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蝶話一說完,場中便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原本倒地閉目的巴山道人倏地彈了起來,渾然不似之前要穴被封的樣子。
當下他這一彈而起,好像蓄勢已久,手中亮出一柄青刃。
以下犯上的一擊帶著意圖將主仆二人一並貫穿的決然氣勢,閃電般地由下搠往神蠱溫皇腰腹。
同一瞬間,旁人正想動手,毒手怪盜已經動手。
只見他陡然把身上的百結鶉衣一揚,已是腥風彌天而起,籠罩落下。
緊隨其後的還有九件殊異兵器——
雁翎刀、跨虎籃、獨腳銅人、三叉戟、鐵板銅琶、絆仙索、日月雙鉤、大掃刀、九節鞭,沿著獨立軌跡襲來。
“倘若是秋水浮萍,他們定然二話不說,俯首稱臣。”
錦煙閣,藍衫客頗為閑適地替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這才接著說,“但如果是連令牌都拿不動的神蠱溫皇嘛——”
未盡之意彼此心知肚明,尾音略略拉長,晦暗變調的眼光帶著考究人心的扭曲意味,徘徊術者身上盤繞試探。
對此,皇甫霜刃的回應很簡單,視線掠過男子身影,徑自落向窗外,窗外月朗風清,更有亂紅為襯。
滿園芳菲盛開,風襲過,片片嫣紅散落,隨風而起,回旋飛卷,也算是為這寂寥清冷的夜添了幾分顏色。
仰首輕嗅風中捎來的血腥氣,尋常動作帶著難言的優雅,清亮瞳仁在月色籠罩下宛若鍍上一層霜華銀輝。
術者輕聲歎息:“看來今夜會有一場暴風。”
沿著皇甫霜刃的視線看去,聯系對方所吐話語,藍衫客腦中驀得冒出個奇異念頭,一個名字始終在心裡揮之不去。
深深注視面前人一眼,藍衫客道:“不想閣下竟然能請動他出手。”
那是樓裡人厭鬼憎的存在,更是令情報總管頭疼不已的殺手異數。
做成一件事,也並非一定要殺人不可,聰明的人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長處,即便不用武功也一樣能夠將人擊倒。
盡管殺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可最最高明的,永遠不是自己動手。
正如在男子幕後的推波助瀾下,內亂殺手對上回歸主仆;而術者要做的也是同樣。
不待皇甫霜刃接話,男子已幽幽念道:“流光一劍隨風起,命絕飛霜更不疑。”
這詩號原由還珠樓三名頂尖殺手合稱共享,而如今,它僅屬於一個人,一個有趣的人。
倘若有趣的人出手呢?依然有趣,只是染上些許殺機而已。
殺氣很淡,淡到幾不可聞,淡到在旁人發覺之前,血腥氣已然先到,讓人覺得汗毛直豎。
“嗤!”
本是劍拔弩張的堂中忽然響起一道急促詭異的嘯聲,這聲音尖銳無比,像是一種無言的警告。
巴山道人瞳孔驟縮,卻再也沒有擴張的機會了,因為一道橫向如一的血痕恰恰落在其人喉間。
比殺氣、血氣更快的是劍氣。
那詭異的聲音再起,幾人眼角一跳,只見一道棕影乍現,地面上便多了一道可怕的淺溝,劃出生死界線,橫攔輪椅之前七尺。
那是一道細長如絲的劍痕。
棕影是劍光,劍光繚繞,未必能透過毒手怪盜精心所縫織的百結鶉衣。
劍不行,但人可以,一個習有以趾風行身法的人。
所以明白這點的毒手怪盜收手了,那件千瘡百孔的破衣突兀回到了他手裡,旋即便收束成了一條可軟可硬的長棒。
下意識地抬眼捕捉敵人方向,瞬息間,他的眼中已寫滿駭然,只因另外九件兵器的主人已然步了巴山道人後塵。
漫天血霧噴灑而出。
搏風歸翔不留方寸余地,劍主人身法不停,抬手揚鋒一如張帆舉棹,長劍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風破浪。
毒手怪盜發出一聲雷吼,似是在為自己打氣,手上動作更是直接,棍影一現,平平揮向來者。
橫掃千軍呼嘯生風。
棍身前逼,身形後挪,讓出緩衝空間,毒手怪盜趁隙開口:“隨風起,你也是殺手。”
強調一句,示意對方莫要忘記出身。同為員工階層,不應當齊心起來,打倒萬惡的資產階級嗎?
