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若白駒過隙,又是一載春秋過去。
一年間,苗疆武學界因二人而震動。一者名曰風中捉刀,成名絕技為小碎刀步,甫出道連挑數位刀道大家,未嘗一敗,好事者讚他為“刀界驚鴻”;
一者名曰無情葬月,其人劍術高絕,殺人取命血不染一絲鮮紅,瑰麗劍法引起各方注意。
如今,中苗邊界一處小院內,炊煙嫋嫋,水光接天。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他們倆這麽速配。”屋內,棕色長發,瀟灑輕衣的風中捉刀一臉玩味地望著窗外。
目光盡頭,兩道人影並肩而立於傍晚夜空之下,無聲交契。
“星光熹微,月映雪寒,”寶藍長裙,束起的長發搭在腦後,鵝蛋臉,杏目柳眉的玲瓏雪霏率先開口;
“劍雖無情,情在心中。”一襲棕袍,神色冷峻的無情葬月默契應和。星月交織,清冷光輝將二者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所以,這就是你讓我代替雪準備晚餐的理由?”語中隱帶怨念,但見出聲者俊眉朗目,身著月白長衫,精巧發環束起背後黑發如瀑。
本是如斯風流的少年,如今衣袖挽起,忙碌於鍋碗瓢盆間,平白沾了人間煙火。
“誰讓除了雪,就花你會做飯啊!”風頭也不偏道。眼見好友嘴角勾起,花突然想起前世這種表情,似乎是叫“姨母笑”。
花搖了搖頭,仿佛要將奇怪念頭甩出腦海一般。手上動作不停,思緒卻因屋外雪月情緣活躍不已:
‘劇中雪對風情根深種,然而為了達成成忘今焉讓學宗劍宗傳人互相毀滅的目的,遂佯裝傾慕的是月,刺激癡心的花暗算好友。’
久遠記憶如潮湧現,旋即又是不解:‘但今生的我並未表現出對雪的癡戀,忘今焉又為什麽要讓女兒接近月呢?’
萬事必有因果,如今的無情葬月有什麽值得手握天師雲杖的忘今焉注意的呢?
‘天師雲杖克制道域武學,加成仙舞劍訣。我們三人也未成氣候,並沒有值得墨家九算老大忌憚之處啊。等等,道域武學、仙舞劍訣,’
腦中靈光一現,‘天師、血神,本身與仙舞劍訣相生相克的傲邪劍法並不能算純粹的道域武學,也就是說不在天師雲杖克制范圍內。’
少年思緒驟然打開:‘配上能完美發揮血神七式的血不染,月反倒是我們當中對忘今焉威脅最大之人。’
但,為何不直接將飛溟扼殺呢?
是了,一方面此時墨家钜子仍在,四死二重傷的九算只能選擇蟄伏,率先出手無疑有暴露風險。
另一方面,忘今焉需要知道嶽萬丘死前是否有留下揭穿道域內亂真相的證據,身為前任執劍師遺腹子的飛溟,無疑是一大突破口。
但要從自養父死後,重新封閉心扉的無情葬月口中探得消息,最好人選只剩下同為風花雪月一員,卻是女兒身的玲瓏雪霏了。
身為異性,更有辦法揭開少年冰冷面具,聽到對方心底深埋的秘密。
理清幕後黑手的目的,花反倒不擔心了,因為劇中月直到失蹤前,都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遺書的消息。
心情頗佳的少年甚至有閑心反手一筷子抽在風悄悄伸出,想要揭開爐蓋,一窺全豹的手上。
眼見對方吃痛之下,悻悻收手,花開口道:“別動,這是為無心準備的。”
沒錯,少年話中所提之人正是憶無心。風花雪月在入苗疆時,以荻花題葉之先天靈能引路,
