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寺後山。

破舊古老的廟宇門前，佝僂的老者身披褐色僧袍，手持念珠，盤膝坐在地上。

他的嘴中不停的誦念的經文，低沉的聲音隨著寒風飄向遠方。

旁邊的小沙彌臉色煞白的站在老者身後，消瘦的身軀微微顫抖。

前山寺廟中的喊殺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肅殺的氣氛，哪怕是隔著數裡，也讓人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哎~~”

一聲歎息響起，老天師來到了枯木大師身旁。

“你為什麽要來?”

枯木大師停下了誦經，輕聲說道。

“你為什麽不走?”老天師神色複雜的看著枯木大師。

“老衲走不了！”枯木大師望著前山的那一片宮宇樓閣。

金色的屋頂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著璀璨的光華。

那是萬福寺，也不是萬福寺。

千年前，萬福寺只是一座擁有三五名和尚的小廟，百年前萬福寺內梵音渺渺，鍾鳴磬音飄揚。而現在萬福寺變得華麗莊嚴，但卻唯獨缺了幾分佛性。

他一直覺得萬福寺變了，變得不再是以前的萬福寺了。

可是不管它是不是萬福寺，那都是他的歸宿。

“離開這裡，一了百了！”老天師低聲說道。

“就算老衲在這裡，也是一了百了！”枯木大師扭頭看向老天師，蒼老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慈和的笑容。

“何必呢?”

老天師的神色變得更加複雜。

“心有執念，世有長情。”枯木大師說道。

“我以為你能看透！”老天師道。

“我終究還是人，不是佛！”枯木大師道。

他神色認真的看著老天師，“你不應該來的。”

老天師苦澀的笑起，“哎，我不得不來！”

“也是！”枯木大師點點頭，似乎是明白老天師為何不得不來。

“既然來了，那就開始吧！”

“我們已經三十年沒有交過手了，呵呵，老衲可不會相讓！”

老天師深吸一口氣，“請！”

寒風蕭瑟，萬物凋零，正如此刻兩人的心一般。

……

萬福寺門前。

秦威佇立在原地，雙眸微閉。

耳邊充斥著喊殺聲和慘叫聲。

來到這個世界後，殺戮似乎一直伴隨在他身邊。

從京都開始，到現在的萬福寺，雖然他從未動手殺過人，但是死在他面前的人卻是數以千計。

他似乎已經習慣這種慘叫和血腥，面對這一切，一顆安靜的心竟毫無波動。

“哎~人總是會變的，本王也會！”

秦威睜開雙眸，看著那灑滿鮮血的青石地面和那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屍體，輕輕呢喃道。

“殿下！”

這時，王安來到了秦威面前。

“什麽事?”

“那個先天武者的身份查到了！”王安的聲音有些低沉。

秦威看著他，問道:“來自京都?”

王安一怔，“殿下已經知道了！”

“只是猜測而已。”秦威面色平靜的說道:“是兩大王府，還是東宮?”

“東宮！”王安低下頭。

東宮！

秦威心中不由得暗歎一聲。

比起東宮，他更希望是兩大王府。

因為對兩大王府他可以無所顧忌，可是對東宮，他卻要顧忌三分。

太子要死了！

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能動東宮的。

不只是現在，就算是太子死後，短時間內他也不能動東宮。

人死為大！

太子死後，東宮落寞，若是他動了東宮，那多少顯得有些不講人情。

當然，他在意的不是人情，而是璃皇的態度。

“為什麽要告訴本王?”秦威問道。

王安渾身一顫，“老奴不敢欺瞞殿下！”

“其實你也可以不說，不是嗎?”

“老奴只是想要為殿下效力！”王安依然低著頭。

其實此事他應該先向皇城稟報，再由皇城內決定要不要告訴秦威。

可現在他卻先稟報給秦威了。

“辛苦你了，王公公！”秦威嘴角微翹。

“老奴不辛苦！”

“以後多教教小順子！”秦威又道。

旁邊的小順子微愣，疑惑的看著秦威。

王安神色微動，眼眸間綻放出一抹精芒，“老奴明白，老奴一定會好好調教這小子。”

小順子呐呐的看著他王安。

幹嘛要調教我?

秦威微微頷首，再次望向萬福寺內。

王安朝著小順子咧嘴一笑，爾後神色一正，又問道:“殿下，此事要不要向皇城稟報?”

“你沒有稟報?”秦威微微詫異。

“老奴為殿下辦事，自然要聽從殿下吩咐。”王安道。

秦威若有所思，“不用稟報了，也省的讓皇爺爺生氣。”

東宮要刺殺他，這種事就算是告到璃皇面前，璃皇估計也不會深究，最多也就是斥責或者稍微責罰而已。

這樣的責罰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不稟報。

“小順子！”秦威喚道。

“喏！”小順子連忙應道。

“以後王公公就是你乾爹！”秦威吩咐道。

“啊！”小順子愣住了。

“不行嗎?”秦威看著他。

“行，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小順子低頭道。

“老奴謝殿下體恤！”王安再次朝著小順子咧嘴一笑，躬身拜道。

王安將東宮事情先稟報給秦威，代表著他對秦威的忠誠。

而讓小順子給王安當乾兒子，是秦威對王安的認可。

一代天子一代臣，只要秦威還在，小順子的地位自然無需多說。

有了這層乾爹乾兒子的關系，不管以後王安如何，小順子都要念這份情。

……

寒風冷，群山凋零.

