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
午時。
延平縣南郊,谷河岸邊。
平日裡的荒郊野外,今天卻是人山人海,站滿了延平縣的男女老少。
因為,午時三刻一到,裘鎮農將在這裡人頭落地!
老百姓們都想親眼看一看,這個為禍鄉裡,害人無數的惡霸,是如何走完他的人生的。
人群之中,已經有人提前準備了鑼鼓炮竹,只等行刑完畢,便要敲鑼打鼓,燃放炮竹,好好慶祝。
此刻已經接近行刑時間,斷頭台早已準備妥當,諸位官員也已紛紛落座。
這一次,刑部確實派了一位提點禦史過來。
提點禦史也叫提刑官,主要負責審查各地重案、要案及冤案。
只不過,讓眾人意外的是,這位提點禦史是既乾脆又低調,剛一見面便表明自己的來意,強調他只是前來監督本案,不會提任何意見,更不會做任何決定。
因此,在接下來的時間內,這位提點禦史完全是一個旁觀者的模樣,只是象征性地查看了案情資料,以及所有批文而已。
除此之外,他深居簡出,似乎盡量避免與當地官員接觸,司馬信請了他好幾回,均是遭到婉拒。
於是,司馬信等人漸漸明白了人家的高明之處。
是啊,裘鎮農的背後,吏部侍郎可是始終存在的。
不管這位提點禦史做出任何決定,都會讓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代表的會不會是吏部侍郎的意思?
然而,此案又偏偏是聖上欽點的案子,聖上的意思,顯然是不希望此案受到干擾。
所以,他這位提點禦史當得並不容易,既不能忤逆聖上的意思,又需要盡量不得罪吏部侍郎。
因此,來這裡當個啞巴看客,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看來,聖都來的官員果然都是人精。
不過,既然看懂了人家的意思,那這口大鍋,司馬信和蔡金自然也不會背,最後便全都退還給了縣令宋知禮。
此時的宋知禮哪還有心思去管裘霸天的死活,一心想要快點兒找回兒子女兒的他,當即做出決定,將行刑日子訂為今天。
對此決定,各級官員非但沒有意見,反而都很支持,因為不管是誰,都想盡快結束這場煎熬。
午時三刻即將到來,五名死刑犯已經驗明正身,被帶上斷頭台。
除了罪魁禍首裘鎮農外,還有參與當年潘家滅門案的蒯鵬、裘賓,以及另外兩名身背多起命案的裘霸天手下。
至於裘霸天的其他同夥,也都根據不同的犯罪性質進行了相應的判決。
不過,那個殺了愛蓮的潘文定,還有殺了魏家三小姐的魏夫人賽娜,卻因為分屬不同案子,暫時尚未進行審判。
縣衙那麽多事,也是先顧不上他們了。
斷頭台距離觀眾們稍稍有些遠,誰也看不清楚裘鎮農此刻到底是一副怎樣表情。
只是遠遠看到,當他被架上斷頭台時,雙腳幾乎是懸空的,幸虧劊子手力氣夠大。
很快,最後的準備完畢。
宋知禮拿著死刑令牌,先是看了看諸位官員,心下不免一陣唏噓。
沒想到最後丟這個死刑牌的,反而是在場官階最小的自己!
宋知禮把眼一閉,心裡想到,好吧,事已至此,無法回頭。
既然無法回頭,那就辦吧!
於是,他驀然睜眼,將令牌丟了出去。
令牌落地,追魂炮瞬間炸響。
劊子手揮刀向下,
人頭應聲落地…… “好!”
“好啊!!!”