聞言當真停下進迫步伐,那人這才露出真容,棕黑交染的發絲,厚實劉海斜抹額間,眉目乾淨分明。
一雙明澈的眼中似有流不盡的笑意,如那和煦春風一般,充滿生機,讓人瞧著便心生好感。
隨風起宛若這才恍然,自醒般地出聲:“的確,你們跟我畢竟有同僚情誼在,所以——”
聽到這話,一眾殺手眼中已然露出喜色。
下一瞬,他們便被男子話語再度打入地獄:“得加錢!”
“世上如有銀兩無法解決之事時,”錦煙閣,皇甫霜刃微笑發聲,代替道出殺手準則:“更多的銀兩便可解決。”
言畢,又見隨風起青鋒劃地,足踏馳風一勢,連環快劍帶起迷蒙劍氣,籠罩對手周身。
錯落不清的影,已是尋常武者摸之不及的奇快身法。
鬥風飄痕尋隙而入,長劍疾速瞬轉,刃泛銳芒霎時突破八方棍影。
這一刻,毒手怪盜掌中的布棒忽然碎成了千百片,漫揚浮空。
下一瞬,隨風起方欲進逼取命的當口,三枚無聲無息乃至無形的細針,已自背後襲來。
伴著一面殘牆磚飛土裂,發針的人冒了出來。
那是一個光頭和尚,左手托缽,頸掛念珠,右手發針,全身卻穿著極其講究的錦袍華衣。
他匿伏在牆裡已不知有多少時候,為的只是要發這三支比發還細、比風還輕、比電還急、比雨還透明的針。
驟變迭生,一變再變。一變指的是那名和尚,那麽再變呢?
跟著和尚出來的是個五短身材的胖子,那人手裡握著根赤紅繩索,繩索兩端系著對鳥籠似的水火流星。
胖子單腕一抖,遠攻長取的流星錘突兀打出,徑自攻向神蠱溫皇所處方向,金鐵聲錯落鏗然。
鳳蝶這才醒覺,襲來的兵器那裡是什麽流星錘,分明是歹毒更甚的血滴子——
血滴子以革為囊,外表有若圓鍾,內藏快刀數把,控以機關,用時趁人不備,囊罩其頭,撥動機關,首級立取。
生死危機在前,鳳蝶神色寧靜依然,自信何來?
兩道朱紅烏影勢若寒星暴雨般呼嘯著飛射而來,劃出奇特弧度,旋即複轉勞燕分飛。
一者後發先至地落入血滴子內中,機括聲響片刻,將之內部機關破壞殆盡,三分余力令圓鍾改道。
一者伴隨激烈爆響陡起,直直嵌入胖子眉心,血水自傷口不要命的湧出。
五短身形倒地,眾人這才得以看清烏影全貌,竟是一顆小小算珠。
與此同時,一道頎長挺拔的人影緩步到場,黑衣抹額羽坎肩,手持算盤,昭示發招者身份。
雅間當中,藍衫客語氣微訝:“不想先生與銀槐鬼市亦有聯系。”
俗話說同行相輕,男子對落花隨緣莊背後勢力亦非全無了解。
死要錢的古怪殺手遇上不缺錢的長河總管,的確是讓任何人都感到頭疼的組合。
不夜長河·逍遙天
布置豪華的大廳中,充滿了溫暖和歡樂,酒香混合著上等的脂粉香氣,銀錢敲擊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對於一個賭徒來說,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一種聲音能夠比得上。
而在賭莊側房當中的頭家心情就不是那麽美妙了,戴滿寶石鑽戒頗有暴發戶氣質的大手重重拍桌,震得桌上帳目與茶杯齊齊一跳。
那人道:“破你西瓜!別人畫重點是簡單扼要,小冷你寫得密密麻麻,令唄最好是看得懂。”
出聲者額頭平整光潔,顴骨微突,以至於一雙眼窩稍稍下陷,眼窩裡,一雙淡漠的眼睛泛著淡淡光華,精光四起,如鷹如隼,兩條濃眉斜飛入鬢。
一襲金貴甲衣半掩健碩身軀,這會被火光一映,就像是銅皮一樣,又像是一尊金像,只是胸前一蕊紅花平生破壞中年氣質,更顯品味詭異。
全天下如此打扮的僅此一家,那便是不夜長河“主事者”地宿。
正當中年兀自碎碎念之際,黑色鬥篷、青藍面罩的花四喜目無表情,抱著帳簿放在桌上,那意思很明顯。
見狀,地宿問:“這啥?”
