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海的不辭而別，把陳錦石氣壞了，口頭承認的退款也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顧民生想得開些，接到工業局局長林大海的電話時客客氣氣。

　　林大海在電話裡說教子無方，小海辜負了建材廠前輩們的諄諄教導，要換家單位上班。

　　顧民生強忍住內心翻滾的情緒，對著電話誇了幾句林小海，說此子前途無量，建材廠平台太小，希望他在新單位充分發揮自己才能。

　　末了，林大海問顧民生有什麽困難。

　　顧民生想了想，對林大海說，“小海把帕薩特開走了，這幾天廠裡要用車，局長能不能安排人把車子送到建材廠來”。

　　林大海的回答倒乾脆，“一輛帕薩特而已，你安排個會開車的到工業局來開”。

　　就這樣，林小海在慶州建材廠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

　　當前是1997年春天，建材廠已經從年前的垂死掙扎中覓得一線生機，全力保供江城建築公司水泥需求。

　　在大學學弟離開慶州建材廠一個月後，一份水泥樣品檢測報告寄到廠裡。

　　林立恆拆開信件，看到裡面的檢測結果，隨後向廠部領導作了匯報。

　　目前建材廠水泥安定性差的主要原因是海鷹山石灰石品味較低，低標號水泥還湊合，高標號水泥投放到市場與競爭對手一比就被拉開差距，這也是拿不到進滬許可證的關鍵因素。

　　要想提升產品競爭力，擴大市場，就必須提高礦山原料品質。

　　顧民生在桌上攤開一張省域地圖，在慶州建材的地方畫了個點，接著畫了一個圈，“在全市范圍內找新礦山”。

　　接著，他向市建材局作了專題匯報。

　　田局長正為建材廠一千多號人的去留憂心忡忡，聽聞廠子還可以搶救一下，當即同意不妨一試，心道在自己任內不能讓職工們下崗。

　　隨即，建材局從省裡聘請了一支勘查小隊，幫著建材廠尋找新礦山。

　　從四月份開始，勘查小隊摸遍慶州市境內大大小小山頭，一份份勘查結果送到顧民生的桌上。

　　到了六月份，顧民生終於等到了他心儀的勘查數據，大喜，馬上召集廠部班子開會。

　　大家輪流傳閱這份報告，沐東飛對鈣含量、矽含量、鎂含量及酸鹼性等多方面進行點評，直呼“該石灰石品味上佳”。

　　再看這份數據的來源，李柏舟笑道，“這次還是要小林出馬”。

　　顧民生又看了一遍山頭名稱，“李主席所言甚是”。

　　安排廠辦秘書急尋林立恆來開會。

　　杜卉找遍辦公樓，卻沒見到林立恆的身影。

　　此刻的林立恆，正在圖書室。

　　圖書室外，停著廠裡的桑塔納轎車，楊園坐在駕駛室裡閉目養神。

　　圖書室內，覃茹丹看著林立恆，依依不舍，“林科長，謝謝你來送我”。

　　林立恆頷首微笑，“朋友一場，不用客氣”。

　　覃茹丹心潮澎湃，感覺深埋心底的話就要噴薄而出，“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林立恆輕輕一嗅，“古龍”。

　　覃茹丹被他逗得滿臉通紅，嗔道，“你這人，平時正正經經的，冷不丁不正經一下，很不習慣”。

　　林立恆笑道，“看得見的未來我都在建材廠，隨時歡迎覃大小姐回娘家”。

　　覃茹丹臉更紅了，低聲說，“我還沒嫁人呢，哪有娘家”。

　　倆人沉默片刻，相識以來的場景如電影片段般從腦中閃過，

有過心動，有過試探，但彼此都沒真正跨出第一步。　　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林立恆幫覃茹丹拎起桌上的一捆書，“時間不早了，走吧”。

　　覃茹丹慢吞吞跟在後面，小聲問道，“以後我想你了怎麽辦?”

　　林立恆腳步不停留，回了句，“來日方長”。

　　楊園跳下車，接過林立恆手裡的書，放到後備箱裡。

　　覃茹丹坐進後座，雙眸裡蕩漾著一泓淚花，來建材廠實習一年多時間，結果最舍不得居然是眼前這個男人。

　　林立恆囑咐楊園把覃茹丹安全送到家。

　　楊園發動車子，覃茹丹無語凝噎，伸出手來揮了揮，艱難吐出兩個字，“再見！”

　　林立恆目送桑塔納開出廠區，不遠處杜卉拚命向他揮手喊道，“林科長！”

　　林立恆走近，杜卉氣喘籲籲說道，“快，顧廠長叫你去開會！”

　　“什麽事這麽急”，林立恆念叨一句，快步向辦公樓走去。

　　到了辦公樓一樓，他被趙姝截住了。

　　趙姝面若冰霜，冷冷問道，“人送走了?”

　　林立恆一頭霧水，這丫頭又犯什麽毛病了，“覃茹丹?剛剛楊園開車送她走了，你要去送行嗎?”

　　趙姝瞬間臉上春暖花開，笑意四濺，“哈哈，走了好！”

　　說著她拿著一串鑰匙在林立恆眼前晃蕩，“以後圖書室歸我管，你要看書記得找我喲！”

　　說完趙姝一路雀躍著上了二樓。

　　林立恆搖頭苦笑，這丫頭，天生的沒心沒肺。

　　到了三樓會議室，顧民生熱情招呼他坐下。

　　林立恆心裡咯噔一下，早上碰面顧民生僅僅是尋常點個頭，現在這般客氣，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樣子又給自己準備了什麽硬骨頭。

　　沐東飛把勘查報告遞到他眼前，“看看這個”。

　　林立恆上下一掃，松了口氣，“這石灰石品味真好！”

　　李柏舟提醒他，再看看是哪個山上的石頭?

　　林立恆掃到下面的山頭名稱，剛剛松下的一口氣又倒吸回去。

　　霍家山！

　　選中霍家山，接著通過行政力量搞動遷，讓霍家山村全體村民搬家，遠離故土，再經過幾十年霍家山一點點被掏空、被炸平。

　　林立恆瞬間明白廠裡急招自己開會的原因，這哪是一塊硬骨頭，簡直是一杯毒藥。

　　他吞咽一口口水，抬頭看著顧民生，“顧廠長，這事能不能讓別人乾?”

　　李柏舟搶著回答，“小林，這事你乾最合適，向來拆遷是最難的，你的土生土長的霍家山人，作動員、談賠償，你最合適”。

　　這次林立恆真退縮了，“李主席，山裡人鄉土情節很重，你讓我搞技術、跑市場都行，讓我做老鄉的思想工作，怕是不成”。

　　顧民生看出他真的犯怵，不像前面幾次遇事一往直前，於是跟李柏舟對了一下眼神，“李主席，小林真的有困難，就不要勉強了，廠裡成立一個動遷辦，讓市裡成立一個協調組，盡快跟玉門鎮和霍家山村談拆遷的事”。

　　會議當場確定了動遷辦成員，沒有林立恆。

　　林立恆如坐針氈，仿佛自己是個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