恰巧經過交趾邊界。 發覺空氣中奇特靈息流轉,懷疑此地有埋伏的花示意眾人停步。同行三人雖是不解,但還是止住身形。
大戰方歇的中苗邊界血腥未散,入目滿是蒼涼景象。空曠闃寂的山谷中,唯有風聲嗚咽,回蕩。
不對,風中還隱隱夾著嬰兒哭泣。初出茅廬,俠義心腸的四人聞聲而去,卻在盡頭髮現一處石堆,石堆中一名嬰兒靜靜躺臥,無言啜泣。
雖然嬰兒眉眼尚未長開,但手臂上的火焰印記,以及繈褓中露出的石笛一角,還有冥冥中與己身乙木青龍之氣共鳴的厚重靈機,無不說明著孩童身份——憶無心。
“哇,誰家大人這麽殘忍,竟然將孩子遺棄在這荒郊野外。”這是直言的風,“似乎是個女嬰?”這是心細的雪,月掃了一眼,卻是一言不發。
花的動作更快,已將女嬰抱起,素手輕拍,撣去繈褓所沾灰塵。
說來也巧,原本淚流不止的嬰孩,在少年輕拍安撫下,竟是破涕為笑旋即縮進花之懷中,小巧頭顱輕蹭對方胸膛,一幅依賴模樣。
“謔!看不出來啊,花!這孩子如此粘你,莫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生性不羈的風開口調侃道。
“不是,”花倒是一本正經解釋道,
“我發覺她身上有一股強大靈力隱而不發,似山般厚重,又如土般廣博。應當是五行真氣間的交感,造成其本能的親近。”
偏僻戰場,天性善良的風花雪月遇上了來歷成謎的棄嬰,顯然不可能棄之不顧,於是四人一經商議,決定收養這名孩童。
同樣身負先天靈能的花則被賦予了為其取名的責任,懷著複雜心情,少年仍是定下了憶無心這一名字。
“憶無心,還蠻好聽的,但為了好養活,是不是應該再取個小名,”跳脫的風不知為何,對命名一事表現出極大熱忱,興致衝衝地說道,“嗯,土屬性先天靈能嘛。”
略作沉吟,風拍掌笑道:“哈,‘石頭仔’,你們覺得怎樣?”
為了方便心急如焚的父母找到女嬰,四人遂在交趾邊界一處村莊外安居。休整半月後,風中捉刀仍是耐不住寂寞,打算外出闖蕩。
視風為大哥的月自然一心跟隨,花以照顧無心為由,拒絕了同行的邀請;倒是雪出乎花之意料,打算留下一同看護女嬰。
於是四人暫時分別,風月外出闖蕩,花雪則留守後方。花在人物模板的指導下,如今練就一身不凡醫術,時常為當地村民診治疑難雜症。
以眼入醫神妙非凡,加之雪從旁協助,效率極高。有一技之長傍身,兩大一小倒也不愁吃穿。
如今闊別一年,風花雪月再會。風以大哥的身份,率先拍板,決定今晚由花癡做飯,給足了另外兩位“互訴衷腸”的時間。
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這一幕。
晚飯很快準備好了,雪月進屋,花也喂完了小天使,四人一同用餐。餐桌上又是一番經歷分享不提。
用飯完畢,四人各自回屋安寢(順帶一提,雖然昊辰與無心先天親近,但雪認為男女授受不親,所以這半年來是盈曦與無心同眠)。
一夜無話。
又是這樣過了幾天,兀自在房內清修的荻花題葉遇到了匆忙找來的玲瓏雪霏。少女焦急道:“花,不好了!月他,他走火入魔了。”
“什麽?”花心頭訝異,隨即起身,同雪一道趕往無情葬月所在。
“啊!啊——”躺在床上的少年哪怕在夢中也是痛呼不已,額頭冷汗直流。
“我今早來找月時,一進房門就受到他的攻擊,我好不容易才製服他,”歷練過後,沉穩不少的風中捉刀冷靜複述先前遭遇。
“如今月體內真氣雜亂無序,不知道是否是血不染作祟。花,你在我們當中術法造詣最高,有辦法解決嗎?”