一想到辣麽厚的綱要還沒讀完,之後還有八十本分三箱要讀,中年就感眼前發黑發暈,不想還有補充。
“昨日的帳,都是赤字。”入不敷出啊!
花四喜努力放緩語氣,陳述道。
地宿對此表示渾不在意,認為這不過小場面而已:“紅字喜氣,”隨手勾了勾胸前紅花,“你懂什麽!”
當初和黑道大哥叱吒風雲的時候,幾度敗北儒俠手中,因此白手起家不過尋常。
花四喜心下對自家甩手掌櫃深感無奈,想到小冷回來時看到兄弟幾人流露街頭的場面,男子就愁得發際線都要往後移好幾尺(這時候就不得不提兜帽的好處了)。
盡管已經腦補出了數折苦情戲文情節,花四喜面上猶是一派冷漠,道:“我怕再喜下去,就要報喪了。”
想到這裡,花四喜更是悲從中來。
‘果然老大主事,是不可能撐到總管回來的吧!’
地宿覺得自己若是理解無誤,自家小弟用眼神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張口就要反駁。
“你是在靠……”
不滿一字生生堵在喉間,僅因跫音匆匆,打斷施法。
裝扮同花四喜無二,紅色面罩的柳三元快步走入,道:“老大,事情大條了。”
聞言頓時轉移關注對象,中年起身,問:“多大條,可有令唄大條。”
說著,地宿還叉腰挺了挺胸,一幅老大做派。
急促呼吸緩了緩氣息,柳三元道:“白醜生傳信,魔禍橫行中原,奉鬼尊令通知各處勢力轉移至新據點。”
如此一來,意味著因西劍流之亂遷移後,鬼市好不容易重建的秩序與規則,甚至人脈都要從頭再來。
“靠夭啊!東瀛來我們躲,魔世開我們也躲,這個鬼頭仔是在想什麽,我來去問個明白。”
言罷,地宿不待兩位下屬反應,飛也似的離開現場。
背後,是剛伸出爾康手的花四喜,男子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來。
一旁的柳三元瞅了瞅書桌,問:“所以老大還剩多少帳目沒看。”
花四喜不答,比了個三的手勢。
對此柳三元先是訝然不已,隨即想起自家老大見書倒的作風,但對這個數字仍是隱感震驚:
“居然只剩三十本了?”
“呵!”男子皮笑肉不笑,這才道:“是三箱。”
柳三元頓時愕然,而後又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情緒縈心。
“算了!”
花四喜歎息一聲,放棄拯救地宿的打算,甚至還頗為樂觀地替頭家解釋一聲,“反正要搬遷,這批帳目暫時也用不上了。”
說完,同僚對視一眼,越過借故翹班的地宿,開始著手準備搬遷事宜了。
就在手指觸及木箱刹那,二人腦中不約而同地冒出了一個念頭:“所以小冷對此是早有預料了嗎?”
“但那又如何!”
二處戰場敗局將定,旁人看來頹勢盡顯的藍衫客此刻竟然咧嘴一笑,笑的古怪。
“或許我還該感謝你替我平定樓中動亂。”
能輕易為言語挑動,以下犯上的一眾殺手,本身就是男子特意篩選出的不穩定因素。
對方言談中竟是以樓主地位自居,皇甫霜刃卻若早就猜到這種結果,冷覷‘簷前負笈’一眼,複又搖頭,評判道。
“你坐不穩。”語氣清淡隨意。
“坐不坐得穩,也得坐過了才知道!”對此,藍衫客倒是不以為意。
言未盡,男子身前桌案不知何時赫然放著一塊藍帶金邊綬帶白玉環,那是還珠樓內僅有其二的實力象征。
而更上一層的,唯有樓主隨身的無上令牌。
面對樓主令牌,還珠樓任下殺手都必須無條件服從,但有一種情況,殺手能違背樓主命令,那就是在爭奪樓主位置的時候。
而此刻藍衫客拿出環佩,是示威,亦為宣戰。
人都是有野心的,能力越大的人,野心也就越大,而‘簷前負笈’顯然不甘心居處幕後,渴望走進陽光。
‘影形的通病麽?’
