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義從來都不是個吃虧的人，劉三說繳獲的牛羊糧食充作軍糧，可沒說繳獲的牛車也算吧！軍隊班師不少了它們一樣行軍，什麽都不耽擱。

　　可百姓回鄉少了它們，就會磨穿腳底板，尤其那些老弱腐儒，小命興許就搭在路上了。反正也是送東西，所幸連肉帶車一塊送了也不用往回收了。

　　分東西之前，李守義還讓文吏寫了個告示，明示物資乃朝廷公賜，專門安撫百姓，牛車僅限老弱病殘使用，誰欺凌幼弱，護送的官兵會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疼。

　　千萬別覺得百姓的事好辦，這世上最難辦的事，就是人的事，尤其是百姓的事。他這告示即是說給民中無賴聽的，也是約束那些有小心思的士卒。

　　百姓們隻曉得，這位少年將軍是個難得好心人，像叩拜菩薩一樣，虔誠的膜拜這個為他們肚子著想的年輕人。

　　可從左軍調來官兵，卻只能看著乾瞪眼，千裡來當兵，隻為吃和穿。別的將軍發話，他們都可以三七執行，但代郡王可不僅僅是宗室的子弟。

　　在單於都護府攻防戰，豐安肉搏戰中，這位少年郡王血染征袍，生生殺成了個血人，突厥人看著害怕，他們看著也膽寒啊！

　　聽說每一戰，代郡王都要換一身新鎧甲，倒不是他矯情，而是鎧甲刀砍斧剁的太多，已經不能用了。在李越的組織下，火頭軍與百姓們協作，殺羊宰牛，一百口行軍灶，已經升起渺渺炊煙。

　　“排隊，都給老子排隊去！一人兩個饃，一碗肉。”

　　“嗨嗨嗨，幹嘛呢?七尺的漢子搶在老弱婦孺前面，羞不羞?”

　　火頭軍老王這一吆喝，人群中的幾個無賴子，在一眾白眼和唏噓中羞愧的低下頭，灰溜溜的回到了隊尾。

　　身著紅色軍服的李守義，也挽起了袖子拿著錘子，跟將士們一起修補不牢靠的牛車。

　　一字入公門，九牛拉不轉，當官的辦事，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什麽時候見當官的帶頭給百姓乾活計。大夥看著心裡是熱乎乎，有些眼窩子淺的，還不爭氣的抹起了眼淚。

　　可他們身無一物，連手裡端的吃食都是人家給的，大夥商量了一下，燒點開水送過來，給軍爺們解解渴。

　　百姓的好意是不能拒絕的，李賢曾教過他，若能讓百姓甘心將手中的東西送給朝廷，那便可垂衣拱手而治天下。

　　給李守義送水的是個老嫗，還帶著四歲左右的小女娃，女娃端著一碗涼白開，笑吟吟的舉過頭頂。

　　瞧她小嘴油乎乎的，臉上的笑又那麽甜就知道這小家夥吃美了。李守義給她擦了擦嘴，然後接過碗，一口喝了個精光。

　　然後，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道:“去玩吧，晚上還有肉吃呢！”

　　小女孩聽說還有肉吃，接過碗歡天喜地的跑了。可帶她來的老嫗卻沒有走。反而撲通一下，跪倒於地，懇求將軍慈悲。

　　“大娘，您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親自攙起老嫗，又微笑道:“有什麽委屈，您就站著說，我一定給您作主。”

　　民有冤情，不得不管！老百姓能說話的機會不多，李守義當然有耐心聽她說。要真是哪個不睜眼的王八蛋欺負了她們，不管是誰，一律軍法從事。

　　可老嫗卻搖了搖頭，她並不是來告狀的，而是希望給那個小姑娘尋一條好的出路。老嫗見李守義小小年紀已然位居將軍，必然出身顯貴，所以想讓小姑娘給他當個婢女。

　　怕李守義看不上，

老嫗趕緊解釋，她可不是賣孫女。這小姑娘是她家小姐，乃力戰殉國的蔚州刺史李思儉之女，老嫗是他家的使喚。　　李刺史與三子，皆在蔚州破城之時力戰殉國，夫人不願受辱，也投井自盡。全家就剩下這麽一個女娃，老嫗也是吃了不少苦頭，護住了她的性命。

　　她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婆子，哪兒死哪兒埋，可這娃子可憐，跟著她早晚餓死。給其尋個好人家，能活下去，她也對得起李刺史夫婦。

　　“大娘，李刺史力戰殉國，乃是國家勳烈，讓她為奴為婢，朝廷就寒了幾十萬邊軍將士的心。”

　　“可我們這是軍隊，進出的都是軍漢，帶著個女娃，我。”

　　李守義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李越便拽了下他，低聲說起了李思儉的出身。其乃貞武公-李勣的族侄，常為前驅，立功無算，算得上一員良將。

　　李守義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太子賢與李敬業交情頗深，這可是個給李敬業施恩，給東宮的臉上添金的好機會。

　　瞪了抖機靈的李越一眼，回頭又見老嫗那滿是皺紋的臉，嘴邊拒絕的話，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好，我答應你，暫時收留她。等大軍回轉京師，便將她送到族中長輩府上。”

　　真若如此，不僅小女娃能活，還能回到家族，不必為奴為婢看人白眼。喜極而泣的老嫗，又跪了下來，恭敬的給李守義磕了個響頭，攔都攔不住。

　　而被老嫗喚回來的女娃，見李守義伸出手，小手也牽了上去。出營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的看已經哭成淚人的老嫗，低聲抽泣起來。

　　蹲下來，握著她那雙沾滿泥土的小手，溫聲道:“記住她，她給了你第二次生命。”

　　雙眼婆娑的女娃點了點頭，弱弱地問了一句:“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

　　“家在哪兒?”

　　“長安！”

　　“阿爺阿娘也去嗎?”

　　“去的，他們會一直守著你，守著你長大。”

　　從小姑娘強擠的笑容，李守義就知道，他的謊言不怎麽高明，孩子清澈的眼神是能看透人心的。

　　不忍與她對視，更不知道如何跟年幼的女娃的解釋，李守義彎腰把她抱了起來，邁著沉重的步子向前軍走去。

　　他不知道高臥洛陽的天后知不知道，因為她那點爭權奪利的心，枉死了多少人，又讓多少孩子淪為孤苦無依的孤兒。

　　或許，她根本不在乎，心裡只有她的女皇夢。

　　此時的李守義真想問她一句，為了帝王功業，真的可以泯滅良心，不擇手段嗎?