花收回探脈右手,眉頭緊鎖,道:“邪氣入體,脈象凌散。為今之計,唯有行險入夢,嘗試喚醒月之靈識。進而內外雙管齊下,月本人有意調和內力,加之我以學宗法印壓製邪氣,或可功成。”
“也只能這樣了,我和雪一同在屋外為你護法。”說著,風示意雪一道離開。關門前,少女擔憂地朝屋內看了一眼。
察覺身側同伴心緒不寧,風安慰道:“安啦!有花癡在,月一定會沒事的。”
“入夢之舉本就危險重重,遑論以純粹靈體接觸那樣的存在,”
生父曾為劍宗輔師,玲瓏雪霏也知曉血神的存在,因此心頭更是沉重,“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啊,昊辰。”
不知少女所思所慕的花深吸一口氣,平複焦慮心情,旋即少年揮手化出江山圖與夢筆。
白絹高懸靜待筆者落墨,荻花題葉手中夢筆一旋,靈光閃爍間,直取飛溟眉心。
點三清·開天光·靈引神方
筆尖皮膚接觸瞬間,翠綠線條勾勒玄妙法陣,無上道氛一掃屋內邪氣。但見月周身血光閃爍,隱隱與學宗術力分庭抗禮。
花神色不動,緩緩閉上雙目,靈息流轉間,心神透過法陣,悄然潛入好友夢境。
猩紅,象征死亡的血色布滿花(靈體)所處之地的天空。
“這就是月的夢境嗎?竟如此陰沉。”花稍稍訝異,略作感應,卻是一片虛無。
心思電轉下,少年朗聲開口:“荻花題葉何德何能,能得血神這般招待。”
話甫落,天際血雲舒卷,形成一方王座。王座上虛影高聳,卻是看不清面目。電光閃動間,沉聲回蕩:“張賊余孽,還是令人厭惡的氣息。”
虛影仿若口含天憲,“厭惡”一語落下,花頓覺己方隱隱被眼前天地所排斥。靈體好似汪洋中的一葉孤舟,搖搖欲墜。
傾覆在即,花沉穩如昔:“邪性淺薄,仿若無根浮萍,能耐我何?”
衣袂翻飛,少年言辭激烈,竟是直言對方色厲內荏。誠然,如今的無情葬月傲邪劍法尚未練至化境,邪氣也尚未入骨。
雖不知月為何突然陷入魔考,但考官應當是血不染無誤,而迫切想要降世的血神肯定要將大部分注意放在宿主身上,因此花有九成把握眼前虛影不過血神一道念頭罷了。
“哦~”虛影仿若看穿眼前人心思,興味陡升,“血神的能為,豈是爾等所能測度的?”
“不過區區殘劍遺怨而已,何必妄自尊大,”男子傲骨不讓,“據我眼前所見,雙耳所聞,三不名鋒不過任劍宗弟子榨取價值的奴隸罷了。”
劍宗弟子並非指月,而是揭露劍宗立派以來,憑借血不染招式演變進而創造仙舞劍訣的事實。血不染屢次暴動,變幻招式,恰恰為仙舞劍訣進步提供養分。
“殘劍遺怨”挑動血神心緒,對方同貶“三不名鋒”而非單貶“血不染”,血神之秘他究竟知曉多少。
“你在思考,天師究竟傳下多少訊息是嗎?”眼見虛影沉默,有賴腦中劇情支撐,花立時反客為主,“需要我讓你認清自己的真面目嗎?”
言罷,神識化筆,少年信手勾勒間,描摹出一幅幅歲月變遷。
江畔,殘陽如血,縱橫沙場的豪傑如今獨喘著最後一口悲涼。
畫卷無言,畫中人長劍橫舉,虎目圓睜,仿若要將這大好河山銘入心田。
望向塵世的最後一眼,眼中含淚,獨眺遠方,緬懷著心底的那個人。
“你住手!”畫中所描,盡是千年遺恨,虛影怒極恨極,於冥冥處再抽新力。
幻境忽轉真實,恍若泰嶽的壓力席卷而來。
澤萬物·沐春秋·玄清禦陰
靈體臨危不亂,乙木靈機流轉,上清之氣為主,化納邪氛成就無匹陰力。屋內荻花題葉本人右手夢筆為媒,導引陰力;左手駢指高舉,落筆江山。
指風連彈間,絹帛上一女子窈窕輪廓若隱若現。
“凡人之眼,竟敢褻瀆神顏。”一把聽不出男女的奇異聲音響徹花月二人識海,畫上丹青忽轉血墨消散。
靈體眼前血光大作,術力高速運轉,花堪堪撤回心神。
靈肉甫一相合,荻花題葉忽感銳芒砭人肌膚,左手一招,右手急運指訣。一聲劍吟過後,屋內乍轉沉寂。
“滴答!”鮮血滴落,染紅了眼目,染紅了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