心下意味不明地思忖一聲,狐眼眸光仍舊一派古井無波——江湖事說到底,不過一橫一豎而已。
此刻二人不約而同地由坐態轉為站姿,宣告戰局將啟。
術者雙掌一翻,那雙手很白,十指很長,也很細,燭光下,像是泛著皎潔玉色:“那,來吧!”
淡定灑脫的聲調應和琳琅頭冠發飾交響,透著令人發顫的清寒。
皇甫霜刃話語未落,虛空已見藍蝶毒霧逸散彌漫,挾著勢可迷迭引魂的惑心香韻逼殺而來,瞬息迫近身前三尺,絕命的三尺。
然而也僅僅止步在此,只因夢幻般的璀璨熒光幻動,勾勒星輝壁障隔阻掌風難犯分毫。
熹微光中,術者單手五指箕張,皓掌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晶瑩剔透,泠然澄澈的冰蠶手套。
王府當中,荻花題葉隨手便將掌中物什遞到幻幽冰劍手裡。
他道:“喏!拿著。”
細膩觸感落入心田,女子先是一驚,旋即妙目輕轉,打量醫者贈禮。
那是一方八卦雲光帕,內合坎離震兌,虛藏萬象,別有護身妙用。
“面紗!”男聲言簡意賅地說。
早先交予中谷大娘的錦囊中附有的兵刃本身就是荻花題葉特地為友人打造,不過借茹琳為由轉交而已。
而在織就手套之余,考量到幻幽冰劍處境,醫者遂不吝順帶煉製一張錦繡面紗。
畢竟女子這段時間可是要負起替自己保持與外界聯系的責任,因此荻花題葉自是要體諒對方心情。
“你就這麽自信樓裡會聽你掌控嗎?”
知曉醫者用心,幻幽冰劍不禁問。
語音清脆,但語氣中卻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暖意,聽來說不出的不舒服。
荻花題葉稍稍一歪腦袋,微笑著,反問一句:“不然呢?”
一眾殺手有翻盤可能麽?
答案顯然是無。
青鋒橫削掠過毒手怪盜脖頸,隨風刃臨機改走蘇秦背劍,格開追魂毒針,竟是令其反取其主而去。
接連三聲輕響,掌中金缽倏地立起,光頭和尚無傷接下襲面的連綿針影,隨即直面殺手進逼。
利芒交錯激蕩劍光回旋,隨風起返身快步提運回風落影,方欲以快打慢,消磨對方實力。
殊料長劍方抬,隨風起隻覺手心一寒,他低首一看,只見自己手中所握的劍,竟有一隻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這一瞬間,光頭和尚屈指點金,又是數十枚輕薄銳利的牛毛針發出。
細密針影有若烏雲泱泱,搶攻隨風起,落點緊扣彼方周身大穴。
突然之間,他也覺自己手心麻了一麻,和尚心中一驚,連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裡竟也有一隻眼!
這隻眼居然也對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驚,這刹那之間,光頭和尚幾乎不敢相信這隻手是屬於他的。
下一刻,他又覺得腳底一寒。一股寒氣似從足心透入,直攻其人五髒,他低頭竟見地上有一隻眼!
怪叫聲中,光頭和尚急縱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頓悟——
他剛才欲以轉嫁大法震攝對手心弦,以俾順利得手,但顯然對方心志超絕,令此術無功,更甚者反噬施法者。
所以他讓對方看見劍上有眼,但卻反而使自己乍見手心有眼、地上有眼——何其黑暗的心靈,簡直就是天生的殺手材料。
“嗤!”
又是之前那種破空聲響入耳,正震撼莫名的光頭和尚雙眼瞳孔忽的驟縮,眼中只見一點迅疾寒芒洞穿如幕烏雲朝自己飛來。
變化之快令他隻來得及遞出金缽迎上,寒芒放大,那竟是一柄棕黑長劍。
然後——“哧!”