“喔喔……”
人群瞬間沸騰,鑼鼓震天,鞭炮齊鳴,老百姓們群情激奮,載歌載舞,歡天喜地。
期間,還有大批深受裘霸天毒害的被害者們,面向諸位官員自發地遠遠跪下,一面叩首磕頭,一面高聲呼喊著“宋青天”……
……
兩個時辰後。
死刑後續事宜全部處理完畢。
這位刑部的提典獄使,也是非常識趣的請辭,說自己公務繁忙,必須得盡快回去複命。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他是想要盡快離開是非之地,當即將其恭送出城,這才返回縣衙。
可是,才剛進衙門,司馬信與蔡金便赫然變了臉色。
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進內堂說話,司馬信便急不可耐地掏出一封信,幾乎是摔到了宋知禮的臉上。
“你好好看看吧!這下滿意了吧?”司馬信冷冷喝道,“早就跟你說過,崔嘯天不是裘霸天,你惹不起的!”
宋知禮自然知道情況不妙,當即哆哆嗦嗦地打開信,但見裡面竟然是刺史大人親筆寫的加急密信!
信的內容只有五個字:“速放崔嘯天!!!”
字數越少,越更加說明事態的嚴重性。
“這……這……”宋知禮捧著這封密信,雙腿癱軟,不知所措。
陳厚祿急忙趁勢看了一眼,待看清楚那五個大字之後,亦是嚇得不輕。
刺史是州府最大的官,連他都親自發話,那這崔嘯天……自然是不可能不放!
“現在美了吧?”蔡金背著手訓斥,“我可告訴你,你千萬別跟我們玩兒文字遊戲,讓你放崔嘯天,伱就隻放他一個。
“他的兒子,他的手下,一個也不能少,全都放了!”
“唉,遇上你這樣的混人縣令,也算是倒了八輩子霉,”司馬信雙手掐腰,不停埋怨,“我殺了崔嘯天那麽多人,還不知道回頭怎麽交代呢!
“事先說好,我可不管,這誤會我必須全都推你身上,你自己承擔吧,哼!”
“二位……二位大人……”終於,陳厚祿聽不下去了,央求道,“宋縣令他,畢竟被人綁了孩子,求你們幫他說句話,求個情吧!
“我們……我們這也是迫不得已,也是……也是一時糊塗啊……”
這一次,陳厚祿竟然沒有任何推脫,用了“我們”這兩個字。
而接下來,他更是噗咚一聲,給兩位大官跪了下去。
“我求求你們了,宋縣令他救兒心切,之前有得罪二位大人的地方,我們……我們賠不是了……”
“哎呀!你跪個什麽勁兒?”蔡金擺手示意,“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刺史大人的信你們也看到了,趕緊去放人吧!”
“是是是……”陳厚祿趕緊起身,點頭哈腰,“我們這就去,這就去放人!”
說著, 他趕緊拉拽宋知禮,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放人。
然而,他拉了兩下,卻發現宋知禮沒有動。
嗯?
陳厚祿趕忙看向宋知禮,竟是驀地吃了一驚,因為他發現此刻的宋知禮,好像變了個人!
但見宋知禮滿臉通紅,雙拳緊握,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
“喂,”蔡金瞪著宋知禮催促,“你還愣著作甚?快去放人啊!”
然而,宋知禮渾然不覺,竟如行屍走肉一般轉了個身,面向兩位大官。
“你……”司馬信和蔡金全都一愣,不知這縣令是中了風,還是中了邪。
“蒼天呐……”突然,宋知禮雙目圓睜,瞪如銅鈴,滿腔悲憤地哀歎道,“玄道有雲: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本官……本官想要看看,道是在天,還是在人啊!?哈哈哈哈……”
下一秒,宋知禮仰天狂笑,笑得至狂至癲,仿佛整個縣衙大廳都昏暗無光,卷起獵獵罡風。
“哈哈哈哈……”
宋知禮猙獰狂笑,眼淚卻簌簌迎空垂落。他的臉是扭曲的,眼淚卻是閃亮的……
司馬信和蔡金不但看傻,而且還看得有點發毛。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孱弱文官,竟能笑出如此強大的氣場,笑得如此邪異癲狂!
“他……”蔡金喃喃言道,“莫不是真的瘋了吧!?”
“哈哈哈哈……二位大人,”終於,宋知禮收住狂笑,腦袋怪異地歪著,眼神辣狠凶戾地說道,“崔嘯天……我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