只要人活著就會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因為自己，或是因為別人。

先天武者也好，和尚道人也罷，都不過是這世上的一葉扁舟。

當大勢滾滾如潮時，皆要隨波逐流。

老天師和枯木大師終究還是無法超脫。

他們改變不了大勢，只能任由大勢驅使。

兩人是數十年的老友，但這一刻卻要刀劍相向。

那滿是滄桑的眼眸間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那兩道佝僂的身軀接連碰撞，一道道沉悶的響聲攜帶著厚重的威勢席卷周圍。

“哈哈哈~~老東西，你真是越老越不行了！”

枯木大師大笑道。

只見他渾身沐浴在金光之內，兩隻乾癟的手掌如同沉重的巨錘一般不停的轟擊著。

每一次轟擊都讓老天師後退一步。

“老夫只是不想讓你敗的太慘而已。”

老天師眼眸錚亮。

凌虛步踏空而行，枯瘦的手掌在虛空中拍擊，響起陣陣雷音。

枯木大師見此眉開眼笑。

手掌上的金芒更勝些許。

金色的勁氣與藍色的雷芒碰撞，爆發出狂暴的風朝著四周席卷而去。

“別留手了，老衲老了，可堅持不了太久！”

枯木大師說道。

老天師雙眸微動，神色肅然的看著他，說道:“那就最後一招。”

“好！”

雷霆乍響，雷音滾滾。

璀璨的雷芒纏繞在老天師的手臂上，向著他的全身蔓延開來。

無形且狂暴的威勢籠罩在天地之間。

周圍乾枯的草木在這一刻都被震成了粉末。

金剛琉璃！

佛門正宗絕技。

以金剛拳、琉璃身兩種功法為基礎。

一拳震天地。

佝僂的身軀，蒼老的面容，一隻沐浴在金芒之中的拳頭，攜帶著磅礴無比的威勢轟然出擊。

這一拳包含著枯木上百年的修煉和感悟。

強勁剛猛！

雷鳴陣陣，老天師拚盡全力揮掌。

兩人是老友，雖然數十年沒有比試過，但他很清楚單論實力，他要比枯木差上一點。

眼看拳頭和手掌就要碰撞在一起。

突然間。

老天師發現枯木的拳勢似乎弱了三分，方向也有了偏差。

只不過是三兩分的偏差，卻完美的錯過了他的手掌。

他眼眸間的瞳孔猛地凝縮，欲要收回手掌。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砰！

那一掌印在了枯木的胸口。

他已經收回了五分力，可是枯木卻將所有琉璃身驅散了。

轟！！

拳勢從老天師的耳邊擦過，轟擊在破舊的廟門上，讓廟門連帶著土牆轟然倒塌。

煙塵四起。

一道暗紅的鮮血飛射。

“咳咳！！不行了，不行了，老了！”枯木咳血說道。

老天師呆滯的看著他。

“為什麽?”

他從未想過要殺枯木，他只是想阻止枯木去萬福寺而已。

“不死不能解脫！”

枯木滄桑的笑道。

他那佝僂的身軀顫顫巍巍，一個踉蹌沒有站穩，朝著地上癱軟下來。

老天師連忙伸手扶住他。

“我~~”

“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枯木大師望著萬福寺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那裡的殺戮還在繼續，他已經聽不到那些慘叫聲，只是看到那璀璨的金色屋頂。

屋頂很亮，很亮，就如同佛祖身上的佛光一般。

他知道老天師不想殺他，可是他還是想死在老天師掌下。

既然要死，為何不是在老天師的掌下?

死在老天師的掌下要比老死、病死、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殺死更舒服一些。

“沒事，你沒有殺我，這是我自己想要的解脫！”

枯木似乎在安慰老天師。

老天師顫抖著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殺人，他不在乎。

人在江湖中，誰的手不是沾滿了鮮血。

可是看著自己的老友死在自己掌下，他一時間實在是難以接受。

“苦海無涯！”

“苦海~”

枯木伸手指向破敗的廟宇。

他閉上了眼眸。

寒風消失了，群山消失了，坐在佛前的老者也消失了。

天地間仿佛更寒冷了。

老天師看向廟宇內那個躲在門後的小沙彌。

小沙彌的法號叫苦海。

懵懂的眼眸間盡是驚懼和不安。

老天師昂頭望向四周，天地悠悠，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冰冷。

他扶起枯木的身體。

屍體很冷。

他的心更冷。

“苦海！”

“隨老夫走吧！”

小沙彌從破廟中走出來，看著他，“師祖說不能怨你。”

枯木早有死志。

“那你會怨恨嗎?”老天師問道。

苦海身體顫抖著，雙手合十，誦念道:“阿彌陀佛，小僧無怨。”

老天師低頭看著他。

“算了，你以後別當和尚了，跟老夫回天師府吧。”

苦海低頭不語，亦步亦趨的跟在老天師身後。

老天師扶著枯木的屍體，苦海拉著枯木的衣衫。

三人行走在淒冷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