手中金缽迎上的刹那寸寸碎裂,而後光頭和尚就被隨風刃穿胸而過。
生死判定,寬松舒適的黑布鞋這才沒土駐足止步。
另一方面,但見十余道不見面容只見冷目的黑影,就像是看見鮮肉的餓狼,齊齊掠起。
人還未至,手中已有十數點寒星鋪天蓋地的打去,攝魂釘、飛蝗石、鐵蒺藜、金錢鏢等等不一而足,目標緊鎖玉樹無歡。
見狀,冷秋顏抬指攏袖,他抬的右指,攏的左袖。
衣袂輕擺當真有如收納乾坤日月一般,袖口一飄,往外一兜,飛射而來的暗器瞬間被抹清一空。
再一拂袖,唰的一聲,那暗器寒星已延原路而回,盤上算珠亦同神龍泣血般遙擊而出。
左啟收雲納袖,右運一星萬焰。
冷秋顏手腕一擰,劍指凌空橫劃,平平抹去,滿腔真氣盡作萬點星芒,指尖每點火樹銀光,不斷劃出紛繁弧度,驚散簌簌劍吟。
“嘭!”
盛酒杯盞驀得炸開,這一聲宛若銀瓶乍破水漿迸,伴隨玄袖舒卷,雅間當中頓時出現了驚人的一幕——
飛濺開的瓊液像是有了方向被一股勁力牽引著反襲藍衫客。
水本無形,此刻分散開來就像是秋雨霏霏,飄飄灑灑,如絲、如絹、如霧、如煙。
‘簷前負笈’神色不變,見此長嘯一聲,轉手激揚風神雷馳。
掌勁爆衝間,絳藍衣衫無風自動,聲勢駭人,撥弄房內燭火搖曳回空。
下一刻,燈燭乍熄,隻留躍動電光虛造幽影幢幢。
正如酆都月之於秋水浮萍,藍衫客對神蠱溫皇毒功同樣可謂爛熟於心。
音泛霹靂列缺,浩蕩風雷般的一掌刹然已幻出無數點疾電光影,竟是將那漫天水幕生生壓了下來,水珠嘣碎如霧。
余勢不減,雄烈掌風轟然撼破星宿禦守。
先前一招交換,印證彼方百毒不侵,‘簷前負笈’心知眼下唯有武爭勝負。
是故男子一擊化拍為推,軀體於空中一橫,厲掌遙遞化成一扇極光,橫飛出去十步,刁鑽直按皇甫霜刃左肩,快的讓人目不暇接。
“嗯!”尾音斜斜上挑。
一聲沉吟,術者單掌捏印凝霜,聚合雲山霧罩。
六花浮空低鳴,掣肘藍衫客步履,旋即皇甫霜刃足底無聲,人影平移三尺,疊消風雷余勁。
騰轉之間,皇甫霜刃身形向前一傾,左手提運履霜破冰,精妙凌厲,竟是同樣一掌回應。
緊接著,刺耳肢接交擊之聲響起,隨後,兩個人,四隻手如同鬼魅一般閃動交鋒——
試探,皆是試探!
每一招,皆偏要害半寸而去,每一招,皆是意盡便收……交織雪雷共舞的絢麗景致,迅捷至極的交鋒,轉瞬已是十招過手。
“隨風起、冷秋顏實力雖強,但以寡敵眾又能堅持到幾時呢?”
男子攻心言辭宣告此戰變量,因此須得速決為上。
對此,術者選擇用答案代替反駁:“鳳蝶一方定然平安無事。”
‘一定還有什麽被我忽略了?’交鋒關口尚有余力,藍衫客腦思疾轉,探求皇甫霜刃自信因由。
那是涉及突破死局的關鍵所在。
瞳孔忽地縮緊成針,蒼白的臉色似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紅閃過,眼神透著不可思議的意味,細思下愈發驚怖的念頭脫口而出。
“你將樓主令牌給了鳳蝶?!!”
