒能感化他。他厲聲命令手下將她生擒活捉。

  可是無人行動。愛麗絲的話只是衝著他說的,並沒有顧及其他士兵,但他們早已高舉著火把湊了過來,一臉的坦誠,早前的邪念已所剩無幾。他們聽到遠處的喊聲,突然搖身一變,瞪大了眼睛,渴望有所作為。一些士兵撥弄起製服,撫摸著胸前的護身符,還有些人低頭看了看手中染血的武器,面露難色。

  “你們這幫傻*真想按她說的辦?”弗蘭克有些惱火。

  一個戴著眼罩的年輕男人點了點頭。“我不介意錢是誰給的。”他喃喃道,“反正都是殺人,有錢拿就行。”

  “我們就是為了賺更多錢才來的!”弗蘭克怒吼道:“把這幾個小妞賣了,再隨便拿點什麽,我們就能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你們就這麽想找人打一仗,然後趕緊把自己的小命送掉?”

  “所以呢?我們把她們賣掉,拿著到手的錢買塊地,或者弄幾頭牲口,之後安安心心過踏實日子。這很好,我承認,但我沒法想象自己要一輩子忍受那種…不安。”一個禿頂男人指了指愛麗絲,“她是個修女,頭兒,把她賣掉是要下地獄的。”

  “我們已經幹了那麽多破事,現在你倒擔心起自己會下地獄了,嗯?”

  “我以前救過一個孩子的命,”一個站位靠後的老兵說,“之後的好幾周我都飄飄然的,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在酒館裡大家都向我敬酒,還有人送我東西。”

  “所以呢?你們願意替敵人出頭,去對抗我們的盟友?”弗蘭克說完,全場一片寂靜,愛麗絲只能聽見刺耳的哀嚎。

  “我早就看那幫混蛋不順眼了。”戴眼罩的年輕男人掂了掂手中的劍,“你們不想去就算了,反正我想多撈一筆。”

  看有人帶頭,其余士兵也有了反應。近半數人迅速停下手上的動作,跟在眼罩男人身後。愛麗絲轉過身,將緊扣的雙手置於身前。那些決定出戰的士兵舉著火把,齊聲唱著戰歌,搖曳的火光照亮了布魯諾。他滿臉訝異地為隊伍讓出路來,而後猶豫片刻,有模有樣地呼喝一聲,高舉著長矛,加入到隊伍中去。

  現在只剩下愛麗絲,弗蘭克和另外幾十個被眼前狀況驚呆的塞連人。弗蘭克抱著雙臂,重重地歎了一聲。“一群沒腦子的蠢貨,個個都活不了大歲數。”

  他嗤之以鼻,細細地審視著愛麗絲,一陣惶恐突然襲過她的心頭。就在剛才,他們準備把她賣掉,或許還有更壞的打算;現在,半數人已經不見,弗蘭克的神情變得更加暴戾,盡管如此,他也沒動她一根毫毛。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問。

  “見習修女愛麗絲。”

  “那麽,全能之主的小仆人,”他咬牙切齒地說,“我希望你能信守諾言,不然我會親手挖出你的心臟。好了,夥計們,放那些女人走,我們去看看,別讓那些蠢貨白白送了命。”

  弗蘭克和滯留的士兵解開了束縛女囚的繩子,去往濃煙滾滾的聖伯納教堂。愛麗絲獨自站在黑暗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其中不帶絲毫熱量,她已將其用盡了。雖然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但她感到極度勞累,渾身乏力得就像一口乾癟的水袋。她走向馬車,重重往上一靠,最後才坐到地上。

  天穹仍然被滾滾濃煙籠罩,遠處的哀嚎怒喝在廢墟裡反覆回蕩。他們能擊退敵人嗎?人數夠不夠?她不確定聖佑軍的規模。

  算了,不想了。愛麗絲緊閉雙眼,默默祈禱,心想自己去了也是毫無作用,只會添亂。隨後,她攙著渾身帶傷的齊慢慢往回走。從遠處飄來的廝殺聲和將死者的悲鳴衝擊著她的耳膜,她在胸前勾出一道寄托希望的祈禱符。

  (祝各位觀眾老爺新年快樂,雖然這拜年多少有點晚了…在新的一年,祝願各位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最近幾天飯局不斷,所以更新又被拖了拖,在此給大家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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