還珠樓
一隻賽雪欺霜的手探出,纖長優美的五指握著還珠樓無上令牌,鳳蝶道:“樓主在此,誰敢放肆。”
首惡遭誅,銳氣被挫,此刻令牌當面,一眾殺手更是不由戰意全消,齊齊拜倒,口稱“參見樓主!”。
“喔呼~”見狀,玉樹無歡眸光閃爍,整個人已是放松下來。
作為不夜長河的實際話事人,冷秋顏怎麽會不了解所謂的威信。
一枚令牌,如同帝王的寶座,今日殺手能無視它而奪權,旁人同樣也可以無視它而背叛其人。
一個制度的建立,就是要共同遵守著相同的規則。
“令牌本身並無權能,它的權能來自眾人的遵從。”
藍衫客面色難看,一字一句道。
本意眼前人不以令牌強施號令的舉動是故作姿態,孰料皇甫霜刃從一開始便打算“以理服人”。
想到此處,男子心思一動,索性孤注一擲。
還未落下的右臂手腕驟然一垂,像是斷開,而後手背一轉,一隻手竟然像變成了一朵花,盡是變化的重重虛影。
旋即便見一指當空壓下,霎時虛室生電,氣走風雷。
一指風雷
決然出手盡付全力一擊。
破空聲起,一縷強勁的指風發出尖銳的呼嘯,裹挾宛若雷霆的藍紫弧光,點向皇甫霜刃。
誰知就在此時,術者拆招竟若行雲流水,掌心皎若月霞的流螢紫芒,陡然映亮晦夜如晝。
納式·極道星流掌
目睹纖指凌空作出玄奧難明的複雜動作,藍衫客頓生一股向前傾倒的感覺,同時駭然驚覺皇甫霜刃動作,竟隱隱擁有無窮的吸引力,讓人彌足深陷。
周遭洶湧星雲,仿佛倒灌漩渦,集聚猛蓄一點罡勁,摩擦空氣竟生金石交迸之音,絞斷男子強悍指力。
隨後紫芒攜著難匹之威,徑自與男子劍指相抵而對,頃刻間,藍衫客指骨已是寸寸碎斷。
皓掌去勢不改,生生印在‘簷前負笈’胸膛。
藍衫客抵擋不及,瞬間倒飛而出,狠狠撞在窗欞邊沿的冷硬牆面上,震的牆皮紛紛脫落,男子喉頭一鼓,便是一口逆血噴灑。
他萎靡落地,正要起身,忽見一雙步靴闖入眼簾。
皇甫霜刃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語氣平淡和緩。
“現在告訴我,你的答案。”
兩條路,一者跪在術者面前,二則倒伏霜刃腳下。
“斷歿形,參見樓主!”
‘簷前負笈’,哦不,斷歿形雙腿屈膝,當時真就跪了下來,面對皇甫霜刃,因嘔紅緣故,聲線稍顯沙啞。
刹那間,房中燈火複燃。
“那——,走吧。”說著,術者一甩玄袖,回身徑直往房門走去。
“對了!”
行至門簷下,似是想起什麽一般,皇甫霜刃稍稍側首,回眸一眼在燭影勾勒別見靈思慧念。
見狀,藍衫客心頭霍得一緊。
輕聲泠然,兀自接續道:“下次,你該將殺意隱藏的更好一些。”
換言之,男子演技尚且有待提高。
先前知曉神蠱溫皇主仆孤身前往還珠樓,無有隨行人物保障安全時,一股很淡,卻又陰森無比的殺意從斷歿形身上一現即逝。
旁人或許難以捕捉,但這殺氣卻瞞不過術者靈覺,而藍衫客半垂的眼皮下,一雙冷眸更是冰得令人發寒。
這股殺氣並非是針對主仆,相反的,更多像是表達對皇甫霜刃未有顧及鳳蝶安危的不滿。
由是觀之,可以想見對方效忠對象。
窺破這點,術者更是無意為自家好友留坑,遂出言點明男子真實陣營,是威懾,更為表明彼此立場相符。
聞言,斷歿形面上提防表情一瞬轉作錯愕,這才明白自家上司緣何屬意由術者接手還珠樓——
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概,談笑論武灑脫應敵的氣勢,料敵機先從容落子的氣派,加之襟懷磊落海納百川的氣量。
四類品質統合為一,思索間,男子心底悄無聲息劃過這樣一個念頭:‘想來也只有這般人物能可列為樓主繼選罷!’
自此,天下第一樓落入皇甫霜刃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